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白榆并不知道他死里逃生一场。
他依旧闭着一双眼睛,跟只小鹌鹑一样不停地发抖,满脑子只有四个大字。
我死定了。
白榆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也因此,他既没有看见殷雪深状似随意地一摆手,一丝丝不详的黑气从他指尖冒出,也没有看见这些黑气悄无声息地接近宋卿时,犹如一只只手将他的双眼遮蔽。
一瞬间,宋卿时脚步一顿,猝然举目望去。
山林草木葳蕤,绿藤如瀑一般垂落,枝叶交错间透出一抹明丽的鹅黄色,可宋卿时却疑惑地说:“人呢?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环视一眼四周,宋卿时思索一下,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径,继续一步步地往前。
他绝对没听错,方才那就是白榆的声音。
这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一边骂一边走,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宋卿时离开。他渐渐远去,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殷雪深随意地投去一瞥,轻描淡写地说:“他走了。”
第一遍白榆没反应,他便又说了第二遍:“你表哥走了。”
“啊?”
这一回,白榆可算是听见了。迟疑一小会儿,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鼓足了勇气回过头。
空荡荡的。宋卿时刚才出现的地方,如今已然空无一人。
“哇!”白榆瞬间睁大了眼睛,“表哥真的走了,我没有被逮住,我不用挨揍了!”
——好耶!
白榆立刻如蒙大赦,激动得两眼冒光,恨不得原地转圈圈。
他开心得活蹦乱跳,却又猛地转过头,兴奋地问殷雪深:“师兄,是你吗?是不是你帮了我?”
白榆可不傻。他们这么大的两个人,表哥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况且表哥修过的行比他吃过的饭都多,哪怕真的一时看走了眼,还能用耳朵去听辨、用灵力来感知,难不成白榆的运气能好到躲过这一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榆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就是一个倒霉蛋。偷跑路上都能撞到家长的那一种绝世倒霉蛋。
“我刚好学过一个障眼法,试了一下,效果好像还不错。”
听见白榆的问题,殷雪微微一笑,并不否认,“既然我说了要帮你,自然会说到做到。”
咦?
白榆听得一怔,睫毛都跟着一扬。
他慢慢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冒出来一句话:“师兄,你人真的好好啊。”
不得不说,自打白榆碰到殷雪深起,就一直在麻烦他,但每一回这位师兄都有帮他,一再对他施以援手。
白榆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他感动得不行,“师兄,你帮了我好几回,你的恩情我记住啦!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嗯?”
挑了一下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殷雪深饶有兴趣地睨向白榆。
白榆一对杏眼睁得滚圆,正仰头望他。乌黑的瞳仁在这一刻亮得惊人,目光里满是认真与信赖。
也许是那一句夸他好,也许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报答他,殷雪深凝视着白榆,片刻后,他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少年低低地笑着,睫毛也跟着往下一耷,在眼底扫出一层淡影,他言笑晏晏地说:“报答我吗?”
“我可不要什么报答,我只要……”
只要什么,殷雪深含笑不语,他直勾勾地盯住白榆,那对淡黑色的眼睛里,瞬间涌动着数不尽的危险。
他要他的惶然、他的绝望、他的痛苦。
师兄哪里都好,就是爱当谜语人。
白榆好奇地等待后文,可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一个字,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了。
“师兄……”
就在这个时候,林间倏忽起了风。
来势汹汹的一场风,长驱直入地吹入山林,一路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咳!”
白榆毫无防备地吃了一嘴风,不由得呛咳一声,背过身大喊:“好大的风。”
“不是风。”
殷雪深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一个方向。不多时,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有人来了。”
“什么?”风声太大了,白榆根本听不清,只好转头问他,“师兄,你说——”
还有两个字含在口中,白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仿佛有一股强大到撼天动地的力量压下来,白榆只觉得无法呼吸,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整个人慢慢地蜷成一团。
难受,好难受……
手指攥住衣襟,白榆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意识也逐渐模糊。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听见有人说:“怎么办,我们好像真的走不了了。”
是在问他吗?白榆努力地想要抬起眼,却只能看见一片雪色。
是殷雪深被风吹动的衣摆,层层叠叠,如同飞雪碎玉一般在他眼前掠过。
白榆的眼皮太重了,终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黏到了一起,以至于他没有听见殷雪深的自问自答。
“——走不了了,那便不走了吧。”
略一沉吟,少年轻声开了腔。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松,也是如此的愉悦,“既然如此,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我的……”
“小、师、弟。”他双眸轻弯,一字字地低念。
-
白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小苍山的斋舍里。
睫毛动了又动,第一个发现他转醒的是逢春,小丫鬟惊喜地扑过来,“少爷,您终于醒了!”
白榆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拥住了薄被,一脸懵地看着她。
逢春见状,忧心忡忡地问他:“少爷,您怎么样了?您昏过去好久,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身上倒还好,就是脑袋晕乎乎的,白榆有气无力地说:“头好痛……”
“完全暴露在仙尊的威压之下,你头不痛谁痛?”
猝不及防地,有人压着火开了口,白榆下意识望过去。
此时天色已晚,依稀只能看见一个青衣人站在窗边。他缓缓转过头,幽幽烛光照亮这人的脸,面色铁青的一片,跟个鬼一样。
看清楚的一瞬间,白榆一个激灵,惊呼道:“啊——!表表表哥!”
巨大的惊吓中,他糊成一团的脑袋也立刻拨云见日,彻底清醒了。
那一场莫名其妙的梦、他偷跑却又与表哥撞了个正着,然后莫名其妙地喘不上来气……记忆一一回笼,白榆头也不痛了,脑袋也不晕了,满心只有震惊:“我怎么回来小苍山了?”
“你怎么回来了?”宋卿时一听,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除了我一直在找你,谁还顾得上你——你知不知道今日山上有多危险?”
山上有多危险,白榆还真不太知道,但他知道发火的表哥有多危险。
怯生生地瞄了宋卿时一眼,白榆赶紧点点头,不知道也得装作很知道。
可他的懵然与不上心,宋卿时看得分明。尤其是白榆还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眼神无辜又困惑地看他,显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宋卿时磨磨牙,火气不由得又冒出来一点。他默念:我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这是我表弟,我亲表弟。
如此几次之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了一些,宋卿时才又开口道:“无相峰上出事了,镇压在里面的小殿下行踪不明,在山上四处游荡。”
有的时候,真的是字越少事情越严重。
短短的两句话,却承载了许多信息,白榆第一反应就是歪歪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疑问,“啊?”
“白星星,你真当我闲得没事干,只知道盯着你?”宋卿时数落他道,“你知不知道你满山乱跑,万一碰到小殿下了,会有什么下场?他可是一个实打实的混世魔王,过去仅凭一己之力就重创了修真界,杀你一个凡人不费吹灰之力!”
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照影仙尊。小殿下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她不得不出手。世上有几人承受得住一位仙尊的威压?当时我们这些修行多年的弟子都受到影响,更何况是你——白星星,过去可是有过凡人撞见大能斗法,爆体身亡的先例。”
宋卿时一口气说了许多,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但凡出一点差池,你就没命了!”
白榆:“……”
听完他的话,白榆慢慢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呆滞。
倒不是他依旧在状况外,也不是他被吓傻了,纯粹是白榆被惊得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小殿下,怎么是小殿下?
白榆知道他。归功于那一场梦,白榆还知道得不少。
在梦里,白榆生活的世界如同一个话本。如果说万人迷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白榆是一个倒霉的小炮灰,那么这个小殿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了。
他生而为恶,性情残忍古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虎毒尚不食子,可小殿下却曾亲手诛杀他的亲族,甚至牵连了一整座城池的百姓,亲手造就了一座鬼城。
他还一心灭世,意欲摧毁一切,为此不惜充当阵眼,启动上古大阵。
而这一切,并非是小殿下心中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小殿下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觉得这样有趣,也觉得这样好玩。
就很恐怖。
倒吸一口凉气,白榆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有多危险了。
要是他再倒霉一点,在路上碰到的不是表哥,而是小殿下……
后背陡然一凉,白榆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赶紧披上锦被,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张惊慌的小脸。
事已至此,白榆只对一件事很关心,他哆哆嗦嗦地问道:“表表表哥,那现在呢?小殿下还有没有在山上乱逛?”
“知道怕了?”
见他颤巍巍地缩成一小团,鼻尖上的一颗痣都在细细地抖动,宋卿时的火气终于熄灭了几分。
本来么,比起生气,宋卿时更多的是担心。白榆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崽子,虽然调皮捣蛋,但宋卿时这个表哥不希望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或者说根本不希望他出事。
“仙尊都出手了,还能让他在山上乱逛?”宋卿时答道,“山上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刚才已经封了山,日后就说不一定了。”
白榆刚舒一口气,又听到这么一句话,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直觉告诉他好像发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白榆忙不迭地追问:“封山?表哥,什么封山?”
“就是禁止外出呗,” 宋卿时不在意地说,“小殿下如今在山上,为以防万一,仙尊下令关闭山门——从今日起,凡是门中弟子,任何人不得随意下山。”
白榆:“?”
仙尊下令关闭山门。
凡是门中弟子,任何人不得随意下山。
一字一句回荡在白榆的脑海里,白榆整个人都傻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挣扎地问出一个问题:“表哥,我还不算正式弟子,我能不能——”
“不能。”
白榆:“……”
宋卿时只用两个字就堵死了白榆的希望,他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披着锦被往床上一倒,白榆两眼一抹黑。
不是,他也太倒霉了吧。
怎么一觉醒来,他又被关在山上坐牢了?
努力努力白努力,就是他的人生真实写照。
他、他、他——
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这一切都因小殿下而起,也是他一再坏白榆好事。
白榆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现在只有一句话想说。
小殿下,你真该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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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摆烂第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