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远路 第2章 第一章 回国（上）

A市九月盛夏，过于炎热的气温，让气象局连发了一周的酷暑警告。

但机场内冷气十足，宜睡宜居。

林昱窝在机场到达厅的座椅上，身旁带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外加一个双肩包，正遥遥看着玻璃门外的阳光，不愿意再往外挪动一步。

他举起手机，耷拉着眉毛，问道：“真的不能再等等吗？”

“发什么疯，车子马上就到了，你走不走？”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英国现在不也是夏天吗，也差不多。”

……

差多了好吗！

林昱撇撇嘴，心里暗暗不服，嘴上却还在求情，“哥，再等一会吧，再半小时太阳就下山了。”

“……”林景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懒得和他继续扯，“我等下还有个会，车到了你爱走不走，有本事就再飞回你那伦敦去。”

“别啊哥，别……”

不等他说完，林景已经直接挂了电话。

林昱看着手机上的结束通话提示，挠挠脸颊，半天后才小声抱怨道：“走就走，那么凶干什么。”

明明以前总是哄着自己，要什么给什么，当年送他上飞机时，还满脸不舍。

怎么七年过去，小甜甜变成牛夫人，让他爱走不走。

林昱嘴里嘟嘟囔囔，拖着行李箱就往外走去。

他顶着大太阳走了一段，总算来到机场的候车点站定，掏出手机确认今天来接他回家的车牌号。

原因无他，林景工作太忙，只好找人代劳。

一看这熟悉的车牌号码，林昱不由得挑了挑眉。

林景说他在忙来不了，可这车又分明是他的。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林昱偷笑，怪不得火气这么大，原来是心疼嫂子。

他抬着头四周张望一下，很快就发现目标。

也顾不及要躲太阳，林昱急颠颠地就拉着箱子凑过去，想看一眼自己的疑似未来嫂子。

可走得越近，他心里就越犯嘀咕。

未来嫂子怎么，头发这么短？

还戴墨镜？

他哥原来好这口？

……

男的啊。

……

男的！？

短短三十秒就经历了一番心潮起伏，林昱压抑着自己的八卦之心，默默走到已经提前自动打开的车尾箱，把行李箱全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从后边开门上车，空调的丝丝凉风让他心情轻快许多。

林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驾驶位那人的侧脸，试图再燃起自己的八卦之心，开口道：“谢谢，这么热还过来，太麻烦你了。”

闻言，那人笑了一下，声音很轻。

“不客气，”随后，那人还摘下墨镜，抬手调整了一下上方的后视镜，正好映出林昱那几乎要魂飞魄散的神情，也能让他看见自己，补充道，“小少爷。”

说完，他似乎又嫌杀伤力不够，咬着牙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

……

是陆修远。

这下好，八卦之心没燃起来，林昱快自燃了。

他无声抬手抓住车门，好想逃。

心里甚至在盘算长痛不如短痛，跳车算了。

陆修远在后视镜里瞄一眼，被他那个以身试险的姿势吓了一跳，皱眉道：“马上进高速了，别跳。”

林昱嘴比命硬，“我没有。”

“……”

说是这么说，林昱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坐姿端正地看着窗外。

他刚一听见陆修远的声音，刻意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在顷刻间便泄洪般喷涌而出，瞬间占满了他的所有思绪。

包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陆修远的那个吻——如果那算吻的话。

被亲完之后，他主动问了陆修远为什么喜欢他，又打断陆修远的话，让他下次再说。

可林昱也没给陆修远下次再说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他就夹着尾巴躲了起来，没过多久，甚至还飞去了英国。

行李一件没落，联系方式一个没给。

林昱也知道陆修远一直在企图联系他。最开始的两年，旧邮箱里甚至还能收到陆修远发来的邮件，里面写满了道歉。

陆修远偶尔也会在邮件里写一些自己的大学日常，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不过，陆修远后面也渐渐不再发了。

林昱也曾经想过要回复，因为他从来没有生过陆修远的气，也没有打算不再和他做朋友。

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复，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干脆选择了一逃再逃。

逃了七年，结果回国第一天，刚出机场就被陆修远逮住了。

林昱自知理亏，却也有些不高兴，闷闷地抠自己手指甲玩。

车内陷入长时间的寂静，只有车载导航时不时响起的路况信息。

陆修远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个沉默，“好久不见，对不起。”

林昱依然盯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我刚听见了。”

陆修远一愣，“什么？”

“我刚听见了，”林昱还是不看他，抬起头转而死死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你又那样叫我。”

……

陆修远心道完了，这是真不高兴了。

林昱家境不差，从小就一直是家里开车接送，人也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

后来升上初中，被学校的小混混欺负，一群人也不劫财也不动手，就只是围着他，不停地喊他小少爷。

陆修远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故事的。

因为有一次他开玩笑喊林二少，结果对方瞬间请他吃了一个拳头。

“对不起，这个真的对不起。”陆修远能屈能伸，“别生气。”

林昱撇撇嘴，“没生气。”

陆修远松了口气，“那就好。”

林昱盯够了车玻璃，回过头转而盯起了陆修远耳朵上那颗若隐若现的耳钉，重复道，“我没生气。”

陆修远不明所以，“我听见了，你没生气就好。”

……

怎么回事，多年不见的代价难道就是会失去当年的默契？

林昱加重语气，“我说，我没生气。”

陆修远倒是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那种无语到一定程度就会笑出声的感觉。

正好红灯，他笑着回头看向后排的人，“我听见了，你没生气。”

林昱皱起眉头，突然有点嫌弃他这过分灿烂的笑容。

红灯转绿，车子又再重新前行，林昱忽然开口问道：“怎么不戴眼镜了？”

“别人说我不戴眼镜比较好看，所以换成了隐形眼镜。”

“……”哪个别人啊。

林昱撇撇嘴，继续发问，“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大学，怎么了。”

“怎么都不告诉我。”之前的邮件里，明明连自己便秘都会报告。

陆修远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后视镜里的人，发丝还是那么蓬，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可他嘴的运作速度始终比脑子快，又挑起刺来，“我又联系不上你，怎么告诉你。”

林昱不服，嚷道：“你不是知道我邮箱吗，还发了一堆。”

陆修远眨眨眼，“原来你看了啊。”

“……”

林昱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舌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修远终于又看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的表情，笑得愈发开心。

林昱不忿，“有这么好笑吗。”

陆修远摸出墨镜重新戴上，“看到你回来，当然开心。”

林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又扭头看起窗外。

好一会后，才小声道：“我也是。”

路途再长，总有终点。

陆修远将车子稳稳停进林昱家车库，打开车门下车。

林昱随后也走了出来，蹭在旁边看着陆修远搬行李，踌躇了半天没憋出来半句。

“你要说什么。”陆修远合上车尾箱，看着他那头新鲜出炉的蓬松乱发。

林昱无来由地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在我家吃晚饭？”

陆修远笑了起来，手肘撑在行李拉杆上，反问道：“为什么？”

林昱挠挠头，“呃，报答你接送之恩？”

陆修远把行李箱推给他，拒绝得很快，“这就不用了。”

万向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有些许刺耳，林昱抿抿嘴，“好吧，你开车也累……”

“我今天原本就得在你家吃饭。”

“了？”林昱舌头一崴，抬头看他，“真的？”

陆修远冲他晃了晃钥匙，熟门熟路地往正门走，“当然是真的，你哥让我来的。”

……

什么意思，谁让谁来？

来哪？

……

真是嫂子？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林昱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消化不良。

“什么意思。”他拖着行李急急地跟上去，“凭什么啊？”

陆修远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可林昱没那么好糊弄，翻脸也比翻书还快，“你快说，你凭什么。”

陆修远终于回头，答道：“因为我是你哥朋友。”

朋友？

还是……

林昱不敢问。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近得让林昱发觉自己好像长高了一些，近得他看得见陆修远下巴上没剃干净的短胡渣。

还有陆修远右眼角处的那颗小痣，以前总被眼镜挡着，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

怎么眼前还有星星？

林昱抬手拍走那些无谓的东西，撇撇嘴，小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变朋友了。”

陆修远耸了耸肩，“还不是多亏了你。”

说完，他扭头就转身走开。

林昱满头问号，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再跟上去，“陆修远，你先停下。”

陆修远头也不回，“干什么，别碍着我回家。”

林昱叫嚷起来，“你回什么家，这是我家！”

“还知道是你家啊。”

……

语言是有力量的。

特别是亲妈说出来的，尤其有力量。

偏头看见蔡婉玉的脸色，林昱不敢再造次，立马就凑过去死皮赖脸地撒娇，“妈，我回来了，嘿嘿。”

蔡婉玉抬手就掐了一把他的脸，凶道：“少在这嬉皮笑脸的，赶紧进去。”

“马上马上。”林昱可怜兮兮地一手捂脸，一手拉箱子进门。

一进门，发现客厅里人数不太对，他又回头问道：“爸和哥呢？”

蔡婉玉还在门口招呼陆修远，随口答道：“你爸没空，你哥一小时后到。”

林昱立即喜笑颜开，踏进了阔别七年的自家客厅。

看着熟悉的装潢和摆设，以及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林昱忽然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

情绪刚上来，身后就传来陆修远的声音，“让一下，挡我换鞋了。”

“……”这到底是谁家。

林昱无言让路，再无言提箱子上楼。

他房间也还是七年前的模样，连摆饰的位置都没变。

林昱心里惦记着厨房的饭菜，打开行李箱随便收拾几下，就又急腾腾地下楼。

他刚走到餐厅，就看见正在饭桌旁帮忙布置碗筷的陆修远，于是皱着眉过去问道：“你什么身份，在这里摆筷子？”

陆修远乐了，“你问三次了，我是你哥朋友。”

林昱一脸不相信，摇摇头，“可信度不高。”

陆修远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真的，我不会骗你。”

“……”

快反驳啊，嘴！

林昱落荒而逃。

晚饭后，陆修远依然没走，在客厅里和林景闲闲地聊天。

林昱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时不时用眼角瞄他们。

聊什么呢，快一小时了，说这么久。

这手机越玩越脊柱侧弯，林昱恨不得把耳朵拔下来贴过去。

又过好一会，才等到林景走开去接电话。

林昱立马凑过去坐到陆修远身边。

他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刚才你还没说完。”

陆修远瞥他一眼，没说话，用手机回着工作邮件。

林昱用手肘戳他，“说话。”不说话就挠痒了。

陆修远回完了所有消息，才有空搭理他，“说什么。”

“你和我哥，什么时候是朋友了。”以前明明都没什么交流。

陆修远无奈道：“你怎么还在问这个。”

林昱急了，一掌拍向沙发背，“那你说不说。”

他一闹，陆修远倒笑起来，逗他道：“不说。”

林昱一拍他，“凭什么！”

陆修远耸肩，“反正你又会让我下次再说。”

“……”

林昱现在不仅想生吞自己的舌头，还想生吞了七年前的自己。

不是自己斗不过，而是对手太记仇。

林昱被一击必杀，彻底蔫了。

看着他这表情，陆修远笑意走到了眼底，下意识抬手捋起了林昱的乱发。

可是等他回过神来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太近，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林昱不敢动。

陆修远不知道该不该动。

最后是又回到客厅的林景，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氛围。

他看看林昱，又看看陆修远，抽了抽嘴角，问道：“干什么呢，装蜡像？”

陆修远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感受着还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张口就来，“林昱头上有蟑螂。”

林昱：“……”

林景对他的信口胡诌已经免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差不多得走了，也送你回去吧。”

陆修远点点头，又转过来看着林昱，低声道：“老同学，加个微信？”

声音很轻，却像个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林昱心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飞快地加了陆修远为好友，紧接着就把人送出了门。

没过多久，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林昱点开一看，来自刚加的好友。

路漫漫：好久不见。

林昱莫名其妙，这四个字他今天至少说了五遍。

曰：你才出门五分钟。

路漫漫：你这名字看起来像在骂人。

曰：这是曰认不认识，素质低的人看什么都很粗鄙。

陆修远看懂了，这就是在骂人。

他笑着按下语音键，铿锵有力，“放屁。”

正在开车的林景吓一跳，“这种事自己开窗，不用报告。”

“……好的。”

曰：……

曰：你果然素质低。

陆修远没回他，只看着聊天框上方的名字变来变去，最终停了下来。

路漫漫：挺好的，热带鱼。

路漫漫：好久不见。

热带鱼：第六次了。

路漫漫：一年一次，还差一次。

林昱欲哭无泪，这本旧账就像自己的罪状书，一翻起来就无穷无尽。

不多时，陆修远又发来一条消息。

路漫漫：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

林昱抓耳挠腮，掰着手机就想打出去，谁问你了？

可惜人怂气短，最后只能巴巴地发出去两个字。

热带鱼：真的？

路漫漫：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