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先生,您终于来了。”
“抱歉,陈医生,我最近实在有些忙。”
罗廷凛听到一声笑,是陈医生发出来的:“您可以抱歉,解释就不用了,反正您不愿意说真话,我也清楚为何,我们都坦诚一点吧。”
祁泽煊应当是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语气完全不恼,“还不是你先装模作样的。”
“那么,开始吧。”
罗廷凛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为何,这段语音一上来就让他感到很压抑,甚至不需要进入正文,罗廷凛心脏就已经在怦怦地快速跳起。
他费尽心力得到想要的东西,到手之后却不敢听了。
罗廷凛隐约有种感觉,这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录音不仅是祁泽煊的,也是罗廷凛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旦听了,他们就再也没法平静地面对彼此。
紧张过度的话,胃里就会不舒服,还会产生呕吐感,罗廷凛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喝了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想太多。
不可以逃避,不是想知道具体情况吗?那你就要直面这些过往。
迷你录音笔里传来一阵窸窸碎碎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发出来的,应当是祁泽煊坐下导致。
随后是很长一段无声的音频,长到罗廷凛险些以为是录音笔出了问题,刚要拿过来检查一下,就听到里面重新出现了说话声。
“他来找我了。”
祁泽煊声音明显很低沉。
“那位罗廷凛先生吗?”
只听声音,罗廷凛无法辨别陈医生的想法,那语气实在太平静,不带一点感情。
或许作为医生就该是这样,自先冷静,而后才能开导病人。
“祁先生,我有和您说过吧,病源的出现对患者只会有两种影响——要么缓解病情,要么加重病情。”
“那么,您觉得您属于哪一种呢?”
罗廷凛双手交叉相握,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听陈医生的意思,自己就是祁泽煊的病源吗?
“显而易见,我觉得是后一种。”
祁泽煊叹了长长地一口气:“我曾经每天都想着再见他一面,只是看一眼也足够,但是……真的见到之后,我发现还是不要的好。”
“他对我是真的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更不要说念及旧情。”祁泽煊自嘲道,“我真的想不到,我在他心里会不堪到这个地步。”
“甚至我已经如此不堪了,他还要再来招惹我。”
祁泽煊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双眼被额前的头发遮挡,陈医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知道,祁泽煊一定很难过。
“按照你一直以来的说法,这位罗先生似乎原本就是这种性格,冲动、做起事来不留余地,但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也快,最后如果有心,他会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如果不在乎,便会不了了之。”
祁泽煊并未出言否认,显然是默认了。
“这样一个性格,明明很难有人会主动迁就包容他,而你却一直如此,甚至是深刻地爱他。”
陈医生对罗廷凛的个性以及应有的待遇进行了准确的概括,祁泽煊一直都没有插嘴,他知道自己对罗廷凛多少还会带有滤镜,所以有些话虽然不中听,但他还是得承认,站在客观角度看,罗廷凛确实就是那样的。
陈医生语气有点探究的意味:“祁先生,我最初劝过你放下,但你做不到;你的心里貌似也有一股劲儿非要和他相较,却又总是较不过他。”
他的声音又变得很飘飘然:“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当然要和他较劲,因为我不服输。”
祁泽煊用最没有底气的语气,说出最有底气的话语:“我不能接受我输的事实,我不认为我会输,曾经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不行。”
在祁泽煊看来,单就从和陆风衍比较的角度,自己绝对没有战败的道理;可是事实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就是输了,输给了陆风衍,也输给了罗廷凛。
他不能理解自己明明带着满满的有利条件,到底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我不知道我想怎么样了,我和他在一起难受,不和他在一起也难受。”
罗廷凛从前最喜欢玩祁泽煊的指尖。
祁泽煊个子高,手也大,手指修长,指尖圆润而细嫩;而且因为瘦,骨节分明,青筋凸起,经常被人称赞手生得好看。
此刻这双手覆在他的面上,将泪水遮挡在看不见的地方。
陈医生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递给祁泽煊:“哭出来是会好一点的。”
理疗室内的安静长达十分钟。
良久后陈医生再次开口:“祁先生,我知道你在大学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对我有所隐瞒,但我认为是源于你自己想不通,所以也不愿意说出来。”
“那件事是你的心结,是导致你们分道扬镳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样对于缓解你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
·
圣诞节过后的那个寒假特别冷。
“你哪天考完试?回家的票买好了?”
罗廷凛放下手中没停过的笔,复习的时间太长了,手腕都跟着痛起来。
他皱着眉头甩起手,祁泽煊见状将他右手拉过来,轻轻为他揉着手腕。
“我不打算回家了,陆风衍一直在这边上班,我准备去找他。”
祁泽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廷凛,这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你不知道,段向燃最近联系陆风衍很频繁。”罗廷凛神色十分认真,“我要是再不努力点,就真的没希望了。”
“你就这么喜欢陆风衍吗?”祁泽煊问,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不少,“如果有人还喜欢你呢?你也只想要陆风衍吗?”
罗廷凛似乎很意外,他感到不可思议地笑出声:“谁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可没你那么受欢迎。”
“……我不是也说了如果吗?”
祁泽煊心道,再受欢迎有什么用,最渴望的那个人又不在这个范畴。
“如果有,我也只能跟他说抱歉咯。”罗廷凛态度很坚定,不容一丝反驳。
不知什么时候,祁泽煊为他揉手腕的动作停下了,罗廷凛察觉到这点,抬手将祁泽煊左手提上来,开始把玩他的指尖。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的就像本来该发生的一样。
罗廷凛会用食指和拇指对祁泽煊的中指又捏又蹭,还会故意往上挑;对于这些动作,祁泽煊本来是很习惯的,今天却不知为何想要躲开。
“那你不回家的话……在这边注意安全。”
祁泽煊闷闷道:“租房找好地方了告诉我,有事记得随时和我联系,自己在外面要多加小心。”
罗廷凛“嘿嘿”地笑起来,脑袋往祁泽煊肩上一倒:“知道啦,一定联系你。”
“在图书馆呢,像什么样子。”祁泽煊不好意思地推推他的头,手上却没用多少力气。
自和段向燃相见过后,祁泽煊思考了很久,到底是继续窝囊的暗恋下去,还是光明正大的把话说开。
需要承认的是,他确实顾虑很多,最主要的便是怕说开了会适得其反,不仅不被罗廷凛接受,还可能从此断绝了关系。
可是每到这时候,他又会想起段向燃的话,“难道真的要这么一直憋屈地躲在后面吗?罗廷凛不会回头,你不追上去,他如何看到你?”
罗廷凛不回来,也不会有别人找他出去玩,父母又常年在国外,因而这个假期对于祁泽煊来说是最无聊的。
漫长的一个多月,就只有他一个人度过。
临近再次开学的时候,段向燃给他打了个电话,表达了自己即将要和陆风衍说清楚的意愿。
“但是直接联系他,他可能不愿意见我,所以可以拜托你帮我约一下吗?”段向燃问,“我订了舟康路那家海鲜餐厅,就帮我约他到那里吧,剩下的我会自己处理的。”
祁泽煊想了想:“什么时候?”
“7号,那时候你也回学校了吧。”段向燃说,祁泽煊表示是的,没怎么多想便同意了。
“不过……你能保证那么顺利吗?”祁泽煊略显担忧,“我也一个多月没见到罗廷凛了,很多时候给他发消息……都回的很敷衍,我总觉得他会发现这件事,然后跟过去。”
“那不正是你的好机会吗?”段向燃在电话那端笑道,“说白了,我们都是赌徒,我赌陆风衍,你赌罗廷凛,成败在此一举。”
祁泽煊没吭声。
“我只能说,我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段向燃过了片刻又说道,“所以才是赌徒,因为决定权不在我们。”
开学过后,因为心里藏着事情,祁泽煊也没像往常一样约罗廷凛。
很快便快到约定的日子,祁泽煊选择给陆风衍打个电话告诉段向燃的事情。
几声铃响后,陆风衍那边接通了。
“从来不见你联系我,今天是哪阵风?”陆风衍在电话那头笑道。
“东北风吧。”祁泽煊也跟他开起玩笑,“你后天有时间吗?”
“后天?”陆风衍那边安静片刻,“周五啊,没安排,怎么了?”
“晚上六点去吃个饭,有没有意愿?”
陆风衍显然是没想到祁泽煊会提起和他吃饭这种事,语气很是意外:“就我们俩?”
“……或许吧,也可能还有其他人。”
陆风衍一听,这是明显在和他打哑谜了,他又哈哈笑起来:“还能有谁?廷凛?我看不见得吧。”
“你去了就知道了。”祁泽煊怕说多暴露,打算及时切断对话,“地址我等下发你,到时候记得来。”
“好啊。”
挂断电话,祁泽煊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安感。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但冥冥之中总有未知的东西让他觉得,风暴似乎要开始了。
而且就像是要让他的预感应验一样,他才和陆风衍结束通话没多一会儿,罗廷凛又打了电话找过来。
祁泽煊犹豫片刻,动作沉重地按下接听键。
“你周五约了陆风衍?”罗廷凛问道,“难得啊,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熟还不能吃饭了?你消息知道的倒是快。”
祁泽煊声音并不恼,在罗廷凛面前,他真的很少会产生有类似不耐烦的情绪。
“我本来要找他去打游戏的,之前都说好了,谁知道他刚才突然说有事不能去了,我一问才知道是你搞的鬼。”罗廷凛故作恼怒道,“祁泽煊,你真坏,一点都不让着我。”
“不讲道理的是他,不遵循先来后到的规则,怎么还赖上我了?我看啊,你才是更坏的那个。”
话虽这么说着,但祁泽煊心里也觉得奇怪起来。
陆风衍怎么可能为了和自己的邀约而踢掉罗廷凛的?两人当中无论怎么看都是罗廷凛和他关系更近些,自己排在后位才应该是正常。
难不成陆风衍察觉到他的用意了?
应该不太可能吧,祁泽煊心想,陆风衍应该还想不到段向燃会和他有这么多往来。
不论怎样,邀约已经送好,被邀请人也已经同意,一切只等着约定时间到来。
就像等待彩票开奖的那种感觉一样,祁泽煊不自觉地变得紧张起来,心中升起的怪异感迟迟不散去。
不知为何,他看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恍惚觉得进入了暴风雨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