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团了团身子,不论鹤迁如何动作,她都自顾自当个猫猫甜甜圈。
不多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端起她,放在一个柔软的地方。
脚步声在她附近稍作停留,便渐渐远了。
三花支起耳朵探听几分钟,确认鹤迁不在周围后,抵在自己蓬松毛发上的眼睛悄悄睁开。
眼珠子像摄像头似的,慢腾腾地、谨慎地转个来回。
客厅还保持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沙发与茶几的空隙间,玻璃杯碎渣迸溅一地,浸在流淌成放射状的水里。
木相框倒扣在电视柜前的地上,压着玻璃碎块儿。
破碎的声响似乎重回三花耳畔,它头皮发紧,逃避地移开视线。
捕捉到鹤迁的身影,她唰地埋下头。
再次采取甜甜圈式“应敌”策略。
哗啦哗啦。
是刻进她记忆里,代表美味和饱腹的声音。
伴随这声音,香气先是丝丝缕缕地,钻过她绒毛的森林,进入鼻腔,而后霸道地包裹住她。
三花被勾得情不自禁微微掀开眼帘,不过很快清醒过来,死死合住眼皮,默念“坏蛋人类”努力抵抗诱惑。
没想到人类见她不主动上前,直接把她抱到猫碗旁,手心轻轻托起她的脸,低声温柔地说:“吃吧。”
三花挣扎又挣扎,在饿死和令人类得逞间,不情不愿地选择后者。
她脖子一动,将脑袋挪离鹤迁的手,伸长脖子,嗅嗅猫粮。
嗯——!
琥珀色双眼迸出光亮。
好香,好香。
思维不受控制地疯狂赞叹。
虽然内心已经迫不及待,但她不忘要做不讨人喜欢的猫咪,以求逃跑的计划。
于是,三花故作冷淡地瞥鹤迁一眼,远离鹤迁半步,才探出舌尖,浅浅舔一口猫粮。
她本就饿了,再加上猫粮味道绝佳,令她食欲倍增,但为防止人类因她大口吃饭而认为她在逐步放下戒备,总有一天会依赖他,她维持平静,一颗颗吃着猫粮。
可肚子拆台地咕咕叫两声。
她尴尬地顿住。
偏旁边响起低低的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撑着气势,甩给鹤迁一个眼刀,支起四肢调头,朝着沙发越走越快,灵巧地一跃而上,侧身对着鹤迁蹲坐。
余光里,鹤迁站起身。
她的视野随即只框得住鹤迁长腿的一部分。
鹤迁靠近她,俯身摸摸她的脑袋,哄道:“不笑你了,去吃饭吧?”
三花恼羞成怒地再次偏开头,鹤迁也不恼,手自若地收进兜里,胳膊放松地曲着。
三花仰头,脖子差点生生被拉长,才望进鹤迁眼里。
那浓密纤长的眼睫下,分明掩着笑意。
“不、不许笑!”三花使劲儿大声喵喵,“只是我恰好饿了而已,你别妄想我被一顿饭收买!”
鹤迁半蹲下来,又压低上半身,平视三花。
“安静一路了,”他柔声道,“终于活泼一点。”
三花粉色的三角形鼻子与鹤迁挺拔的鼻梁相距仅一掌,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瞳孔。
第一次见他,他不经意扫来一眼,眼眸黑的如数九寒冬,可此刻,那里明亮温和,若有春风拂动。
春日悠悠的风似乎返回初秋,落在她心头。
三花怔了怔,别开脸。
诡计多端的人类,又想迷惑她。
鹤迁按了一下她的鼻头,接着哄劝她去吃饭,三花失了面子,还险些堕入温柔陷阱,尴尬又生气,对鹤迁的话置若罔闻。
静默几秒,三花猛地意识到,她这般反应,反而间接告诉鹤迁,她的确在因对方的笑羞恼。
肚子叫怎么了?
人类的肚子也叫呢。
稀松平常的事而已,她才不要在意。
因为这种小事笑话她的人才奇怪。
想着,她转过脸,高傲地昂起下巴,神气活现地盯着鹤迁。
鹤迁眉尾微挑,无声地勾勾唇。
为了表达对他“奇怪”行为的不悦,三花雕塑般坐着,决定今天之内绝不在鹤迁面前进食。
鹤迁也没再劝她吃饭,他戴上手套,用扫把把大部分玻璃渣扫进撮子,剩下的用手捡。
三花惊讶地瞪圆眼。
这么危险的东西,他竟然敢用手碰。
明面的捡完,鹤迁仔细检查边边角角。
三花看着他在身前转悠,突然,听到门口的响动。
带着各种清扫用具的阿姨喘着粗气,跟闻声过去查看的鹤迁碰上。
阿姨很是意外于见到鹤迁,她呆愣片刻,赶紧解释,“昨晚您说要回家看望鹤董和陈董,顺便住一宿,我以为您不会这么早回来,所以提前来打扫了……”
“没关系,”鹤迁轻扯下嘴角,“我是要取一件东西,今早才临时决定回来。”
阿姨点点头,注意到摆着的扫把,忙道:“您放那儿等我收拾就好了。”说着,要绕过鹤迁进客厅。
三花在看见阿姨时就不动声色地往沙发边缘挪了挪,阿姨要进来的步子令她立刻不自觉树起毛。
但阿姨没进来,鹤迁稍迈步,挡住她,阿姨不解地停在原地。
“我来就好。”鹤迁侧头看一眼三花,“猫比较怕人,最近你等我通知再来打扫吧。”
阿姨跟随鹤迁的目光看见三花,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小鱼?”
鹤迁语气略沉,“不是小鱼。”
阿姨长出口气,“我还以为……简直一模一样!”
鹤迁垂着眼皮没接话,阿姨后知后觉失了言,赶紧噤声,小心觑着鹤迁的脸色。
日光静静地照进来,绿植微微晃着叶片。
三花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察觉陌生人即将踏入的警报解除,三花脊背的毛柔顺地伏下去,明明该觉得放松,她却松懈不了,甚至望着鹤迁沉默的侧脸,感到难言的复杂情绪。
鹤迁捏了捏眉心,若有似无地叹口气,“你回去吧。”
阿姨连声应是,急匆匆离开。
呼吸可闻的房间,三花还被淹没在鹤迁的情绪里,愣愣地注视他走近她,感受着他抱起她,松开她。
往原来相框的位置放上白胖胖的物件,鹤迁触一下她的耳朵,“记得吃饭,晚上见。”他的语气湿漉漉的,惹得她的心也湿漉漉。
房间里只剩三花一个。
她一动不动,灵魂却渐渐升空,飞越这辈子度过的时光,抵达前生的结束。
“妈妈昨天不该骂你,”女人死死搂住她已清洗掉血迹的尸体,紧闭双眼,泪流满面,“你回来好不好,妈妈给你开好多好多罐头……”
湿漉漉的。
妈妈的脸和呼吸,还有声音,都湿漉漉的。
你是因为什么,像我妈妈一样呢?
三花失神地凝望某处,然后一道男人低语和着坠楼时的呼呼风声,传到她耳边。
“畜牲。”
“死猫,去死吧。”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三花甩甩脑袋,甩走不该有的情绪。
人类是天生的表演家,雄性人类尤其。
不要忘记计划,三花警告自己。
她跳下沙发,不急不缓吃掉大半猫粮,四处转了转,跃上窗台吹风。
客厅画面通过电视柜上的摄像缩在一方小屏幕上,会议室里,下属正汇报工作成果。
而他的上司垂着眸,目光落在手边的手机上,似乎在走神。
下属迟疑,话间的停顿稍长,结果上司立刻察觉到了,他撩高眼帘,面无表情,“怎么了?”
下属莫名冒冷汗,摇头,鹤迁收回视线,淡淡扔一句,“继续。”
屏幕里的三花坐在花盆边,抬着头,一下下用鼻子戳绿植的叶尖。
眸间浮现淡淡的笑意,却很快隐去。
颜色的分布跟小鱼半分不差,见到她的第一眼,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第一次动摇,还以为小鱼回来了。
可除了外表,她是一只完全不同于小鱼的小猫。
监控自动留存的录像往回拨。
这只小猫整天都是安安静静的,最“闹腾”不过用鼻子顶叶子。
鹤迁关上手机,恰好下属汇报完毕,他简明扼要地指出方案待改进的地方,也不吝啬夸奖优点。
会议随鹤迁的总结结束,他率先离开会议室,下属们缓了会儿,如释重负地陆续出去。
虽然上司从不废话将会议拖得冗长,但鹤总冷冰冰的脸和没有起伏的声调也让他们轻松不了半分。
落地窗俯瞰山黎市中心,辉煌的灯火铺陈在鹤迁背后,渲染得他更高不可攀。
助理领到今夜所有人加班费翻倍的吩咐,询问是否联系司机,鹤迁没回答,她耐心等待。
末了,鹤迁轻轻摇头,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门被轻轻合上,鹤迁拿过手机,单手在手上转了转,又解了锁。
屏保上跟家里现在那只相同又不同的小猫晾着肚皮呼呼大睡,他摩挲一下猫的脑袋,再次打开监控。
三花蜷缩在沙发上睡觉。
响动惊动她,一抬头,鹤迁拎着两个印有乐鱼LOGO的袋子挨她坐下。
夜晚的寒凉由他身上飘来,驱散三花混沌的睡意,她往远离鹤迁的位置移动些许,鹤迁没制止,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依次放到地上,再把三花搁在其间。
“喜欢吗?”他问。
三花直接原地一趴,拒绝回答。
鹤迁嘴角弧度不变,抱起三花,拎起一个猫窝,进入客卧。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鹤迁把猫窝放在角落,将三花放在窝入口,“改天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你先将就几天。”
三花与他对视片刻,按计划作对,她看都不看猫窝一眼,掠过鹤迁,直奔大床。
身体陷进松软的被子里,她忽略心里的微妙不畅快,合上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鹤迁对她说晚安,亲亲她的额头,然后给门留了道恰好能容她通过的缝隙便走了。
早上她醒来时,鹤迁已经出门了。
等鹤迁回家,她就假装要睡觉,所以鹤迁每天跟她说不了几句话,多次拒绝未有成效的雷打不动的晚安吻成了他们间最亲密的交流之一。
此外,便是鹤迁尝试通过多次呼唤,来让她接受“柳絮”这个名字,她当然也是置若罔闻。
摆脱鹤迁计划本有条不紊进行,可某天她一睁眼,鹤迁不仅没走,而且就在她面前。
他装束全黑,衬衫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上,冷淡又矜贵。
她再次被塞进航空箱,被带到阔气的建筑前。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朝鹤迁问好,迎他们进门。
原该在周末最为热闹的五层商城空无一人,商场总负责人带着两个人迎上前,恭敬地道:“鹤总,已经按您的要求全面消毒。”
鹤迁一颔首,扫了一遍以负责人为首的三人,“人太多了。”
负责人明白了,令手下把分别为上司和猫准备的饮品及点心送到楼上,做出邀请的姿势,请鹤迁上楼。
隶属乐鱼的商场提供与宠物相关的各种服务,如美容、家具、玩具和服饰等,商场宠物友好,只要符合进入标准,主人便可带宠物进门。
二楼各个房间仿照家具城,用商场出售的各种宠物用品装饰成不同的宠物房间,既帮助主人获得装修自家宠物房的灵感,也促进了商品售卖。
鹤迁带三花上二楼,把她放进房间里,“喜欢哪个?自己去选吧。”
三花趴在原地,睡了一觉,醒来还在原房间。
明白今天这样不能使鹤迁妥协,反正她睡饱了无聊,就四处走走瞧瞧。
很快被一个猫抓板吸引,鹤迁坐在沙发上,喝着绿茶听负责人报告商场近期情况。
同时负责人把三花表现出喜欢的东西记下,好给鹤迁送过去。
好不容易每个房间都走完了,负责人松口气,陪鹤迁下楼。
临到门口,听见喧闹。
一个牵着大狼狗的男人骂,“凭什么不让进?!”
方才跟在负责人身后的服务员好声好气解释,“先生您可以关注我们的官方账号,账号已经提前一周发布今天商场不对外开放的消息了。”
男人不依不饶,牵着的狗朝其他人直低吼。
服务员本能后退半步。
这举动不知为何又惹到男人,他质问,“你怕什么?我的狗难不成还会咬你?!”
“不,不是。”服务员手足无措。
“鹤总,这……”负责人说。
鹤迁一抬手,负责人咽下后面的话。
他把三花交给负责人,上前示意服务员他来处理,冷声道:“进入商场的大型犬要戴嘴套,绳子长度不能超过一米,即使今天营业,你们也不符合标准。”
“你是他们的头儿?”男人鼻孔朝天。
鹤迁不作声,男人欲靠近,保镖马上上前一步,黑着脸盯着他。
男人哼一声,转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鹤迁转身,正要接过三花,三花瞳孔扩大,同时在场的人惊叫,“鹤总?!”
腰侧仿佛在冒凉气,鹤迁低头,血洇湿了布料,滴滴答答砸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