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时间比祁泽煊更久,久到他的聊天列表里,根本找不到对话框。
段向燃,这个人其实和自己不太合得来的,在罗廷凛看来,他实在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说话做事都有点一板一眼,几乎不掺杂个人情感和意见。
他交友广泛,原本也想过和段向燃打好关系,但性格不合是一方面,他们都喜欢陆风衍,这才是不能熟络的最主要原因。
祁泽煊和罗廷凛高中毕业的时候办了一场聚会,他们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见到段向燃,是陆风衍带来的,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和亲的没什么区别,带他过来蹭顿饭吃。
罗廷凛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眼睛大而好看,和祁泽煊不同,祁泽煊的眼睛虽然也大,但是细长的柳叶眼,而段向燃眼高比较高,更像是杏眼。
那时他眼神中还尚存青涩,像只小奶猫。
那天他应该是翘了晚自习,身上还穿着白色的校服,胸前别着学校的铭牌,和罗廷凛转学前的那所学校——也就是陆风衍的学校是同一所。
“泽煊哥,廷凛哥,祝你们毕业快乐。”
段向燃拿着一罐度数最低的鸡尾酒站在他们面前,罗廷凛先是愣了下,随后笑起来:“不用那么客气,叫我们名字就好。”
祁泽煊也在旁点点头,叮嘱道:“不想喝酒的话,那边有果汁。”
段向燃却并不在意,颇像个已经在酒场上混熟的老手,说道“这点度数和饮料也没什么区别,没关系。”
“干杯——”
男生之间要熟络起来还是很快的,只要多聊聊,没一会儿也能勾肩搭背,更何况段向燃也不怯场,别人聊什么,他也能跟着说两句。
很快,罗廷凛便发现段向燃坐到哪,陆风衍就会跟着坐在他旁边,但不会挨的太近。
但若说想在中间再坐个人,那也不太可能,陆风衍对距离把控的很好,虽然有间隔,却不足以塞下其他人。
起初他以为是段向燃还在上学,陆风衍怕他出问题才一直跟在旁边,人毕竟是陆风衍带来的,他自然要照看好。
可是越到后来,罗廷凛发现这似乎是陆风衍故意的,又或者说是习惯;段向燃怎么说也17岁了,就比自己小一岁,早就过了需要被人保护的年纪了,陆风衍却还是跟着他。
凭什么?
那时的罗廷凛很快不服气起来。
他这么喜欢陆风衍,有意无意地暗示过对方那么多次,都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凭什么段向燃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这种待遇?
因为这样,罗廷凛心里对段向燃有了丝戒备,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重,他也逐渐发现了,他们两个完全是凑不到一起的人。
段向燃对罗廷凛对自己的态度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甚在意,无非是因为所求皆为一人,在他眼里这是正常,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是他看不惯罗廷凛一边享受着祁泽煊的好,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于是有次便直接表明:“你觉得我威胁到你了吗?是,也不是,别只看着陆风衍关照谁了,你但凡多注意一下自己,都不至于来找我麻烦。”
言外之意,你也是被祁泽煊关照的人。
但那时罗廷凛只觉得段向燃是在和自己抬杠,全然没细想过其中的意思。
看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罗廷凛不禁思考该怎么开这个口,已经犹豫了两三天了,没有时间再拖下去。
精神疾病不像身体疾病,吃点药包个扎,再不济做台手术也能解决,找不到根源在哪,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这三天的时间,罗廷凛不仅是纠结要不要联系段向燃,更多的则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问?
生病的人是祁泽煊,他最讨厌的人,曾经绝交过的人,就算死了也和他没关系,为什么还要关心?
不……话还是不能那么说,罗廷凛抬手撑起发痛的头颅,再怎么样也不能说出死了这种话,他对祁泽煊还没恨到连命都想要夺去的地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罗廷凛觉得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可能会比谁都更难过。
罗廷凛还是给段向燃发消息了,但过了五分钟都还是未读,段向燃大概在忙,没看手机。
他只能先将这事放到一边,豆饼今天还没有吃药,他得先去照顾小狗,再把倪嘉晚送回去。
只是短短几天,倪嘉晚却看起来很满足,就连买纪念品也没忘了罗廷凛的那份,罗廷凛眼看着她的背包变得鼓鼓囊囊,行李箱也沉了不少,不由得心想这姑娘都买了些什么。
“自己待这么几天下来,真的没感觉寂寞吗?”
“不会啊,自己旅行真的很有趣的,你也可以试试。”
倪嘉晚说到这儿两眼放光,看起来颇有一副推销员的感觉。
“对我这种人来说,自己一个人是最自由的。”她道,“不过我朋友也有点不太能体会这种感觉,她和你一样喜欢人多热闹;我反正是觉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一定非要认同,但至少要尊重。”
感觉好像被后辈教训了一样……罗廷凛在心底轻轻笑了笑,倪嘉晚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成熟了。
不见得认同,但至少尊重,罗廷凛反复默念这句话,无形中感觉自己似乎确实没达到这种境界。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给你家人打电话。”
·
陆风衍不知从哪挖到了段向燃在辉帆的酒店地址,精确到房间号那种,一大早便站在门外等人。
段向燃开门时被他吓了一跳,惊呼一嗓门,差点没喘过气来。
“好久没看你这幅样子了。”陆风衍朝他笑道,心里对于吓到他还是感到很抱歉。
段向燃拍着胸口缓了会儿,狠狠地瞪了陆风衍一眼,陆风衍却根本不恼,反而笑的更厉害。
“你又来干什么?”
“你要去哪里?健身房?游泳馆?”陆风衍问他,“我和你一起去。”
“都不去,我就是出来走走。”电梯门正好打开,段向燃快步向外面走去,陆风衍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弄得他十分烦躁,“别跟着我。”
“你总不理我,我当然得跟着你。”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厚脸皮,段向燃有些没辙了,走得太快,他自己也怪累的。
见段向燃脚步慢下来,陆风衍心满意足地从他身后走到身边,并排前进着。
段向燃是真的只想出来散步的,他很享受独自走在街上的自由感,如今陆风衍在旁边,实在磨灭他的兴致,一时间想不出该去哪里。
当然了,这个结果陆风衍早有预料,倒不如说他就是奔着这样来的。
“陪我去逛逛?”陆风衍主动邀请,“天街那边新开了商场,听说有可多好玩的了。”
段向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开车都要一个小时的地方,走路过去,神经病吧?”
陆风衍听后抬起手,左前方停在路边的黑车顿时发出“嘀嘀”的响声。
呵呵……他早该想到的,陆风衍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带就过来找他,真是让人没辙,段向燃心想,也只能乖乖坐上副驾驶。
路上,他就像尊沉默的大佛,完全没有主动聊天的意思。
陆风衍觉得太沉闷,问道:“罗廷凛最近有没有找过你?”
并不是关心罗廷凛,他这么问,实际上是怕罗廷凛去找段向燃的麻烦。
“我该说你料事如神,还是刻意为之?”段向燃从刚才就拿着手机不停在点来点去,应该是在发消息,“昨晚,他刚发来消息。”
只不过自己现在才看到。
“他和你说什么?”
“他问祁泽煊的事,跟你没关。”段向燃回答,“我真的想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什么,和你刚分手没多久,又打算吃回头草了吗?”
陆风衍闻言笑笑:“他那人就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不过你为什么和他分手?”段向燃还是最近第一次表现出对陆风衍的求知,他将瘫下去的身体坐直,扭头看向陆风衍,像只讨食的小猫。
陆风衍此时别说有多开心了,要不是开着车必须要看道路,他绝对也会转头和段向燃对视。
但现在只能用余光享受许久未有的关注。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问我当年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前方正好是红灯,一直行进的车终于能停下来,陆风衍也终于有机会看看段向燃。
“不就是被感动了吗?有什么好问的。”段向燃偏不配合他,又转头去看窗外。
喜欢主动的人,罗廷凛追了他很久、他已经被打动了……这些都是当年陆风衍的原话,段向燃记得清清楚楚。
陆风衍一愣,想要解释什么,但红灯已经变绿,他只能先发动汽车。
段向燃记性好,上学时的成绩也好,和陆风衍完全是两个极端,从前他就没少被家里人拿去和段向燃比较。
不过陆风衍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屑和其他人相比,但对于段向燃他却是实打实的夸赞,说记性好的人成绩不会差到哪去的,也表明过很佩服对方这点。
但放到现在,他倒是希望段向燃别记得这些。
车内氛围略有尴尬,陆风衍抬起左手挠了挠脸,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多那一嘴。
想在段向燃手里跳过往事,确实不太容易。
至于这个往事更细节的地方……那是陆风衍毕业后不到两个月,罗廷凛便开始坐不住了。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分开过,但同在一地两年,他早已习惯了在陆风衍身边晃悠。
他现在已然成年,对于自己对陆风衍的痴迷,也逐渐认识到那不是单纯的崇拜,而是喜欢。
因为喜欢才会想一直在陆风衍身边,甚至是将其独占。
这种情感总要分享出去才能不让自己憋屈,于是祁泽煊“光荣”地成为罗廷凛的目标,“祁泽煊,我觉得我喜欢陆风衍。”
祁泽煊当时正坐在沙发上和刚买来几天的豆饼玩,闻言他动作一滞,“……你确定?”
“真的,我觉得我特别喜欢他。”罗廷凛抓住诉说的机会,直接坐到祁泽煊旁边也和豆饼玩起来。
“高一的时候我有天早上没带伞,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没下雨的,结果在路上突然下大了,当时我被浇的特别惨,校服外套全湿了。”
“当时我又气又郁闷,拎着校服在班级门口不愿意进去,湿衣服穿着很难受的,但是不穿又冷。”罗廷凛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后来我干脆连课都不想上了,就蹲在走廊生闷气,陆风衍那个时候正好从我身边路过,问我怎么了。”
“我和他说我校服淋湿了,心情不好,不想上课,他先是很惊讶,然后又笑了,说这算什么理由?课还是要好好听。”
“然后,他就把他的外套借我了。”
祁泽煊一直沉默不语。
他才不想听罗廷凛和陆风衍的往事,照这么说的话,陆风衍这事比祁泽煊认识罗廷凛的时间都久远,怎么他能记住陆风衍的行为,却不记得自己做的?
“后来就越来越熟了,成了好朋友,不过也就那一年,之后他毕业、我转学,我们两个就只能靠手机交流,偶尔放假了才会见一面。”
祁泽煊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他在我原来的学校很有名的!”罗廷凛声音激动,“长得帅,会弹吉他,成绩也不错,当然招人喜欢了!”
长得帅这点祁泽煊倒是没话说,因为这是个事实,尤其陆风衍还很有时尚天赋,经常把衣服搭配的帅气好看,更是给外表锦上添花。
“所以就只是因为长得帅才喜欢吧。”祁泽煊语气酸溜溜的,忍不住吐槽。
“啧,我没跟你开玩笑。”罗廷凛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拧以示不满,但没用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祁泽煊虽然不希望罗廷凛被抢走,但也不能直接表示出来,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经常把事都埋在心里。
他看到罗廷凛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然后慢慢凑到自己身边,把豆饼都挤到了一边去,“祁泽煊,你帮我追他呗。”
罗廷凛下巴靠在祁泽煊左肩上,凑得很近,说话时他脖子都能感受到罗廷凛吐出的气息,弄得祁泽煊身体顿时僵硬起来。
“不要,我才不管你。”
祁泽煊毫不犹豫地拒绝,赶忙站起身拉开距离。
“干嘛这么大反应?”罗廷凛对他的拒绝显然不满,“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帮帮我嘛,难道你不想看我幸福吗?”
跟着他你不会幸福的,祁泽煊险些说出口,“我不想帮,要追你自己去追,又不是我喜欢他。”
“好吧,真过分。”
罗廷凛朝他扔去一块巧克力饼干,好在祁泽煊准星好,及时接住了。罗廷凛又问:“那偶尔真的需要援助的时候帮我总可以吧?”
也不太可以,祁泽煊心想,但他转头看到罗廷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和豆饼撒娇的时候有得一拼,最后到底还是心下一软,“知道了知道了。”
罗廷凛顿时喜笑颜开,双手合十击掌,“就知道祁泽煊最好了。”
祁泽煊最好,你还不是不喜欢他。
被夸赞的人毫无欣喜,心底扎入一根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