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檀郎 第27章 人世鼎沸

整个年节元府上下忙着吃年酒，亲友宾客络绎不绝，尤其是元清衍，身在官场，有些应酬即使不愿也必不可少。

元府从大门仪门到各处的小角门白天全都大开，到了深夜才会陆陆续续锁上。

白日里一群小孩子在元府各处窜来窜去的，大人们起先还管一管，后来闹的厉害，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几日沈微兰也没再给她布置任何作业，元汐于是像出了笼的鸟，白日去谢鹤安那里玩一会，然后到了快吃饭的时候，跟族中小伙伴们一起玩。

冬日里元府里的活不多，加上天气冷冽严寒，到处冰天雪地，谢鹤安一般都在屋子里看书。

谢鹤安性子冷沉，人又寡言，那些寻常孩子们玩的物什，他一律不感兴趣，每日捧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卷在看。

吴先生给元汐安排的课业少，早在放假初她便全部写完，因此在谢鹤安那边的时候，不是看闲书，就是自己玩些七巧板，皮老虎之类的玩具。

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午后，一点浅薄的夕阳光透过纸窗落在书卷上。

谢鹤安眼睫微顿，眼周有些酸涩，他从书卷上抬头，看到原本在墙角玩玩具的元汐，此时躺在他的草甸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十分恬静。

手里还攥着一颗陶球。

剩余几颗躺在她脸庞。

小少女合衣睡着，还十分不客气的拉过他的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

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脸颊通红，嘴巴也不时动上几下。

谢鹤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拍醒。

元汐睁开了眼睛，还迷糊着，头上编好的发髻也睡的有些凌乱。

“……谢哥哥。”

小少女的声音软乎娇柔。

许是刚醒，她坐了起来，有些呆呆的，冬日穿的厚，像只祝寿用的馒头小仙桃。

谢鹤安眼皮低垂，淡淡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元汐探头一看院外，夕阳垂暮，残阳透过门隙洒落进来。

元汐不想这么早就回去，扭捏道：“哎呀还早，应该还没开饭呢。”

谢鹤安面色淡淡，没改主意：“不行，现在就走。”

他这院子，冷。

好凶。

元汐哼了一声，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谢鹤安的冷漠无情，从床榻上站起来。

不仅是头发，身上的披风也歪七扭八的。

元汐低下头，伸手慢吞吞的系好。

谢鹤安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哥哥再见！”

小少女系好后，抬起头又是一张笑脸，朝谢鹤安挥了挥手，然后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门开启又阖上，挡住了室外的风雪。

院子里，那抹娇小的红色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元汐回到前院，发现院子里闹哄哄的，人来人往。

根本没人发现她离开了一会儿。

元汐伸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孩，问他道：“元朗跟元日呢？”

小男孩说：“不知道，大概出去玩了吧。”

这个年节，除了大人，就属元朗跟元日最快乐了。

大人们忙着应酬没空管他们，哥俩便趁着大人们不在，偷偷里出去玩。

不到晚上不回来。

元汐哦了一声，感觉腹中饥饿，于是拐去了厨房。

入夜。

酒席摆在大花厅里，元汐找了个位置正吃着冬冬糖时，元朗与元日回来了。

两个人满面红光，满头大汗，身上还带着浓浓的烟火味道。

一坐下便拿起桌上有的东西吃，好像饿的不轻。

元汐吸了吸鼻子：“哥哥，你们去哪了？”

元朗嘴里咬着糖舌饼，含糊简洁道：“出去玩了。”

元日嘿嘿的笑着，回道：“我跟大哥去城外看放烟——”

话还未说完，便被元朗死死捂住了嘴巴。

家里大人平日从不让他们去城外，要是被人知道，一定会打死他们。

元日被捂着嘴，瞪大眼唔唔，直到他意识到什么，安静下来，元朗才松开他的嘴。

元朗与元日吃饭时也不安分，族中几个男孩不时过来，催促他们快点吃。

元朗飞快的吃着面：“知道了，你们在外面等着罢！”

元汐眉头微皱，满脸严肃：“你们要去哪？爹娘不许你们出城。”

“我们不出城，就去街市上看看烟花爆竹。”

“妹妹，你去吗？”

元汐想到什么，一时没有点头：“你们先去吧！”

饭后，元朗元日以及几个小男孩瞅准大人们不注意，偷偷结伴溜了出去。

元汐则悄悄装了些吃的以及喝的，然后去了临风居。

走进屋子，看到端坐在桌案前温书的少年，冲他弯眸一笑：“谢哥哥，我来了！”

谢鹤安握着书卷的手微顿，抬眼看她。

小少女穿着厚厚的冬衣服，手内提着一个食盒，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谢鹤安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放下书卷起身，走过去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手里骤然一轻，元汐抬头看到少年俊美的脸，朝他甜笑。

谢鹤安移开目光，将凳子放到她身旁。

元汐相比三月份刚来青州那会，已经长高了些，不用像以前那样需要蹦上去了。

元汐坐好后，刚要伸手去揭食盒盖子，谢鹤安已经抢先一步，将食盒盖子打开。

元汐来之前已经吃饱，双手托着脸，便只看着谢鹤安吃。

少年的五官棱角分明，深邃漂亮，鼻梁高挺，眼睫在眼下落下昏昏昧昧的阴影。

身上似乎比先前……有了些肉。

不再像之前那样，瘦的那么可怕。

窗外“砰砰砰”几声，是炮竹在响。

元汐的手指轻轻挠了挠脸，忽然问道：“谢哥哥，你这几日都在屋子里读书吗？”

谢鹤安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无语了半晌，但还是嗯了一声：“怎么了？”

元朗元日他们每天都能出府玩，他却只能待在这四四方方的院里。

前世他独自一人在这里的日子，一定很难熬吧。

元汐心里忽然一阵酸疼。

一个念头慢慢在脑海里形成，元汐盯着谢鹤安的脸，忽然道：“谢哥哥，你待会想不想出去玩？”

谢鹤安捏着汤匙的手指陡然僵住，抬眼看她的眼神暗不透光，薄唇一点一点抿紧。

元汐摸不清他心理所想，干脆直接说道：“谢哥哥，最近府里人多，我们偷偷溜出去，不会被发现的。”

“就当是陪我出去玩吧，好不好？”

元汐双手合十，满眼的期待与祈求。

“大哥哥跟二哥哥他们每天跑出去玩，都嫌我小碍事，都不肯带我。”

元汐嘟了嘟嘴，轻皱着鼻尖，故意假哭起来。

谢鹤安指尖蜷了蜷。

元汐低垂着脑袋，一脸难过的碎碎念着，一边偷偷注意对面的动静。

直到她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

元汐飞快抬眼，眼里亮晶晶的，忍不住欢呼一声：“好，谢哥哥你快点吃，一会儿我们说不定还能赶上放炮竹！”

看着小姑娘兴奋欢呼的样子，谢鹤安唇瓣微抿，低下头继续吃。

饭后。

元汐一只手牵着谢鹤安的手，从离临风居最近的一道后门出去。

平日里此地看守坐更的下人就少，年节这些天，下人也都懒怠起来，偷偷吃酒的斗牌的，不亦乐乎。

元汐偷摸在一处月洞门往小门看，见那里空荡荡的，没人看着，便回头牵住谢鹤安的手说道：“那里没人！哥哥，我们快出去！”

小姑娘的手肉乎乎的，兴许是因为紧张，掌心有些热乎乎的汗。

两人到了小后前，谢鹤安的脚步停了一下。

感受到手中阻力，元汐手指扣紧了他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了出去。

从这里出来，是元府的后街上，相比前头清冷许多。

元汐从阶前下来，像是冲出了牢笼似的，忍不住闭住眼吸了口清冽的寒气，扭头去看谢鹤安。

少年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上一轮圆月，薄薄的银辉落在他深邃又精致的五官上，愈发显得清冷俊俏。

墨黑眼瞳里透出几分怔然。

元汐心里一酸，牵紧他的手说：“谢哥哥，我们走吧。”

谢鹤安低眉敛目，淡淡道：“嗯。”

巷子尽头的街口轿马簇簇，各色灯笼照亮夜空。

元汐越走越快，忍不住牵着谢鹤安跑了起来。

寒风从脸上，身上极速刮过，两人一直跑，一直跑到了街口。

霎那间，红光沐浴，他们融入了人世鼎沸。

已经过了初六，街道两旁的店肆都重新开了，满街商铺林立，人潮涌动，叫卖声络绎不绝。

元汐平时路过街口时，只能在轿子里看，这也是第一次不在大人陪同下出来逛街，瞧什么都觉新鲜。

谢鹤安也没有趁机逃走，而是安静的跟着她。

路过一个糖人儿摊时，元汐忍不住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头儿，正坐在摊前娴熟的制作着。

摊位前站了好些和他们差不多同龄的小孩子。

“给，小孩，你的！”

摊主画好一个小糖人儿，从石板上拿起沾着糖人儿的竹签递给一个等了多时的小男孩。

“好好看啊！”

“好漂亮！”

“我也好想要！”

在周围一群羡慕的目光下，那小男孩高高兴兴的从身上摸出几文钱，递给他。

“还有谁想要？”

摊主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最边上的两人，见两个孩子虽然没有大人陪同，但身上穿着不凡，于是笑着问：“哟，这位少爷跟小姐，您二位想要什么，只要你们能想到，我都能画出来！”

元汐见他瞧着自己，正打算摇头：“不用，我不要——”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臂越过她，将几文钱放到她面前的石板旁，头顶同时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