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是如此 第3章 第 3 章

高瘦挺拔的身形出现在玄关尽头。

男人脚步匆匆。

他浓黑的眉微蹙，高高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阴翳。

本就萦绕着一股沉肃之气，再加上他自晨雾中来，又染上雾似的潮湿与沁凉，于是显得愈发更孤冷。

而他穿着的深蓝色衬衫巧妙地中和掉部分的难以接近之感。

飘带衬衫质地柔软，极具匠心地掺了银色丝线，男人走在稀薄的日光里，银丝便闪着细碎的光。

耷拉在胸膛前的丝带随急中带稳的步伐扬起，又添一丝飘逸。

绿植叶片遮挡视线，且三花怕男人发现她，再次往花盆和电视柜的夹角挤了挤。

因此当她的目光从男人脚底，爬过长长的路程抵达面庞，男人已消失在拐角，她只囫囵看个大概。

有点眼熟，但她可以确定，男人不是抓她来这儿的那个。

离得不够近，她无法辨别对方的气味是否与充斥在屋子里的一致。

不过瞧他直奔某处，轻车熟路的模样，可知他也对此处布局了然于心。

这是他和祝铭序的“窝点”吗？

祝铭序抓她，是出于自身想法，还是他们共同谋划，抑或受他指使？

不管是哪样，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按照三花在山黎大学生活时观察学生们得出的经验，白天属于人类的忙碌时间。

他们往往在白天，阳光比眼下明亮却不灼热的时刻陆陆续续出门，决不会在此刻回到居所。

那么，男人回来做什么？

难道专门来监视她？

毛茸茸的耳朵感知到响动，不由自主弹了一下。

三花唰地趴下，肚皮贴地。

脚步声正向她的方向蔓延。

男人在找她吗？

她才不信以如此卑鄙手段硬带她来的人，会只简简单单监视她。

他会做什么？

琥珀色眼珠不安地转动。

橘猫曾给她转述过其他猫的见闻，其中不乏人类用棍棒敲击猫脑袋、用铁丝勒猫脖颈的恶劣行径。

橘猫自出生便生活在山大，见到的都是遇见猫，就捏着嗓子说话的人类，所以她对这些故事将信将疑。

可三花切身经历过，她知道，人类确实会做出这些残忍行为。

脖颈似乎又被死死攥住。

她瞳孔扩大着。

不，她决不要再枉死一遍。

假如男人真对她出手，她便实施思虑过的最坏打算——鱼死网破。

想着，她突然发觉脚步声停了。

她悄悄直起身，抻长脖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男人坐在沙发上，长腿自然岔开，脊背放松又不懒散地微微弓着，衬衫熨帖，拓出肩胛骨的形状。

他单手托着蓝色文件夹翻看，正阅读的这页大概有什么问题，捏住下一页边角的手迟迟没动。

半晌，他合上文件夹，轻轻放到茶几上，拎起透明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水流汩汩，发出清越的声响。

三花缩回脖子。

男人的样子不像要对她做什么。

三花正纳闷，下一秒，玻璃破碎的声音炸开。

她大脑一片空白，惊叫一声，恍恍惚惚地，不顾方向，只管往外冲。

咚。

脑门撞到了什么，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眼前发花间，见一个方形的东西比她高出一截的地方往下倒。

随即又是玻璃破碎声。

碎渣飞溅到她脚边。

头还晕着，但察觉一片阴影缓缓笼罩住她，她强撑着起身。

对上男人视线，一怔。

鹤迁。

但鹤迁的表情很奇怪，准确地说，是复杂。

三花不知用什么词语概括，如果非要形容，他的神色就仿佛……

她上辈子被妈妈的男朋友——照顾她的女生自称是她妈妈——扔下楼，妈妈已经接受她不慎跌落而死的“事实”后，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妈妈会给出的反应一样。

妈妈……

三花晃了晃神，在鹤迁抬脚时清醒。

善于伪装的人类！又想迷惑她。

他不是妈妈，他是假惺惺给校内流浪猫提供吃住，背地里却与绑架她的坏人为伍的两面派。

鹤迁无视她的哈气警告，继续靠近。

她身体拱成桥，蓬松的毛发炸开，低吼着给对方施压。

鹤迁步子一顿。

而三花被奔涌的愤怒冲昏头脑，喵一声，飞扑过去，利齿急急逼向鹤迁的胳膊。

眼看要得手，门不知被谁狠狠推开，砸到墙上，发出巨响。

鹤迁循声一侧身，误打误撞逃过一劫。

三花擦过他，凭借猫天生的本领，稳稳落地。

扑通。

门口又响起重物砸地声。

三花戒备地盯着鹤迁，鹤迁看她一眼，迈向声源处。

鹤迁走开几步，三花悄声跟上。

声音从门口发出，或许她能找机会离开。

她躲在墙角观察。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酒味。

穿着卫衣的男生瘫在门槛旁边，兜帽塌塌地，盖住他半张脸。

鹤迁欲上前。

男生似有所感，伸手一拦，大着舌头说：“我自己可以。”

鹤迁也不坚持，垂眸俯视对方，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严厉，“喝了多少？”

男生嘿嘿一笑，胡乱在地上摸着，摸到拖鞋，硬往还脚上的球鞋上套，“舅舅，我可是为了你啊。”

“我？”鹤迁颇意外，提醒道，“鞋脱了再穿。”

“噢——”男生手伸到脑后，揪掉挡眼睛的卫衣帽子。

祝铭序酒没醒，目光迟钝，道：“那只三花，我特地找来，送给你！”

房门踩着他铿锵的尾音，颤悠悠地开了个缝。

白色光线照亮一小块进门脚垫。

三花精神一振。

就是现在！

她两眼发光，飞一样窜过去，把鹤迁蕴含许多感情的叹息和半句“我还以为……”甩在身后。

成功了！她成功逃脱了！

小橘找不到她，恐怕急疯了。她得赶紧回去，顺便告诉小橘喂养她的女生是坏蛋，要离对方远远的。

肚子咕噜噜叫，她要抓只大老鼠安慰自己。

她还要搬出山大，她才不住伪善人类提供的窝。

小橘应该舍不得山大，没关系，她会常常回去找小橘，小橘肯定也愿意主动找她。

她计划满满，满心的激动因找不到下楼的地方减淡。

雪上加霜地，后面传来动静。

三花快速回头瞥一眼。

那两个人追来了。

该死的。

她快速扫视四周。

她记得祝铭序带她乘坐了一个能开口的铁盒子。

找到了！

她闷头冲进电梯，把里面唯一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她缩到角落。

电梯门缝越变越窄，女孩儿咬了咬唇，弯腰想摸她。

躲又没处躲，她又刚逃离魔爪，累得很，对方要是想摸，就摸吧。

她松懈下来，等着女孩儿动作。

可突然——

“等一下！”祝铭序喊，“电梯——”

女孩儿收回手，热心地拦住电梯门。

不要！

三花喵喵叫，可为时已晚。

祝铭序一个急刹，滑行一段距离，大步折返回来，按住电梯门，气喘吁吁对女孩儿道谢。

要是不行动，他们抓她易如反掌。

三花心一沉，往外冲。

拐出电梯，却撞上一双小腿上。

随后，被人把住腋下，拎了起来。

余光里，电梯门关上，轿厢正在下行。

三花整条猫面条似地抻开，蓬松的大尾巴蔫蔫地垂下去。

咫尺之距，她失去光彩的眼眸对上鹤迁黑得散发冷气的瞳孔。

她的倒影在其中一闪而过，鹤迁很快改用抱小孩儿的姿势抱她。

经过昨晚，她再一次深刻领会她无法与人类力量相抗衡，而且饿着肚子折腾了这么一通，她实在累了。

她老老实实窝在鹤迁臂弯里，

鹤迁垂眸，目光在她全身徘徊，她不想理会，错开视线。

祝铭序走到他们对面，惊奇不已，“怎么在你怀里这么乖？昨天我抓她，那反应，好像我的手烫猫似的。”

“抓？”鹤迁抓住重点，抬眸问，“你从哪儿把她带来的？”

“山大，”祝铭序答，“反正山大的猫其实都可以算是你的，带一只回来养也没什么。”

鹤迁没搭茬，返身回家，祝铭序跟上去，鹤迁指挥他找航空箱。

时隔几个小时，又进了一个四面通风的箱子，三花镇定多了，好整以暇地静待后续。

祝铭序本要跟着，鹤迁挽起袖管，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毫不介意航空箱挨上了价格不菲的衬衫，问：“上午没课？”

祝铭序一拍脑门，酒都醒了，临走笑嘻嘻凑到鹤迁面前，“舅舅，我送你这么一份大礼，你能不能把宋助理的……”

话没说完，鹤迁扔过去一个眼神，祝铭序瘪嘴噤声，不情不愿走了。

鹤迁径直带三花去车库，打开车门，把三花放在副驾。

路上，鹤迁打个了电话，铃声过后，醇厚的女声在车内响起，带着没睡醒的喑哑，“鹤总？”

鹤迁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他注意着路况，用词简短，通知对方等他上门。

卫祺颂哀嚎一声，鹤迁不为所动，趁红灯扫一眼三花，挂断了电话。

大G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鹤迁抱三花下车，三花打量环境。

一个人类住所。

鹤迁要把她送给这里的主人吗？

三花怀着疑问进入小楼，发现里边别有洞天。

一楼配备了治疗宠物的设备，一只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灰猫坐在暖木色地板上打瞌睡。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睛，贼头贼脑地瞄了她半天，主动搭话，“你好漂亮啊，你来找我妈妈吗？”

妈妈？

“鹤总，这么早就大驾光临，”女声从斜前方传来，“有何贵干啊？”

三花看过去。

寸头，穿着白大褂，戴着单边黑耳骨环的女人沿楼梯慢悠悠下楼。

她摸摸灰猫的脑袋，侧身倚靠桌沿，注意到航空箱，眉尾微挑，“这是……？”

鹤迁把三花抱出来，卫祺颂顿时磕巴，“这、这……？”

三花一头雾水，不懂酷酷的，气场两米八的灰猫妈妈为何像见了鬼。

灰猫也不解地望着妈妈。

两人打哑迷似的。

鹤迁沉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不是小鱼。”

卫祺颂抚了抚胸口，“简直一模一样，我刚刚还以为小鱼回来……”突地一顿，话锋一转，“给她检查是吧，交给我吧。”

温柔而有力的手抚弄着皮肤、毛发，三花任卫祺颂摆弄时，灰猫自来熟地在旁边跟她说话。

灰猫说，她的上一个主人把她从宠物店买回家，养了她没多长时间，开始嫌她不如想象中的乖巧，她不舒服了也不管她，最后把她扔在街边。

因为猫咪漂亮的外表带她们回家，又会因为各种原因将她们抛弃。

太多人类如此了，三花默默在心里嘀咕……

然后灵光一闪。

她可以利用人类这一特点摆脱鹤迁。

要怎么做呢？

她想到，她和橘猫在山大闲逛，经常会碰到学生。

学生们轻手轻脚靠近她们，橘猫会上前，绕着她们的裤腿转圈蹭，那些人便用细细的嗓音发出小声尖叫。

而她次次都会躲开，时间长了，学生们看见她也不会上前。

所以，人类应该喜欢亲人会撒娇的猫吧？

那她反其道行之，鹤迁一定很快就不喜欢她，把她扔出去。

思索的功夫，检查已经结束。

鹤迁把她装回航空箱，搭在箱顶的手，手指微蜷。

“只是有点被吓到了，”卫祺颂宣布诊断，“身体没什么问题。”

鹤迁的手舒张开来。

出门前，卫祺颂问，“你决定好要养吗？”

鹤迁没回答。

“小鱼已经是善终了，”卫祺颂轻声说，拍拍鹤迁肩头，又笑起来，“你要是不养猫了，我这个私人医生可就失业了。”

“多谢。”鹤迁唇角掠过一丝笑。

“不送了。”卫祺颂站在门口挥手。

鹤迁略一点头，把三花抱回车里。

天光大亮，明亮的白色光线在鹤迁身上雾般流动。

红灯，他长睫垂下，良久，叹了口气。

三花被光晃得眯眼，忍不住凝望他。

又来了，那想让他把脸埋进自己肚子的感觉。

不行。

绝对不行。

不要被迷惑。

她警告自己。

在鹤迁偏头看来时，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