人们说翻译就是二五仔 第13章 我不喜欢说谎

西语国家的人，有些是真的大不靠谱。双鸦的几位留学生朋友，每次约好早上一同练口语，从来都是起不来床直接睡过。以及这些人每两小时就要休息、吃点心唠嗑，其间恕不得打扰。耍赖爽约已算基操，就连双鸦尊敬的那位外教，为了在故乡陪老婆孩子过圣周，愣是以买不到机票为由，晚了大半个月才寒假返校给学生们上课（已扣工资）。

而此时的这位桑切斯——随王先生空降而来的学者，笑容沉稳，却两眼空洞地对徐先生说：“【嗯，读书会啊，很好，真好呢。我对作家佩佩·戈麦斯的书，也有许多想法呢】。”双鸦见状忍不住犯嘀咕：哦，也是呢，你这话，说了和白说也是一样呢。

几人正坐在车上，赶往开办读书会的场所。

七座的SUV，司机和双鸦坐在前排，胡里奥爬来爬去和姐姐在后座打闹。徐老师、王先生、桑切斯依次落座中间，通过王先生的翻译彼此谈话。桑切斯先生正说着自己的演讲内容，果不其然，只见他下一秒话锋一转，由先前的空话变成了免责声明：

“【不过，我今天刚得知这个活动，讲话内容也只能泛泛而谈。本就是代替作者说两句，观众不要有太高预期啊。】”他抬起小臂在空中摆了摆，露出手中一页讲稿，上面空荡荡写了两排小字：

“【1. 佩佩·桑切斯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2. 佩佩的文笔不错】”

双鸦：……

双鸦：你就打算说个这？……

可徐老师还不明所以。两眼放光向王先生问：“桑切斯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啊！是不是要在台上好好展露一番？”双鸦阴郁地摇了摇头，可还未说什么，王先生却张开嘴，满面笑容地向他答道：

“没错，桑切斯学者方才说，今天的座谈会一定精彩至极呢。”

双鸦一怔：什么？

王先生继续：“桑切斯学者已打好了腹稿，要从作者生平、作品风格两方面详细讲述佩佩·戈麦斯的文学才华。一定会让观众耳目一新，更深层次地了解佩佩。”

他微笑说着，不紧不慢的语气却容不得质疑。

徐老师喜出望外：

“太好了，桑切斯学者名不虚传，难怪在学术圈享有盛名！我还担心达不到原计划效果，要让观众降低一点期待——”

“不用不用。”王先生从容打断道，“徐老师不用担心。从研究者而非作者的角度，反而能让观众听到不一样的见解。”

双鸦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片刻后，汽车停下来，路边是一排挂满横幅的小打印店。徐老师对双鸦说：“诶，叶同学，咱们的会场宣传册在店里，麻烦你跟我去搬一下？”这些店铺双鸦很熟悉，离他的学校很近，同学们常来这里印资料。桑切斯、王先生也下车换换空气，双鸦从他们一旁走过，有意无意，身侧微微撞过王先生身上。

他抬头，瞥了王先生一眼。

王先生立刻察觉到。

从那张冷淡的脸庞上，看出眼中一丝质疑和不屑。

他轻轻一笑。

开口说：“好漂亮的男生啊。

“这么仙气的脸，就像女孩子一样。

“发型也可爱。””

双鸦一顿。面无表情，直直看着他。

王先生笑容依旧和煦，朝双鸦点了点头：

“外国语大学，这样单纯的男生挺多吧？我是在综合大学读的外语，那里啊，学生也杂，事务也多，不能像你们这样专心只学外语。”说罢又翻译一遍给桑切斯。两人都淡淡笑起来，桑切斯看着双鸦就像品鉴一杯葡萄酒：

“【真年轻。的确，精灵一样漂亮的男孩子。”】

王先生拍拍他：“【没错。桑切斯，您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一趟林云外国语大学，少许失陪就回来。】”对啊，林云外国语大学。徐老师提过要来这里办事，可明明是双鸦的学校，王先生却头也不回，甚至没有带上他一起。

恰巧徐老师也走过来：“小叶同学，咱别愣着了快点搬吧。两百多本宣传册，每册要夹一份礼品书签，很花时间的呢。”他把一箱宣传册压在双鸦胳膊上，又叠了几盒书签，要双鸦一份一份整理好：

“顺便啊，你每一册都翻翻，看看页码缺不缺，内容有没有印错——你不是懂西语吗，这就派上用场了对不对？”

双鸦于是站在汽车外，就着车座位一本本将宣传册拆开。

他个子很高，这样弯着腰很是别扭。宣传册又铺得到处都是，一旁的桑切斯于是挪了挪，好让车门展开、给双鸦更多空间。

许多外国人都是这样，注意礼节，显现绅士风度。

可桑切斯不是真的体贴，他闲着看风景，却没有上前给双鸦帮忙。

桑切斯说：“【打扰了，车座上有我的烟，帮我递一下吧？】”

双鸦递过去。他点燃烟抽了一口，又让双鸦去后备箱拿来饮料：“【拜托了，我要可乐，但是无糖的那种可乐，你明白吗？】”他一边休息，一边越过双鸦肩头，拿了本宣传册开始翻阅。“【‘佩佩·戈麦斯：沉迷浮华的探索者’】”桑切斯念着页面的西语段落，“【‘新作尝鲜：《五星级酒店的哲思》——我流于感官的享乐，却又从感官冲击中，窥见一丝本心的纯真。’

“【哦，居然提到了这一本。】”桑切斯喃喃道。 “【这本书很深奥，观众怕是不好理解啊。】”

双鸦被烟雾呛得有些咳嗽。可他竖起耳朵，不自觉紧紧听着桑切斯的咕哝。

“【书中讲了酒店里的一桩失踪案。案发地是一条长廊，不知怎的，好像有某种将人吞噬的力量。

“【那只是一条普通的走廊。按照书里的原话：没有大厅的璀璨水晶灯，也没有客房里温存的家私。可它却美得令人心碎，灯光黯淡，介于两个终点间，是人们一看便知的‘那种空间’——】”

双鸦听着，猛然顿了一顿。

桑切斯嘀咕道：“【这太隐晦了，怎么和观众说得清楚——】”

“【是‘过渡空间’。】”

双鸦蓦地打断他。“【既非此处、又、又非彼方的限、阈限空间。】”

桑切斯一怔。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因、因为它不是一个让人停留的地方。走、走廊就是用来通过的，让人们去大厅里聚餐，或者回卧室里休、休息。】”双鸦的语声有些打结。因为很少用外语说这些事。中文也几乎不谈论。

“【所以，如果不依附于大厅或者卧室，走廊不能单独存在，只是一个无意义的、不稳定的地方。可正是这种不稳定，又让人觉得很美，就比如一座黑暗的屋子，一个人从卧室出来、去找另一个人时走过的那段路——】”

双鸦一下子打住了。

——卧室，去找另一个人？

我在说什么……——

可桑切斯却直直看着他：

“【黑暗中，独自寻找着的空间——然后呢？】”

他把烟掐了。走过来，声音也尊敬地放轻了少许。

双鸦有些窘迫：“【嗯，就是，因为寻找的结果是不确定的，所以黑暗的房间就、就成了一个又想离开又不想离开的地方……】”

“【又想离开又不想……】”桑切斯出神地点点头。他看见几本宣传册掉在地上，走过去捡起重新放好。

桑切斯弯下腰，和双鸦一同分配起书签。

他问：“【想又不想——这种心理是怎么出现的？】”

双鸦别过头去：“【因、因为既想去寻找，又有些舍不得离开……

“【因为等的人不在那里，但他又在那里存在过，好像房间里还留有他一部分的身影……】”

双鸦本不想再说，可桑切斯的眼神充满认真，鼓励着他一下吐露出来：

“【因为他留下的回忆很温暖。那个人在屋子里说话，在那里洗——】”他顿了一顿没把“洗澡”说出来——“【在那里，叫住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看电影。这座屋子连接着过去的回忆，又通向他可能去到的地方。所以两者都想要，所以，想走又不愿意走——】”

双鸦停下来。。心口“咚咚”地拼命跳。

桑切斯注视着他。许久后，点点头说：“【真是特别的见解。】”

这时王先生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厚本书，上面有一层封套：“林云外国语大学西语馆藏，特许借阅”。

原来是去拿书了。这次座谈，要借用大学的独家资料。王先生说：“【书取到了。走吧，还得去会场先准备——】”但他还未说完，就看见两人挨得很紧，脸色都很肃穆的样子。桑切斯忽然一笑，对双鸦说：“【很好。挺细腻的。真想知道是谁教给了你这些。】”说罢就重新坐回了车上。王先生好奇地打量一眼，没说话，也跟过去。

片刻后徐老师也过来。和打印店吩咐了后续工作，上车一起赶去会场。

双鸦只感觉，汽车一路上风驰电掣。但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句话：“【真想知道是谁教给你这些的。】”双鸦想：细腻，细腻——我刚刚那么动情的吗……是一时说到了兴头上，还是我，暗地里始终没有忘呢……

——阈限空间也好。阈限空间里的感受也好，

都是那个人让我知道的啊……——

双鸦一直都记得那座楼，那个房间。

很快几人来到会场中。是一座商场里的书店，辟出单独一间会议厅，平常似乎是读书喝咖啡的店内餐厅。会场都布置好了，就是有些设备要调试，刚印好的海报还要贴上。双鸦被呼来喝去做各种杂事，可他却心不在焉，每走几步，就拿出手机飞快看两眼。

社交软件上，依旧没有新的好友申请。

“小叶同学，你来贴一贴这个座位名牌吧——诶，你怎么在玩手机？

“大小伙子的勤快一点啊，嘉宾都要来怎么不抓紧！”

刚好徐老师路过，把一沓名牌交给他，让双鸦照座次表赶快贴好。

随后又是准备咖啡和茶水。待嘉宾陆陆续续进场，双鸦给他们分发宣传册，王先生一一上前和客人打招呼，双鸦被挤来挤去往哪里站都不合适。还因为容貌俊俏，他被几个轻佻的来客调侃说：哈，现在的礼仪，都改成用年轻男孩子了吗。

忙里偷闲的时候，双鸦躲到门背后，还是悄悄查看着手机。

可此时胡里奥又跑过来，吵吵嚷嚷要吸引他的注意。

这孩子不太坐得住。先前停车时，他就推门跳下座位，还是姐姐娜塔莉亚冲出去抓住他。现在胡里奥蹦到双鸦旁边，伸出手，又去抓他裤兜里的饼干。

“【安静一点啦，我在看东西呢。】”双鸦躲了躲，走神地不太想搭理。

“【这个饼干好香，是猪油做的吗？猪油饼干？】”胡里奥还是把饼干抢走了。

——猪油饼干？猪油……ZY？？猪油叔叔哈哈哈……——双鸦嘴角一扬。兀自笑着，全然没有在意小男孩。

可胡里奥忽然疑惑地说：“【Pulupulu？

“【什么东西，‘pulupulu’？？】”

“【又怎么啦，什么pulu——】”双鸦有些不耐烦地问。但他猛地顿住。一股微悚的熟悉感袭上心头：“【Pulupulu？你从哪看到的——】”

他看见胡里奥举着一小张纸片。

被揉得很破。先前夹在饼干袋的褶皱里，直到现在才落出来。

纸片上，圆圆的，留着双鸦的字迹。

“忆西（昵称）

“PULUPULU228（账号）”

双鸦愣愣盯着这张纸条。

也因为太受冲击，他没注意到手机上，外教发来了一条消息：

“【Samuel，我刚刚提到，有家公司想找你翻译。

“【好像很着急。你尽快回复，不然只能让给别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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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不喜欢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