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火光肆意铺展,风里还裹挟着硝烟的刺鼻气味,空气中隐隐弥漫的血腥气息也还未完全消散。夜风将院中的枝叶吹的哗哗作响,蝉鸣在枝头聒噪的嘶叫着,打破这周围死寂的气氛。
元汐双眼睁得极大,眼中满是惊愕跟茫然,此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慌乱。
她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时,可喉咙里却像堵住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丝声音。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唯有谢鹤安身上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撞击着她的耳膜,撞的她头昏脑涨。
直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似是未燃尽的柴火噼啪声响,将两人的世界扯回了现实。
谢鹤安抱紧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的双手轻轻搭在元汐的背上,随即很快松开,几缕碎发凌乱的垂落在白皙如霜的脸颊旁,却也丝毫不减他周身的清冷气质,狭长的双眸此刻静如深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神色又恢复成惯有的淡漠,仿佛之前一瞬间的感情流露只是错觉。
沈微兰走过来,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切。
谢鹤安微微颔首示意,声线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元夫人,一切已尘埃落定,请贵府不必忧心。”
谢鹤安对太子被镇压的经过只字不提,仿佛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他的话音落下,阖府的人都不自觉的大松了口气。
沈微兰忆起当年在青州的那段日子,出于自保,她对元家这个外亲刻意不闻不问,谁料多年之后在京城相逢,他还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沈微兰此刻不禁有些不自在,又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忙说道:“谢大人,辛苦你了,快进屋喝杯茶吧。”
谢鹤安闻言,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小片阴影,掩去眼底的情绪,薄唇微动,言语客气中却透着疏离:“夫人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不过眼下微臣还有些俗务缠身,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说罢,谢鹤安抬起眼,目光在元汐脸上短暂停留,随即很快移开,他翻身上马,骏马一阵嘶鸣,马蹄声远去。
那道修长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好似他此番亲自冒险而来,只是为了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
庭院里的花在门外依旧肆虐的火光中被热气烧的微微发抖,谢鹤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元汐却依旧呆呆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
虚幻的不真实。
可他抱住她时的力道以及身上滚烫的体温,还真实的残留着。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春芜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轻声唤道:“小姐……”
元汐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
一瞬间,刚刚临别时谢鹤安的眼神像是闪电般在她的脑海中划过,那眼神看似平静,只有眼角微微的颤动泄露了一丝情绪,有眷恋,有不舍,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又无法言说。
鼻息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烟尘气息,元汐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下意识捂住胸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
谢哥哥……
今夜子牌,太子刘启带着叛军趁着夜色发动,叛军如潮水般涌入皇宫跟京城各个要地,一时间火光映红了天空,因为事发突然,守卫皇宫的禁军们看似被打的有些措手不及,局势一度陷入混乱。
刘启带兵一路势如破竹,突破了层层守卫,直逼皇上就寝的乾安殿。
刘启一脚踹开殿门,眼神中闪烁着疯狂与兴奋,举起长剑直抵龙榻,正欲逼近,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信号声划破夜空。
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身穿黑色劲装的御林军,将殿外围堵的水泄不通。
刘启脸色煞白的看着原本被他收入麾下的前锋营统领手按腰刀走进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手中的长剑也禁不住掉在了溜光的地砖上面。
“太子殿下,得罪了。”前锋营统领还是依律打了个千儿,脚下的马刺在地砖上碰的叮叮作响。
“你!”刘启如梦初醒,脖颈上青筋暴起,颤抖的抬手指着他破口大骂:“原来是你坏了本宫的好事!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在这关键时刻背叛本宫!你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就在这时,原本已应就寝的顺帝穿着月白寝衣,在几位年轻太监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皇上!”前锋营统领率先跪了下去,接着满殿的人全都“哗”的一声都跪了一地。
刘启对上顺帝冷若冰霜的目光,又见他身边的几位年轻太监,没张进保……他双腿软了一下,方才的嚣张气焰转瞬间荡然无存。
“你这个孽障!”
顺帝怒喝,苍老的声音犹如洪钟,在空旷的大殿内久久回荡,刘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脸上早没了方才的张狂,写满了恐惧与绝望,额头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父皇……这都是儿臣一时昏聩,全是张进保他们教唆儿臣的,说,说您早已对儿臣不满,要废除太子之位另立旁人,还要弄死儿臣全家,儿臣这才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儿臣知错了,求您饶儿臣一命!”
“事到如今你还敢妄言狡辩!”顺帝情绪激烈,浑浊的目光中写满了愤怒与失望,痛心疾首道:“朕自打立你为太子开始,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悉心栽培,你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还妄图将罪责推给他人,你的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顺帝说到此处,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他下意识扶住身旁的太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努力停直腰杆,缓缓道:“若不是你三弟及时察觉,告知于朕,朕恐怕今夜便要命丧你手!”
三弟……
刘启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回事如何知晓此事的,他慌乱之间抬头,瞥见不远处的屏风前的刘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却见对方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转瞬即逝,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心间。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念头,父皇子嗣不多,自己如果倒下,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储君!
刘启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他突然间崩溃,眼眶通红,歇斯底里的大吼:“刘回,你这个低贱下作的东西!平日里装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本宫还真当你老实本分,没想到全是算计!”
“够了!事实俱在,还敢污蔑他人。”顺帝满眼失望的摇头,寒声道:“将太子即刻贬为庶人,幽静于景山东果园,终生不得踏出半步。还还有,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此次叛乱的幕后同谋,一个都不许放过。”
早已侍立在后的刑部尚书忙抢上前,跪地领命:“微臣遵旨!”
前锋营统领一抬手,几位禁军忙上前夹起刘启便走,刘启疯狂挣扎着:“父皇,父皇知错了,求您饶儿臣一命吧!”
但顺帝却仿若未闻,只是默默的闭上双眼,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刘回快步上前,双手虚扶着顺帝,轻声开口:“父皇,这场闹剧总算平息,您操劳过度,儿臣扶您先去歇息吧。”
顺帝闻言,不着痕迹的侧身,避开了他的搀扶,只是淡淡的说:“无妨,朕还能撑得住。”
刘回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没有察觉到皇上的拒绝,轻声应道:“儿臣晓的了。”
原本冲进京城的骁骑营因前锋营统领的倒戈,导致太子一党原本部署好的防卫瞬间乱成一盘散沙,驻在城外的前锋营五万兵马收到信号立即进京勤王,最终,叛军在前锋营的勇猛厮杀下节节败退,最终被镇压了下去。
太子造反,京城哗然,流传四起,顺帝震怒不已,下令彻查太子一党极其背后同谋,绝不股息。
太子的造反被镇压下去,京城再次恢复了平静。
工部连夜会同顺天府清理京城各处街道,修缮房屋。
第二日,被从宫里放出来的元清衍小心的绕过那些推着推车,或者拿着扫帚铲子的衙门里的人,回到了元府。
一家人接到消息,早早的就在门口等候,看到元清衍的马车驶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元汐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爹,您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在宫里受苦了。”
元清衍摆了摆手,神色疲惫却难掩欣慰:“傻孩子,能有什么苦,都过去了。”
“爹!”元朗再也抑制不住,几步上前紧紧抱住父亲,哭着说道:“爹我跟妹妹都担心死了哇呜呜呜呜。”
元清衍微微一怔,往日严厉的面容此刻柔和了不少,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没有像往常一般呵斥他的失态,声音略带沙哑却满是温情:“傻小子,爹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别哭了。”
沈微兰站在一旁,眼中含泪,笑着说:“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屋内,侍女们飞快的将早就准备好的温热毛巾递上,另有几个侍女迅速在桌上摆上精致的茶点,沏上热茶,袅袅茶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屋内。
“对了。”元清衍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一边擦着脸,一边随口问道:“昨日家里怎么样,你们没被吓到吧?”
元朗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凑上前说道:“爹,你可不知道,昨日全家能安然有序,全靠妹妹的周全安排!昨日听见外头的喊打喊杀声我们都快吓死了,差点乱成一锅粥,倒是汐儿不慌不忙,一边安排壮丁守卫,一边准备全府的吃食,三两下就把府里上下安排的妥妥当当!”
“哦?”元清衍停下手中擦脸的动作,看向元汐,眼里多了几丝惊讶与欣赏,感慨道:“竟有此事?我女儿可真令爹爹刮目相看,原本以为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这么有能耐。”
元汐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刚想谦虚几句,就又听见元朗接着说:“还有还有,爹爹,后面那个谢……”
话还没说完,沈微兰突然提高声音,急切的打断道:“好了好了,先不说了,你爹爹刚回来,肯定累坏了,先让他好好歇歇。”
这话一出口,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元朗张了张口,望着沈微兰的脸色,到底没敢再出声。
元清衍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昨日还有人来咱们府上?”
沈微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知怎么,她没敢看一旁的女儿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搪塞道:“没什么。”
“吟香。”沈微兰赶紧使唤一旁的侍女:“去给老爷添些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