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热爱生命吗?
你一生中有什么憾事吗?
如果就这样死去你甘心吗?
……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得到永生吗?
林笙向来身体康健,虽不能算健壮也在同龄人平均水平之内,很少会生病上医院,即使真不舒服,也一般扛到不得不去的最后一刻,吓坏了接诊的医生和护士给她挂上各式各样的点滴。因此,她对于医院的气味虽接触不多,但相当熟悉。比如现在。
意识渐渐从梦里回收到床上,她下意识想要坐起来,被牢固地束缚住了。
她的手脚都被捆在床上?!
“这是什么情况?”
你又搞什么鬼?
莫妮卡也在?那可以确定,第一,她没在做梦,第二,她也对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无所知。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刻还看见了巨大的金属弧形,那是C城的标志物,她确实回去了……吧?她不知道,她只记得新恢复的身体很疼、很疼,一直在流血。
左手背静脉的点滴不断从输液软管落下。林笙费力地仰起头,从一个扭曲的角度读出了吊瓶上的字——医院名称和病人的信息她这个视角看不见,她看见的,应该是自己的诊断结果:妄想障碍、人格……分裂?
这是家精神病院?
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来:“404号病人吃药了。”
医院叫病人不都是“X床”吗?
林笙看见护士从保温杯倒了一小勺水,又把药片融化在里面。
“护士姐姐。”她尽量让声音显得乖巧无害,“我现在什么事都记不清楚。我到底是为什么来住院的呀?”
护士喂药的动作一停。然后,她看向吊瓶上的标签,一字一句地读出来:“因为你患有妄想障碍和人格分裂。”
“对不起,护士姐姐,可能我没说清楚,我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林笙继续做委屈状求情,“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好像很难受,醒来就在这里了。”
“不知道。”护士眼里染上了不耐烦,“吃药。”
“唔!”
发苦的药水被勺子带着塞进她的嘴里。如今情势不明,护士也难分敌我,她不敢贸然吞下,只能忍着苦味含在口腔里。
护士喂完药,看了下点滴还有剩余,便推着车离开了。病房门关上时“咔擦”一声,似乎是自动上锁的声音。
看来这医院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看管住她了。林笙朝另一侧扭头,她记得在小游戏里玩到过,被绑架的人通过窗外景物判断所处的环境。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
本该是透明的玻璃窗的地方,赫然是一堵白墙!
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感官完全同步的吧?
林笙这才想起嘴里还含着一口苦药,连忙吐在被单上:“抱歉。”
这药是绝对吃不得的,这点滴也不能再打。林笙咬住软管,用力一扯,将针头拔了出来,回血从针眼里冒出来。根据她的经验,过一会那里就会肿起一个鼓包。
“莫妮卡,现在你觉得记忆和意识还清晰吗?有没有那种快要消散的感觉?”
能不能问点有价值的?我是玛丽苏,不是你的“第二人格”。
习惯了莫妮卡什么事都要讽刺一番自己。林笙突然意识到,玛丽苏?第二人格?
莫不是因为体内有两个灵魂存在导致她被诊断出双重人格吧?
这样一想,都是“不同意识控制同一个躯体”,的确有很多相通之处。不过她记得人格分裂是可以治好的,副人格会渐渐剥离,而玛丽苏……
目前只有在潜意识的梦境层才实现了与本体的暂时分离。
“莫妮卡,我们应该暂时合作。”她用心声对自己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就答应了?看来她也觉得形势严峻。
“你能够操纵记忆对吧?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间医院工作人员的记忆。”
莫妮卡沉默了数秒,你可真会使唤人,啊不,玛丽苏。
她没有动。林笙自己也动不了,被一个固定的姿势绑在床上躺着,她感到胸口有些闷。
“怎么了,还想开什么条件的话,我可以考虑。”
你是我的本体,也是我的玛丽苏,我们之间还需要什么额外的条件?
“那……你的意思是拒绝?”
不是。莫妮卡听上去无奈又无语,你一点玛丽苏的常识都没有吗?
“抱歉,因为一直是用人类的视角生活的。”
按照你们人类科学家的什么理论,波动能帮你们把体内的那个什么ATP,转化成施展超自然能力所需的能量。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在盲人摸象,超能力者——我还是习惯叫“非完全体的预备体”——的能力来自与玛丽苏的灵魂契约,而不是体内的化学物质。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种契约是单向的,只有本体才有所谓的能力,玛丽苏是没有的。
“你是说,必须要控制身体才能使用能力?但你在我体内的时候也能不停地操控我的记忆。”
那只是你的。记忆人人都有所以我能操作你的。
“我明白了。”林笙盯着日光灯说,“只有作为本体操控我的身体时,你才能联系上外界的记忆。你是想让我转移身体的控制权,对吧?因为你没法主动从我这里抢过去。”
现在知道你有多么碍事了?
林笙难得轻松地被逗笑了。应该相信她吗?莫妮卡话逻辑上能说通,就是不知道那个基本“公理”,也就是“只有本体才能对外使用能力”的说法是不是真的。
而且,也不知道如果再次被骗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反复地深呼吸。
“我答应了。”林笙说,“不赌一把确实很安全,但进度也会永远卡死在这里。”
随着她的眼睛闭上,又再度睁开,主导这具身体的灵魂又一次更替。
莫妮卡的意识飞了出去,穿过走廊碰到那个推车从病房出来的护士,触须似的在她的记忆海中探一探。
护士像个木偶似的被定在那里。
“准备好换回来,我要把记忆给你了。”
林笙点点头,灵魂猛地用力。在感到身体再度属于自己的时候,她也有了一段崭新的记忆,属于外头那个护士的。
她首先让自己消化吸收了一些医学知识,包括各种药物的用途,大部分药能用来安定精神,副作用就是思维迟缓和记忆衰退。如果有人心怀不轨想用某种方法控制住病人,这种药再合适不过了。
然后是医院的规章制度,那个护士是专管住院病人的,每天上午下午各喂一次药,晚上九点查房并熄灯。一定要扣好束缚带,护士的记忆里这一句划着重点。
一定要扣好……也就是说,白天是可以解开的?
然后又是奔跑和追逐,手里握着强效镇静剂。林笙知道这支镇静剂并没有打进去,因为——
“又跳楼了!又是九楼的病人……”
从她的记忆里林笙还读到,九楼的病人死亡率奇高,精神状态一个接着一个的恶化,最后干脆一跃而下,求得解脱。不止是他们,这个医院就没有“痊愈”的精神病人,每一个,都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乖巧而麻木,或者清醒地发疯奔向死亡。
但是医院到底要干什么?
林笙什么也读不到了。护士仿佛丝毫没有自己的人生,她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程序里写着:我是这家医院的护士,我要遵守规则控制住这些病人。
莫妮卡还是对她有所保留?也难怪,毕竟本质是敌人。不过,至少她的收获还算相当大。
“有人跳楼,说明至少这里可以与外界联通,不是完全与世隔绝。”她分析道,“晚上九点查房,应该那时大部分护士就下班了。”
你想在晚上逃跑?
“是的,莫妮卡。”她仰头是冰冷的铁架,虽然知道无用但还是被绑得难受,忍不住挣了挣,“他们在查房时会扣好束缚带,所以一般不会警惕有病人跑出来。你能不能让护士以为已经查过我的房,并且给我扣好束缚带了?”
我是能操纵记忆,不是能制造幻觉。莫妮卡咬牙切齿,而且你使唤我这么顺便的吗?
“抱歉,那我自己想办法吧。”由于看不见外界,她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等护士再一次进来是看她做什么。如果是喂药,就拜托她把束缚带解开;如果查房,就安安静静地睡过一夜等第二天再用同样的逃吧。
等待的时间无趣又漫长。林笙在脑海中唱了所有会的流行歌曲,又把高考必背古诗词全部重新过了一遍,护士还是没有来。
“不好意思,莫妮卡,还是要麻烦你。我们来闲聊吧。”
聊什么?
“聊你要收集的镜子碎片。”
那已经没用了。
“至少开始是有目的的吧?”
……
“你不想说,可以听我的猜测,就算离谱到外太空也可以当一个笑话听吧。”一些曾隐藏的线索渐渐鲜明,被她慢慢整合,“首先,你应该不是单单想要一面镜子,因为镜公会有的是。”
这个不离谱,你继续。
“猜中了吗?谢谢。那么,镜子碎片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它是被叶宵的能力弄碎的。叶宵的能力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她可以通过镜子中的影像,抹除自己的实际存在。”
如果她慢一点,先祖大人就把安娜贝尔的灵魂吃掉了。
“对,镜子里本身还有玛丽·苏。不过,镜子碎了,玛丽·苏的灵魂是否也被抹除了?还是她又以某种形式存在着?”
先祖大人是不可能绝对死亡的,她是所有玛丽苏存在的源泉,包括你。
“这是真话。不过,镜子不止这一面,所以就算那面镜子里玛丽·苏真的消失了,也没有特别多的影响。你收集它,不是为了玛丽·苏,而是为了镜子本身的某种性质。”
这一点也不像个笑话。
“因为我基本猜对了吧?镜子能映照出人心中的痛苦和**,你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拼出一面完整的镜子为你所用?”
车轮滚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精神交流。
“404号病人,吃药了。”
林笙安静地咽下了药水,她自己没什么反应,莫妮卡被苦得直想皱眉头。
先祖大人啊,玛丽苏就不能换个本体吗?
“护士姐姐。”林笙尽量嗲着嗓子说,“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解开呀?一直被绑着好难受。”
护士有些迟疑。只要不是坚定地回绝就有机会!她接着发力:“护士姐姐,我只是想坐起来活动一下,保证会很乖的,不会下床,更不会乱跑……”
难为她了。莫妮卡在同一具身体里心想,她在幼儿园里都没这么撒娇过。
装可爱果然还是有效的,护士解开了皮带上的金属扣,又嘱咐了一番只准在床上活动之类的规矩。
“好的,谢谢姐姐!”
大厅里的电子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间慢得让人心焦,却也快得让人捉不住。当21:00的数字亮起,护士起身该去查房了。
她按照惯例进入房间,把每个病人的皮带扣好,然后熄灯,直到她认为自己已完成全部的任务。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走廊内已经是漆黑一片。
护士的脚步渐行渐远。
“谢谢你,莫妮卡,我们配合的不错。”林笙蹑手蹑脚地贴在门前。
她回忆起下午的那场交流,莫妮卡应该也想起这个了吧。
“如果你想让一个人’忘记没有做过某事’,这是可以做到的吧?比如给我扣束缚带,比如锁上病房的门。”
莫妮卡做到了,还升级了一番,她拿走了护士关于自己这个病人的记忆。一个不存在的人更方便隐匿行迹。
白天她也探查过摄像头的问题,没找出一个可疑的红点或其他。当然这种充满问题的医院是不可能不监视着病人的,只是太隐蔽而已。
找不到摄像头就没法毁掉,她必须冒着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下的风险。
林笙忐忑地摸出了房门。她随时准备着警报声忽然响起,或者刚才那个护士猛地杀个回马枪。
还好,什么都没有。
走廊只有昏暗惨白的声控灯,她不能发出声音,所以它们也是亮不起来的。唯一的光源是血一样的红色,来自墙壁上的电子挂钟。
林笙看到它的日期和时间,2404年42月4日,2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