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彼岸 第4章 第 4 章

可陆怀玉不能不担心。

因为他一进到苏韵致的身体里，便强烈的感受到了他想死的决心有多大。

说来说去，还就是因为高逸。

只是陆怀玉怎么也没能想到，他千找万找，找了两天两夜的高逸居然就在苏韵致的病房里，而且一见面还同段鹏程打了一架。

陆怀玉问段鹏程：“他怎样了？”

段鹏程不情不愿的回答：“他好的很，看你醒了，更是好了。他大概以为你是苏韵致。”

陆怀玉说：“你告诉他，我不是苏韵致，让他尽快到黄泉去，真正的苏韵致在那里。”

段鹏程这次来人间本就虚弱，又平白无故的打了一架，看上去劳累的很：“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他能看到你，也听到你说的了。”

于是陆怀玉将所有的前因后果讲给高逸听，段鹏程坐在他旁边当起了传话筒，等陆怀玉讲完，段鹏程瞟了一眼高逸，传话说：“他不信你。”

陆怀玉才不在意高逸信不信，他来人间的时候也只是想着能找到高逸就好了，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他还可以让高逸带他回到阴间去。可昨日夜里那个小鬼告诉他人都是不想死的，而且就连孟婆也说过高逸还不想死。

陆怀玉不想强人所难。

这时段鹏程说：“你怎么能确定苏韵致就没死呢？既然没死，他怎么能到黄泉去？”

段鹏程这是在问高逸。

陆怀玉问段鹏程：“他说了什么？”

段鹏程说：“他问你苏韵致还没死，为何到阴间去了。”

陆怀玉说：“他没到阴间去，他只是到了黄泉。”

段鹏程说：“他不懂这些，你说了他也不懂。”

陆怀玉想，高逸当然不懂，因为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生魂，也不知道鬼喝了孟婆汤才能选择是留在阴间还是再世为人。他认为苏韵致还没死，大概是觉得苏韵致还不该死。可陆怀玉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只说：“你想见他吗？”

没一会儿段鹏程告诉陆怀玉：“他说想。”

陆怀玉便仔细的在身体里感受着苏韵致当时的心情，只是一瞬间，他便觉得心里绞痛绞痛的，他不自觉的捂着苏韵致的心脏，想了个合适的词：“苏韵致是殉情了。”

这个词一出来，段鹏程便诡异的扯了扯嘴角。

陆怀玉很不满他的态度，质问他：“你笑什么？”

段鹏程说：“我没笑。”

可他就是笑了，虽然没有那样生动，可陆怀玉就是知道他在笑。

段鹏程又说：“这句话他倒是信了你。”

陆怀玉瞪了他一眼，继续同高逸讲：“你前脚死了，他后脚就追到了鬼门关。他在孟婆庄等你三天了。”

段鹏程附和着说：“不错。”

陆怀玉问：“他说什么？”

段鹏程说：“什么都没说，他在犹豫。”

陆怀玉不理解：“犹豫什么？”

段鹏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他害怕我们是编了个故事给他听，要知道他到了黄泉，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对他来说，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陆怀玉问：“什么生机？”

段鹏程朝他眨眨眼，说：“当然是见到情郎的生机啊！”

陆怀玉翻了个白眼。

段鹏程又正经起来，对高逸说：“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不去，最多也只能在人间待四天，你拖延一天，你们能见面的日子便少一天。”

陆怀玉不知高逸说了什么，只见段鹏程继续说：“苏韵致巴不得和你一起死，不然他怎么会追到黄泉去？要不是玉儿此刻占了他的身体，他早已经回来了，不过他回来了又怎样，你们还不是说不上一句话，他又不能看见你。”

陆怀玉扯了扯段鹏程的衣角，小声问他：“他是怕我强占着苏韵致的身体不还给他吗？”

段鹏程点了点头。

陆怀玉便小声嘀咕着：“他怕他不能回来，我还怕我不能回去呢。”毕竟这里的一切他都不熟悉，而且没有段鹏程了。

于是陆怀玉对高逸说：“你现在去见他，还能来得及说些话，等你见到他，便告诉他你想让他活着，让他回来，只要他回来，我自然会把身体还给他。你若不信，便在黄泉等着我。可你不去的话，我怕他会一直等你。”

高逸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段鹏程同他讲：“他若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他没回来说明他此刻依然在黄泉。”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了，陆怀玉问段鹏程：“他相信了吗？”

段鹏程瞧着他，说：“他已经走了。”

陆怀玉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又问他：“你不回阴间去吗？”

段鹏程说：“不急。”

可陆怀玉很着急：“你再这么在人间待下去，都要憔悴成老头子了。”

段鹏程不以为意，只问他：“玉儿，你现在变成人了，就不想出去转一转吗？”

陆怀玉摇摇头，说：“不想。”

段鹏程又说：“你在陈南培那里吃的零食，外面超市里就有卖的，你想不想尝一尝？”

陆怀玉想了想，脑子里先是陈南培，再是超市，最后突然又变成了苏韵致，他脑子里有所有关于苏韵致的记忆，所以超市对他来说也并不陌生。

可陆怀玉依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哪也不想去。但是他觉得段鹏程很有兴致，便说道：“我就这样走了，不太好吧。万一苏韵致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段鹏程说：“他自己不会回来的。”

陆怀玉不明白，刚想说点什么，病房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陆怀玉不自在的动了动，那医生见他醒了倒挺高兴，对着他检查半天，才终于说：“如果没什么反应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陆怀玉呆呆的答应着说：“好。”

等医生走后，段鹏程便趁机跟着出了门，陆怀玉只得跟上去，他问段鹏程要到哪里去，段鹏程说带他去吃什么好吃的，可陆怀玉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正经的吃过东西了。

后来到了一家陆怀玉连名字都看不懂的餐厅，大门口修的是富丽堂皇，玻璃幕墙里还能隐约看到他自己的身影，只不过样子变成了苏韵致。陆怀玉从没见过这样的餐厅，他印象中就只有几百年前的那种酒肆。可段鹏程似乎见过，还很熟悉的样子。

段鹏程站在门口问他苏韵致有没有钱，陆怀玉如实说：“没有。”

段鹏程便不动了，陆怀玉以为他是进不了门，好心好意的推开了半边，还示意他赶紧过来。可段鹏程还没过来，门里面倒是迎上来一个人，朝他打着招呼喊着：“苏先生。”看样子是服务生。

陆怀玉答应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看段鹏程，段鹏程见状赶紧走过来，一人一鬼便这样进了门。

那服务生见他频繁回头，问他：“先生在等人吗？有几位？”

陆怀玉说：“两位。”

那服务生见怪不怪的说：“好的。”

段鹏程又扯了扯嘴角。

陆怀玉瞪了他一眼，选了个不太明显的角落里坐下来。段鹏程坐在他对面瞧着他，说：“不是没钱吗，吃了这饭你拿什么付钱？”

陆怀玉说：“这是高逸的餐厅，不用付钱。”想了想，又加了句，“也是苏韵致的，只是别的人都不知道。”

段鹏程“哦”了一声，也没多大反应，只说：“那不是你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

陆怀玉并不想吃什么，但苏韵致在这里有他固定的一套菜，没多久服务员便上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段鹏程只看了一眼便开始瞧着陆怀玉吃，一面瞧还一面问：“好吃吗？”

陆怀玉每样都尝了一点，仔细感受了一下，说：“好吃。”

段鹏程若有所思：“怪不得每次来人间这里都人满为患的。”

陆怀玉也寻着苏韵致的记忆回忆，倒确实生意很好，只是苏韵致每次来也是选在这个角落里，他同样会点两份菜，一份是他自己的，另一份是高逸的。记忆里高逸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就像如今陆怀玉给段鹏程也点了一份，但是别的人又看不到段鹏程，倒阴差阳错的成了一件很寻常的事。

段鹏程吃不到人间的东西，陆怀玉也没吃多少，大概是苏韵致此刻的身子不太适合吃太多，所以陆怀玉也没什么胃口。

吃过饭段鹏程又带他去逛附近的商场，架子上琳琅满目的摆了很多陆怀玉没见过的东西，他虽然没见过，但苏韵致从小到大都是看着这些东西长大的，所以此刻的陆怀玉见到这些东西也不会太陌生，更不至于像几百年前第一次来人间那样局促。

后来到了负一层的超市，陆怀玉一排一排的望过去，发现有一大半多的东西都在陈南培那里见到过。段鹏程同他说陈南培家里很有钱，看他在阴间的别墅就知道了，他的家人不光烧了座别墅给他，甚至将整个超市都烧给他了。

不过陆怀玉一点不眼红，因为他觉得他自己家里都是古董，看上去更值钱。

逛完这一排，陆怀玉转了个弯，只见段鹏程半弯着身子在他面前两手一伸，然后喊了句：“小心！”接着他弯下腰像是扶起了什么，嘴上说着，“小鬼，你撞到人了！”

陆怀玉瞧着地上皱了皱眉头。

段鹏程继续说：“他当然没事，可你有事啊！还不去投胎在这里晃什么呢？”

陆怀玉问他：“你在和谁说话？”

段鹏程回头看他一眼，说：“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小孩儿。”

陆怀玉眉头皱的更深了：“为什么我可以看见你，却看不到别的鬼？”

段鹏程没理他，低着头大概是在朝那个小鬼说话：“你想吃零食，我让旁边这个哥哥烧给你好不好？”

没一会儿段鹏程站起了身，那小鬼应该是走开了，陆怀玉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段鹏程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连段鹏程都不知道，陆怀玉就更不知道了。陆怀玉有一阵儿失望，但很快这种情绪便又不见了。他不知道他在失望什么。

陆怀玉又问段鹏程：“你刚刚和那小鬼说什么？”

段鹏程说：“他想带点零食到阴间去，却不知道人变成了鬼是拿不起人间的任何东西的。”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其实鬼在人间和人是一样的，只是人看不到他们罢了，可他们还是得遵守人的规则，该走哪里走哪里，不能穿墙也不会隐身，他们可以触摸所有的东西，但就是没有感觉，也不能将其拿起来。就好比他们要想进到某个房间里，也必须从门那里进去，而他们又偏偏推不开那扇门，只能等着人来给他行方便。

走到马路上碰到什么东西或者人，也同样会被撞一下，不绕路是过不去的。而被你撞到的人却没有撞到你的触感，他们还正常的行走着，因为他看不到你，他们的世界也没有你。

陆怀玉说：“所以你让我买零食来烧给他？”

段鹏程说：“等他真的到了阴间再烧也不迟，过了奈何桥或许他便去投胎了呢。”

陆怀玉点点头，但还是拿了一大包零食，这点钱苏韵致还是有的。不过陆怀玉也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成了鬼便拿不起人间的东西了？而且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不方便为什么阴间还有那么多的鬼喜欢到人间来？就好像段鹏程一样。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是不好去问的。

段鹏程同他说：“人看不到鬼，如果鬼能将东西拿起来，那人看到的岂不是这个东西在到处飞？那他吓也吓死了。”

陆怀玉说：“那别人看到我这样和你说话，他们又看不见你，就不会被吓到吗？”

“不会。”段鹏程说的斩钉截铁，还朝他扯了扯嘴角，接着加了一句话，“他们只会觉得你是神经病。”

陆怀玉瞪了他一眼，再不说话了。

可没过一会儿，陆怀玉便忘记了这件事，就这样逛到了晚上，段鹏程悄悄告诉他等送他回到医院他便要回阴间去了，陆怀玉没接话，只低着头一阵儿走，心里忽然失落落的，再后来走累了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大概是末班车了，车上只有一个人，坐在最前面。

陆怀玉选在最后一排坐下，段鹏程坐在他旁边，开始他还朝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等那阵失落劲过去之后，陆怀玉便又将头转了回来。

这下他看到最前面的那位乘客正望着司机的方向出神，陆怀玉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司机和那乘客之间其实是有故事的。因为那位乘客他认识。

不，应该说是苏韵致认识，苏韵致也算不上是认识，只是他经常坐这辆车，遇见的次数多了，也便熟悉了。只是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苏韵致曾细致的观察过那俩人，于是陆怀玉也便仔细观察起来，观察了一阵儿又忽然有些伤感，陆怀玉想起了高逸来。

他开始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苏韵致特别想死，而高逸却特别想活着。直到他进到苏韵致的身体里才知道，苏韵致想死是因为高逸死了，而高逸不想死是因为苏韵致还活着。

他们就是这样错过了。

到了站陆怀玉便下了车，段鹏程跟在他身后静悄悄的也不说话。还是陆怀玉先开了口，问出的却是有关别人的问题：“若是高逸始终不信我们，苏韵致真的会一直等下去吗？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段鹏程大概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了好久才说：“他也不会一直等的。四天过后，他再不回来，便同高逸一样，就真的死透了。”

段鹏程告诉他，人死后还能在人间逗留七天，生魂到了黄泉却只能待三天，但若是有谁占了他的身子，他便能和人一样，在黄泉待到第七天。若过了七日他还是不肯回来，那么这身体也便是别人的了。因为七天之内，宿主对他的魂魄是有记忆的，超过七天，连身子都会忘记他。

陆怀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他从来都不懂这些事。可段鹏程很懂，他还说：“其实高逸去了黄泉他们也不能说上两句话，因为高逸已经死了，他到黄泉便是为了投胎，要过奈何桥的鬼在他们踏进鬼门关的那一刻就已经排好了队，若是高逸逗留太久，便会影响阴间的秩序。所以他们能匆匆的再见一面就已经不错了。”

陆怀玉问：“所以高逸也不能在黄泉等着我？”

段鹏程说：“不能。”

怪不得他说苏韵致自己不会回来，陆怀玉着了急：“那如果苏韵致不回来，我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段鹏程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玉儿，你还想回阴间吗？”

陆怀玉说：“想。”

段鹏程便说：“那你等我回来，三天之内，我一定把苏韵致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