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源 第16章 一叶扁舟

祁泽煊是站在餐厅门外等待陆风衍的，他毕竟没有进去的必要，只是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身份，不然可能会制造出更多麻烦。

陆风衍是下了班过来的，见祁泽煊站在门外，他似有预料地一笑：“不进去吗？”

“你先去吧，二楼三号包厢。”祁泽煊装作自然地回复，“我稍微有点事，等下再上去。”

“你真的会来么？”

陆风衍依旧笑着，这回眼神里却多了丝审视的意味，他凑到祁泽煊耳边压低声音道：“里面还有其他人，对吧？”

祁泽煊身子一颤：“你知道？”

“当然知道，段向燃的把戏我太了解。”陆风衍满意地站直身体，挑了挑眉，“我知道找我的人是他，但我还是来了，怎么样？我给面子吧？”

陆风衍再怎么说也比他大一岁，又在职场混过，此刻经历尚不充沛的祁泽煊在他眼里，实在是很容易看透。

被揭穿的人笑得尴尬：“配合我演戏真是委屈你了……”

陆风衍“呵呵”一笑：“我不要紧，倒是我觉得……你才应该多注意一下自己。”

“什么意思？”

“我们打个赌吧，泽煊。”陆风衍朝他伸出手，“就赌罗廷凛，等下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祁泽煊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不需要什么奖品，他出现与否，就是决定奖品的最快途径。”

陆风衍依旧笑着：“那么，祝你成功。”

说完，他越过祁泽煊，朝餐厅里面走去。

祁泽煊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发现自己手很凉，甚至是在颤抖。

陆风衍早就知道是段向燃在约他。

那家伙看起来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想不到心思这么深啊。

只年长一岁，经验也会老成这么多吗？

但陆风衍和段向燃的事他没必要掺和，倒不如说比起他们俩，祁泽煊自己也是一身隐患，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

祁泽煊抬头看向望不见内部的高楼，在心里默默祝愿段向燃能够顺利。

“还是先回去吧……”

然而他还没完全转过身，背后突然撞到了人。

“不是你约的陆风衍吗？你为什么不上去？”

祁泽煊动作猛地一顿。

这声音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你们两个到底在跟我打什么哑谜？”

罗廷凛就站在他身后，带着格纹围巾，灰色的长款羽绒服包裹全身，碎发被微风吹起，像一团蓬松的毛。

他的眼神里充满困惑与质疑，祁泽煊对于他的出现先是一愣，随后由于心虚，他急忙移开视线，不敢和罗廷凛对视。

“祁泽煊，看着我。”

罗廷凛紧皱眉头，他知道祁泽煊这个反应，心里是必定有鬼。

“……你不要进去。”祁泽煊却只这样回答他，“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我不去，你们这样一看就有问题，为什么我要明知故逃？”罗廷凛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为什么我不能进去？不是你约的陆风衍吗？你又为什么在这儿？陆风衍要见的到底是谁？”

祁泽煊一时间竟想不出一种说法能让罗廷凛听后不那么生气。

见得不到回答，罗廷凛心中越来越疑，也逐渐变得不耐烦，他不想再和祁泽煊浪费时间了，想要直接进去，却又被祁泽煊抬起手臂拦下。

“我就看一眼而已，你为什么总是拦着我？”罗廷凛气恼地问，“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听我的，今天就算了，以后你怎样我都不拦你好吗？”祁泽煊好言相劝道。

罗廷凛听了这话，后退几步与祁泽煊正对而视起来。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问道：

“是段向燃吗？”

祁泽煊不敢回应他。

祁泽煊不回答，罗廷凛便知道，他的猜测是对的。

因为有把握的事情，祁泽煊从来不会瞒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罗廷凛猛地靠近祁泽煊，眼中的质问清晰可见：“你明知道段向燃和我是情敌，你还要去帮他？”

“廷凛，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从陆风衍把我的约推掉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两个怎么可能单独出去？所以我今天才跟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廷凛大口喘着气，因激动而胸口上下起伏，“你明明是我的朋友！你都没帮我追过陆风衍，为什么要帮段向燃！”

祁泽煊默默握紧了拳，后槽牙被咬得生疼。

为什么要帮段向燃？这个理由拿去问任何一个人他们都能对答如流，偏偏只有最关键的这位理解不到。

祁泽煊也有点恼了，罗廷凛咄咄逼人，毫不动脑思考，既然这样他不如破罐子破摔，把话直接说清楚。

就像段向燃说的那样，去赌一把，总比一直做个窝囊废强。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有私心！”

祁泽煊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罗廷凛又惊又怒，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我不是什么大爱的神仙，更不想只做你的朋友！我迁就你、包容你，还不是因为喜欢！”祁泽煊说，“罗廷凛，明明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从来都看不到我？”

罗廷凛瞳孔剧烈地颤动着，他不敢想象祁泽煊竟会说出这些话。

“……你喜欢我？”

他声音都在发抖：“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背叛我？我只把你当朋友，你怎么能……”

祁泽煊彼时尚能保持理智，只要有空隙，他就能冷静下来，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此刻他声音又变得平稳起来：“廷凛，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戏耍你，真的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你了。”

他说得再多，表达得再真切，罗廷凛也只是深陷在怪圈里，无法接受自己听到的一切。

“祁泽煊……你真的太过分了。”

“你这样冠冕堂皇地说着喜欢我，做的却是背叛我的事！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他几乎是质问对方，“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罗廷凛是刀枪不入的。

只要认定了一件事，他就不会接受另一种可能，更何况这个可能还是会影响到自己的。

这个回答祁泽煊一点也不意外，他完全思考过表明一切后的所有可能，现在这样也是其中一种。

如今真正发生了，祁泽煊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恼怒，那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凭什么罗廷凛拒绝他，还要对他出言诋毁？

“你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祁泽煊突然轻笑道，“在陆风衍那儿，你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这么应激。”

“你宁愿在陆风衍那儿担惊受怕，也不愿在我这里享受安定，是吗？”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罗廷凛确实被揭穿了。

他就是对陆风衍没有把握，才会患得患失；也是因为对祁泽煊太有把握，才敢在他面前大耍脾气。

不过罗廷凛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声音因为激动都抖起来，却还是要说尖利的话：“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啊？”

“我找你帮我追陆风衍，你不帮我，但段向燃找你你就帮，你觉得我能接受这种事？”罗廷凛反问他“你背叛我，还想要我接受你，祁泽煊，你为什么是这种人？”

“可是廷凛，我不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我只把你当普通朋友，我一定巴不得把你送到陆风衍的身边，这不一样。”祁泽煊十分心痛，就算早有心理准备，真正经历时他依旧会难过到快要窒息。

罗廷凛已经彻底无法平静下来，他看着面前的祁泽煊，却感觉无比陌生，和从前认识的那人一点都不一样。

“我不要再见到你了，祁泽煊，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罗廷凛说着，转身欲走，祁泽煊不死心地跑去拦住他：“廷凛，在你眼里只有你对陆风衍的感情才是感情，我对你的就不是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再说了！”罗廷凛高声道，“因为你的喜欢，我有可能失去我想要的东西，你觉得我可能对你感激涕零吗！你太自私了！”

“自私的人是你！”

祁泽煊也被激怒了，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你一边追求陆风衍又对我处处留有余地，你不过分吗？说我自私之前先想想你自己，只是因为我让他和段向燃见面就气成这样，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你要是有十足的把握还用得着在乎这个？你分明就是给自己的弱点寻找借口！”

下一秒，寒风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祁泽煊的头也随着这股力道微微侧偏。

罗廷凛似乎眼眶红了，抬起来的手还在颤抖。

“我不要你的喜欢……”

“我对你处处留有余地？我什么时候有过！那只是作为朋友的关照！你以为你算什么？和我相处的时间长就能为所欲为吗？我只会喜欢陆风衍的，你和他比起来不值一提！”

·

录音笔暂时被关闭了，不知怎的，罗廷凛分明没在听祁泽煊的叙述，脑中竟自动浮现了这段场景。

时间过得太久，他现在再想起来这事的时候，只觉得很荒唐。

原来自己当年那么无理取闹啊。

虽然现在好像也差不多，他依旧会在祁泽煊面前狂妄地耍脾气，祁泽煊竟也一如既往地迁就他。

“……我明白了，你们两个因为这件事吵了很大一架，甚至……他打了你。”陈医生说，“然后他的话成为了你的心结，控制你忧郁到现在。”

祁泽煊似乎陷入了沉默。

“实话说，罗先生的言语很过分。”陈医生继续道，“我想是您太爱他，所以接受不了这样的讽刺，才一直困扰到现在。”

“他怎样认为我都无所谓，但是，为什么要把我的感情说的一文不值……”

听到这儿，罗廷凛的手指紧紧抠进沙发，在外表留下深刻的指甲印，再用些力气似乎就能将皮子划开。

祁泽煊语气里的那种悲伤，实在太牵动人心了。

“祁泽煊……”罗廷凛低声呢喃他的名字，心口仿佛一直被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小时候母亲就经常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说话时一定要留有余地，不然很有可能最后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那时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自然不在意这些事，什么余不余地的，吵架不就是要吵赢吗？不然面子往哪放？不然为什么要开始？

事实上直到昨天他都没能明白，今天他却突然懂了，母亲很了解他，这句提醒对他来说确实至关重要。

因为被他中伤的人已经出现了。

对象还是除了家人之外，最酷似家人的祁泽煊。

“我真的喜欢他很久，光是看到就开心，断联后我也想过我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他都那么过分了，我到底还喜欢他哪里？”

祁泽煊的声音再次从录音笔里传出，罗廷凛稳定心神片刻，继续听下去。

“三年了，我还是会想他，会回忆以前的事，他像我心里洗不掉的烙印，除非把那块东西挖下去，不然根本忘不掉它。”

“他哪里吸引我？数不清，您懂那种感觉吗？他明明记得我所有的喜好，很多时候也是他主动来找我，撒娇、依赖、有恃无恐，每个亲密的接触都是他先发出的，我几乎没有主动过几次。”

“我们的关系是他一手推动的，他却不想对这后果负责。”

“从没有人能对我无所不知到这个地步，也没有人和我那么亲近，有些行为甚至是逾矩的，根本不会是朋友能做出来的事情，他却把那些都统称为‘仅是朋友间的关照’。”

“那怎么会是朋友能做出来的事呢？朋友会频繁的身体接触吗？会整日粘在一起吗？会把未来谈恋爱的细节都代入对方吗？会打消每个对你有意思的人的想法，还说‘你的事情只有我能知道’这种话吗？”

“可是都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是说他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