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彼岸 第3章 第 3 章

陆怀玉问陈南培想不想到人间去，陈南培认真想了想，然后又摇了摇头，说他不知道。陆怀玉觉得他刚刚来阴间，前尘往事尽忘了，还处在混沌时期，肯定是没什么想法的，于是他便计划着自己去。

孟婆问他到阳间去干什么，陆怀玉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要去找段鹏程，便随便扯谎说他去帮苏韵致将高逸送到这黄泉来。孟婆才不相信他，还嘲笑他哪里有那个本事，还说如果段鹏程说这样的话才值得相信。于是陆怀玉便更不服气了，将自己家的笔墨纸砚拿到孟婆庄，一板一眼的问苏韵致那个叫高逸的长得什么样，他要将那个人画出来。

苏韵致盯着他的毛笔发神，好半天都不说话。

陆怀玉不高兴，问他看什么，又说：“我画得可好了。”

可是苏韵致依然没有给他展示的机会，只问他：“有没有铅笔啊？”

陆怀玉不懂什么是铅笔，陈南培却知道，跑回家去翻来给他用。

苏韵致握笔的姿势和他完全不同，画出来的人倒还不错，栩栩如生。陆怀玉又想起段鹏程来，段鹏程画画也很好看，画出来的人就和真的一样。

陆怀玉看的出神，陈南培也看呆了，陆怀玉忍不住问苏韵致：“你学过画画吗？”

苏韵致说：“从小就在学。”

怪不得画的这样好。陆怀玉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有一滴泪从苏韵致的眼角流出来，“啪嗒”一声落到了纸上。陈南培条件反射似的动了动，陆怀玉却好奇的问：“你怎么还会哭啊？”

苏韵致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将头偏了过去。

陆怀玉从来没见过哪只鬼会哭，哪怕是去过人间无数次的段鹏程都没有这样生动的表情。他不明白苏韵致光是看一幅画都这样伤心了，为什么还非要见那个人。

苏韵致又什么都不肯说，还画了个什么房子给陆怀玉看，说那是医院，高逸就在医院里面，接着又什么都不说了。

直到陆怀玉要走的时候，苏韵致才急急忙忙追上来，问：“你真的能把他带来吗？”

陆怀玉如实说：“不知道。”然后又反过来问他，“你想见他吗？”

苏韵致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回答的不想，只慢慢将头垂了下去，然后转身回了孟婆庄。

陆怀玉觉得苏韵致自己都不确定要不要再见那个高逸，昨日那种焦急又期盼的眼神也渐渐淡了，没有了刚刚追到黄泉的那阵孤勇，大概对他能不能将高逸带过来也并不是特别期待。

当然，陆怀玉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期待。

他从前也跟段鹏程去过人间，但每次都是段鹏程带他去哪他便去哪，他还从没有自己出去过。不过段鹏程曾告诉过他，去人间的路也是黄泉路，等到了鬼门关，你心里想的是哪里，便会到哪里。

陆怀玉心里想的只有苏韵致画的那家医院，可等他真的飘到了医院，他又有点后悔来这人间了。因为他根本找不到段鹏程。

他不知道段鹏程心里想的是哪里。

陆怀玉觉得他肯定要死在人间了，因为他也找不到回阴间的路。不过他又想着若是能找到高逸，然后告诉他苏韵致正在黄泉路等着他，或许能扒在他身上，让他带自己回去。

于是陆怀玉便认真的寻起了高逸。

毕竟比起魂飞魄散来说，找段鹏程的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他找了一天都没找到高逸。

医院里也有几只鬼，就在走廊里晃来晃去，有的是已经死了，而有的是快要死了。他们大概都觉得自己死了就拥有了什么法术，不断的尝试穿墙而过，可最后除了碰一脑袋灰什么都做不成。

到了晚上，陆怀玉还是没找到高逸，便坐到医院楼下花园的椅子上看花，他想着第二天一早苏韵致便回来了，到时候他便和那人告个别，然后再寻个特别想死的鬼带自己回黄泉。

过了好大一会儿，陆怀玉又看到一只鬼从自己面前跑过去，与这两日看到的所有鬼都不同，因为他还年轻，就像个孩子。那鬼也看到了陆怀玉，跑过去又跑了回来，很是惊讶的问他：“你看得到我？”

陆怀玉点点头，说：“看的到。”

那鬼似乎不太相信，抬起腿朝左边迈了两步，又朝右边迈了三步，陆怀玉的视线追着他来回动，那鬼终于确定了陆怀玉是真的能看到他，既高兴又失望的说：“为什么我爸我妈看不到我了。”

当然了。陆怀玉告诉他：“因为你死了，活人是看不到鬼的。”

那鬼问：“那你也死了？”

陆怀玉说：“我死了六百多年了。”

那鬼很是惊愕的看着他。

陆怀玉也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问：“黄泉路上有很多漂亮的彼岸花，你想不想去看看？”

那鬼没听清一样：“什么？”

陆怀玉很耐心的讲：“你已经死了，可你还不想死，所以你一直在这医院里，可你最终还是要到黄泉去的，你想不想马上死？你要想的话……”

那鬼听不下去，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吼：“你神经病啊！谁想马上就死啊！”吼完这句话便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陆怀玉稍稍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那鬼为什么跑了，他只是想让那鬼带自己回阴间去。

转眼又到了下半夜，陆怀玉想他大概是回不去阴间了，但他只觉得无趣，他觉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阳间其实和阴间一样无聊，魂飞魄散也并不让他觉得可怕。

他突然又想起了段鹏程，段鹏程大概已经回到阴间去了，可他每次回去都会昏睡一天，应该还没发现自己不见了。等他醒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到处寻自己。

可是就算他来寻，估计也寻不到了。

他再也看不到段鹏程了。

奇异的是这一次陆怀玉想到这样的结果，心里倒一点也不慌了。

陆怀玉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到背后的花丛里“咣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不慌不忙的扒开那些花去看，隐隐约约又看到一只鬼。

还是一只落魄的鬼。

陆怀玉走过去扯他的胳膊，可刚将那鬼扯起来，便又马上松了手，那鬼顺势又躺了回去，虚虚弱弱的歪着，快要死了一样。

那鬼眯着一只眼睛瞧他，喊他：“玉儿。”

是段鹏程。

段鹏程躺着花丛里，被花掩了大半个身子，陆怀玉想起他站在彼岸花中间时，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陆怀玉瞧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段鹏程说：“我刚从黄泉过来的，让我躺一会儿。”

陆怀玉便随着他躺，过了好一会儿，段鹏程又说：“我在孟婆那看到了苏韵致。”

陆怀玉点点头。

段鹏程问：“你找到高逸了吗？”

陆怀玉摇摇头。

段鹏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敲他的脑袋，说：“胆子真大啊，你不要命了？”

陆怀玉一边揉头一边想，他不是早就没命了吗？

段鹏程很是艰难的坐了起来，又说：“医院这么煞气的地方你也敢来，看这飘得到处都是鬼，你不害怕啊！”

陆怀玉小声说：“我自己都是鬼，我怕什么鬼。”

段鹏程朝他瞪过来，很凶的样子。

可陆怀玉一点都不怕他，嘴巴上说：“你才不要命了，刚回阴间不好好休息又要来这阳间来干什么？”

段鹏程抓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坐了一会儿，也不回答问题，只说：“你再玩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吧。”

陆怀玉想，段鹏程觉得他是来人间玩的。可他才不是来玩的，不过他自己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来做什么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成。

他问段鹏程：“苏韵致什么时候回来？”

段鹏程瞧着他说：“你管那么多呢，他到时间自己就回来了。”

陆怀玉说：“那我等等他，他来了我便跟你回去。”

段鹏程不可置信：“你还想见他？”

陆怀玉说：“我没能找到高逸，当然要和他说一声。”

段鹏程无所谓道：“说什么？即便你不和他说他也知道了你没找到，更何况你也见不到他。”

陆怀玉反驳：“我怎么见不到？他就在楼上躺着呢。”

段鹏程惊讶的跳起来：“你找到苏韵致的身体了？”

陆怀玉点点头：“这里的每个房间我都去过了，他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段鹏程又坐了回去，告诉他：“他的魂魄飘到黄泉去了，当然不会动。”

陆怀玉知道，所以他才想着要等苏韵致回来。可段鹏程又说：“等到时间了，他便自动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成了人也就再看不到你了，你能和他说什么？”

陆怀玉也知道不能和他说什么话，可他还是想去看一看。段鹏程笑他：“那有什么好看的，这就好像你睡一觉再醒过来是一样的。”

陆怀玉说不一样，还告诉他：“每次你从阳间回到阴间的时候，也是那样躺着一动不动的，我都是看着你醒来的。”

段鹏程不说话了，他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再不是那副要死的样子，然后便跟着陆怀玉上了楼。可是到了门边他们又进不去，只能坐在长廊上等着哪个人来开门。好不容易天亮了，有护士过来查房，他们便趁机飘了进去。然而刚一进门便看到一只鬼正站在苏韵致的病床边。

段鹏程和陆怀玉都不敢动了，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鬼的背影，那鬼也站着不动，似乎没发现他们进来了。

陆怀玉扯了扯段鹏程的袖子，段鹏程示意他不要出声，陆怀玉不动了，等那护士走了，陆怀玉看到那鬼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去摸一摸那床上的苏韵致。

段鹏程赶紧冲上去在那鬼身上一扑，顿时两只鬼“叮铃咣当”的倒在了地上，那鬼猝不及防被偷袭，还没反应过来便莫名其妙的和段鹏程厮打在一处了。

陆怀玉看的目瞪口呆，不懂段鹏程为何这样冲动，两鬼在地上滚来滚去，陆怀玉眼花缭乱，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时段鹏程还抽空喊他离苏韵致近一点，大声告诉他千万不要让那鬼近苏韵致的身。谁料那鬼听到段鹏程吼这句话更是激动万分，厮打的更厉害了。

陆怀玉不明所以的来到苏韵致的病床边，没心思看他们两个鬼打架。算算时间苏韵致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他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可他却看不到他这屋里有三只鬼。

可那鬼好像不高兴陆怀玉离的苏韵致这样近，一心想扑过来打他，都被段鹏程拉回去了，两鬼斗得越来越凶，陆怀玉问段鹏程为什么要打架。段鹏程大声嚷着说那鬼想上苏韵致的身还阳。

这下陆怀玉警惕起来，因为他知道别的人死了是真的死了，而苏韵致还没死，要是被这鬼鸠占鹊巢，那么苏韵致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那鬼比段鹏程还厉害，陆怀玉怕段鹏程一个人拦不住，便冲上去帮忙，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突然就被推倒在了病床上，那鬼也压在他身上，这下他看清了那鬼的样子，连忙喊：“段鹏程，段鹏程！”

段鹏程赶紧将那鬼拉开，陆怀玉挣扎着爬起来，大声说：“他是高逸！”

段鹏程定住了：“什么？”

陆怀玉继续爬，猝不及防的碰到了苏韵致的手，他吓得赶紧想躲开，却有一股力量拉着他像是要把他吸到哪里去。

陆怀玉觉得自己这是要魂飞魄散了，连忙喊了一声：“段鹏程！”接着他便感觉喘不过气来，一阵儿一阵儿的，整个人都开始天旋地转，有一大串不属于他的记忆涌进脑海里，他觉得头疼，使着大劲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他正躺在苏韵致的病床上，整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触感。

他能摸到床上的任何一样东西，他能感受的到他的身体还有温度，他会呼吸，他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既让他开心又让他难过。

陆怀玉突然坐起来，然后他看到了段鹏程，可是那只鬼却不见了。

段鹏程也看着他，还试探着喊他：“玉儿？”

陆怀玉抓住他，先是喊了一声：“段鹏程！”然后才问，“高逸呢？”

段鹏程高兴起来：“你真是玉儿！”

陆怀玉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看见段鹏程歪了一下头指着一旁说：“不就在这吗。”

陆怀玉说：“在哪？我怎么看不到。”

段鹏程磕磕巴巴的说：“……因为你附在苏韵致身上了。”

陆怀玉急得从床上跳下来：“那我怎么出来？”

段鹏程赶紧安慰他：“你别担心，等我将苏韵致从黄泉带到这里来，你就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