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就是如此 第2章 第 2 章

不堪大雨击打的花瓣脱离枝条，在空中飘飘悠悠，落到路面低洼处的积水上。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过积水边缘，水面漾起波纹，花瓣小心翼翼地打着旋。

“对不起嘛，我本来是想吃完猫条就出来的，没想到那个女生拿了那么多零食，我没忍住就……”橘猫追在三花尾巴后头道歉。

三花不理她，目不斜视，贴着路边闷头往前走。

橘猫哄猫心切，急于跟三花并肩，一时不察，结结实实踩进水洼。

花瓣被强有力的水波推上路面，橘猫顾不上肉垫已然湿乎乎，一个劲儿地往三花身上挤，好听话成箩筐地从嘴里倒出来，与爪印一起，洒了一路。

可惜十句话钻进三花耳朵，只有不到两句入脑。

三花眸光严肃，橘猫暗道不好，以为她把这平日面团一样柔软的小东西惹得生了大气。

三花确实在气，不过只有一小部分是气橘猫看见吃的把她忘在脑后，害她在礼堂外苦等，更根本的原因是那个叫鹤迁的男人。

草叶参差交叉，遮掩了男人部分身影，轻揉花猫耳朵的指节却清晰落入她眼底。

指腹沿耳朵根缓缓移动到耳朵尖，掺金的粉色光线在指尖跳动。

数不清多少个落日前的记忆涌入三花脑海，那股从耳朵流窜到头皮，又传遍全身的酥麻重现。

琥珀色眼珠久久凝望那只手。

鹤迁似有所感地投来视线。

三花一惊，她本该离开，却莫名钉在原地。

目光相接的一刻，鹤迁抚弄花猫的动作停了，眼底星星点点的笑凝结，周身悲伤的气息更加浓重，三花也无端难过起来。

鹤迁弯腰放走花猫，直起身，脚步很轻，踏在梦上一样，靠近三花。

而三花如梦初醒，逃也似地跑了。

景色在眼尾模糊成一片，心跳比步伐还乱。

疯了。

真是疯了。

对方走向她的瞬间，她竟想扑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明明初见时，男人截然不同的面目还在眼前，她怎么可以被这样复杂多变的人类蛊惑？

越焦躁，三花走得越快，橘猫追得辛苦，突然一加速甩尾，截停三花，趁她反应不及，将她扑倒。

“原谅我嘛，原谅我嘛……”橘猫压住三花，无比热情地舔她。

舌头在脸上、颈侧作乱，郁结的气彻底被黏糊糊又无赖的道歉方式搅散。

她趁能开口的空隙艰难回应，橘猫放开她，等她坐起来，乐呵呵凑近，“我留了一个猫条给你哦。”

“诶，猫条呢？”橘猫原地转了转，再望了望来时的路，然后“诶呀”一声，“我想起来了，我看你在树上睡觉，就把它放在树下的椅子上了。”

“我们一起去拿回来？”橘猫说。

反正也没多远，三花便答应了。

天全黑了，路灯冷白的光照亮道路。

树叶沙沙响，一个男生靠着椅背，曲起的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姿态随性。

手机贴在耳边，条状物在空着的手中，因手指地灵活摆弄转得像风车。

啪。

条状物掉到地上。

她们得以看清，那就是猫条。

三花陪橘猫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能听见男人说话内容的位置，然后蹲坐在路边，听橘猫的建议等她。

男生向后捋一把额发，同时仰头，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舅舅，宋助感冒好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大概回了不称他心意的话，男生恹恹地撂下胳膊，撅起嘴正要说些什么，瞄到橘猫，眼睛一亮，连忙把手机拿离耳朵，点了点屏幕，放到椅子上。

他迈一大步，蹲到橘猫旁边，摸摸猫头，还不忘跟对面撒娇，“舅舅——，你就把宋助的微信给我吧。”

“你的毕设有方向了？”

声音在空气中散开。

虽然三花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男人的嗓音和语速很符合猫的审美。

磁性的，沉稳的，很让猫心安。

男生哀叹一声，“鹤总您可别提了，让我逃离会儿现实吧。”更大力地揉橘猫。

橘猫也哀叹一声，她本打算悄悄叼起猫条就撤，谁知这人类发现了她。

发现猫咪的人类总要动手动脚，她都习惯了，想着也不会掉块肉，还可能有意外收获，就随对方去了。

可这人类怎么这么大力！

虽说不疼，但也不能把她当减压玩偶啊。

橘猫瞄准猫条，等待时机脱身。

而另一边，三花在心里嘀咕，“鹤总？”

又是鹤……

她不懂“鹤总”的意思，但今天，她讨厌这个音。

她小声喵喵，催橘猫快点。

动静引起男生的注意，男生看过来，眼睛刷地睁大。

三花直觉不妙，戒备地盯着对方。

男生松开橘猫，拿起手机，语速飞快，难掩兴奋：“舅舅，你等着，我给你一个惊喜。”

不等对面出声，挂断电话。

他揣起手机，露出跟橘猫发现肥美老鼠一样的眼神，弓身奔向三花。

影子沉重的压过来，三花瞳孔一缩，立刻采取上策——跑。

人类果然善变，擅长伪装，不可轻信！

前一秒还宠爱地看着橘猫，下一秒就双眼闪烁着私心，恶虎般扑向她。

彻底甩开男生，三花停下平复呼吸，橘猫紧随其后，张开嘴，猫条砸在她们脚边。

“怎么突然跑了？”橘猫问。

三花不想橘猫担心她，答非所问：“小橘，今晚我可以去你那儿睡吗？”

她不踏实，总感觉那人类不会轻易放过她，在自己窝里睡，太危险。

橘猫没在意她的避而不答，也没问为何提出这个请求，完全沉浸在她们即将第一次一起睡觉的激动里。

猫窝睡下她们两个绰绰有余，三花白天睡了两觉，本来就不困，何况心里有事，更是睡不着，倒是橘猫，讲了一会儿其他猫告诉她的故事，声音越来越微弱，沉入梦乡了。

夜晚的校园无人般寂静，三花静静听了大半夜风声，困意才姗姗来迟。

不知过了多久，猫窝房盖好像不翼而飞了，风呼呼地，直接拍在她脸上，随后一股强光晃她眼皮。

她眼皮撬开一条缝隙。

周围一片漆黑，煞白且刺眼的人脸正朝她逼近。

她瞪圆眼睛，迅速翻身，窜向窝门。

脑袋上的毛刚碰到门的上沿，腋窝被死死钳住。

身体一下子腾空，上升。

四肢无处着落，腋下被紧紧控制，恐惧令她失去冷静，由求生本能驱使着拼命扭动身子，不断龇牙哈气警告对方。

“你要干什么？！”她背对来人，大声质问，“我的朋友呢？你把她弄到哪儿了？！”她刚才挣扎的时候向下瞥了一眼，小橘不知所踪。

对方听不懂她的话，自然不会回答。

三花不死心地摆弄身子，可即使她已经像被狂风猛吹的野草，也撼动不了威胁她的力量半分。

她无力地看着自己被塞进一个四面有缝隙的长箱子。

对方既然敢把她放进里面，就料定她逃不掉，与其白费力气，不如积攒精力，静待机会，毕竟对方不可能永远关着她。

打定了主意，她安静下来。

抓她的人蹲下身。

是他？

白天追她的男生！

果然啊果然，人类盛产混蛋。

她忍不住喊：“混蛋人类！混蛋人类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生挑眉，拍了拍箱顶，“好凶啊。”

三花听不懂，气鼓鼓地自顾自发泄，“混蛋人类！”

男生不再开口，把箱子抱起来。

又是骤然升高，三花没有安全感，想往后靠，又嫌弃离男生的胸膛太近，于是她往前挪，挨着箱子前侧。

透过缝隙，她意外地看见了橘猫。

一个身形眼熟的女生，抱着橘猫，把她放回窝里。

橘猫全程呼呼大睡，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女生走来，三花认出她是每天给橘猫送饭的人。

所以是这个女生联合男生掳走她。

怪不得她特地跑去跟橘猫睡，男生还能逮到她。

女生了解橘猫，也了解只跟橘猫一块儿玩的她。他们必定是去她的窝，却扑空了，于是女生带男生找到橘猫的窝。

三花目光愤愤，弯腰查看她情况的女生一怔，诧异不已，“第一次见它这么凶。”

女生直起身，对男生说：“大半夜把前女友从酒吧叫出来帮你抓猫，你可真行啊祝铭序。”

祝铭序嘴甜，“你可是我唯一的人脉，你不帮我，我就没办法了。”

“祝少别抬举我了，兼职照顾流浪猫的人怎么敢当你的人脉。”

祝铭序笑笑，“等把猫送到我舅那儿，我请你喝酒。”

说话间，两人走到车边，女生把三花放在副驾，系上安全带，自己则去了后座。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三花不感兴趣，但为了若发现机会，能第一时间逃跑，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到了，你在这儿等我。”祝铭序扭头对女生说，探身向副驾驶座。

三花往远离他的那侧挪了挪。

然而，还是落入他的股掌之间。

祝铭序抱起箱子，推门下车。

入目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建筑高耸，零星的窗口燃着灯火，风里有不知名的花香。

路灯下，她和祝铭序交融在一起的影子先变长、变长，又缩短、缩短。

咕咕——

鸟冷不防鸣叫，三花打个哆嗦，身体僵成木棍。

要带她去哪儿？

人类大都记仇又残忍，难道就因为她没主动凑上去任他摆弄，他就要深夜绑走她，实施报复吗？

身子随对方的步伐晃动颠簸，三花仰起头，目光穿越箱子缝隙，刺向祝铭序喉管。

如果他要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她，她就算同归于尽，也要反抗。

暗暗下定决心，三花缓缓压下头颅，一向温和的眸光锐气毕现。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而不慌了，三花冷静地任祝铭序带她站在一扇门前。

祝铭序输入密码，房门应声开启。

房间宽敞，装修简约，以黑白灰为主色调。

祝铭序把她放到地上，四处转了转，回到箱子前单膝蹲下，手伸向箱子门。

三花眼神渐冷，悄然放出尖利的指甲。

祝铭序手一顿，若有所思地打量三花片刻，转到对面那侧。

欻。

箱子开了个空，三花迅速窜出去，爪子刚着地，身后响起砰地一声。

三花灵巧地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门关得严严实实，她只捕捉到门缝下，祝铭序的一点影子。

走了？

他就把她放在这里？

到底有什么目的？

三花用脑门顶顶房门，厚实的门板纹丝不动。

看来从这儿是出不去了，她转过身，决定找找其他地方。

一转身，方才因注意力全集中在祝铭序身上而忽略的人类气息疯狂糊住鼻子。

真是讨厌。

三花忍受着浓郁的气味，寻找出口。

这间屋子太大了，能装下好多个山黎大学学生们的房间，还有许多她没见过的物件。

三花费了好大劲儿才搜寻完，可惜没找到任何出口。

万幸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耷拉着眼皮，跳上窗台，前爪揣到身下。

凉风习习，冲淡了恼人的人类气味。

就趴在这里等味道的主人回来，再伺机而动好了。

可大半夜折腾了一通后的困意袭来，脑袋沉重堪比铅球，一个不留神，就砸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一股强大的力量蟒蛇般勒缠住她的脖颈。

她猛地睁眼，阳光刺眼，泼到身边人的脸上，对方的脸过度曝光，她一点也看不清。

喉咙好像快被挤压破碎了，连呜咽都发不出，她只能狂乱地挥动四肢，却只碰到了空气。

身体又无处所依地腾起，平移了一段距离。

汽车鸣笛和小孩儿撒欢的噪音缠绕，从她脚底飞到耳边。

她预感到什么，停止了挣扎，眼神麻木而平静。

下一瞬，禁锢在颈间的力量消失。

呜——

风冲她拖长音哭。

落地前一秒，三花缓缓掀开眼皮。

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

她目光迷蒙，环顾四周。

黎明发冷发青的光线照着她，她还在不知哪个人类的家里，还好端端趴在窗台上。

咔哒。

门口响起动静。

三花一个激灵，支起四条腿。

有脚步声延伸过来，她慌乱地四处瞟了瞟，纵身一跃，几步窜到电视柜旁的绿植后，扒着花盆沿，透过叶片缝隙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