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相比较起来,宋卿时明显要淡定得多。
毕竟他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当时心中再怎么惊涛骇浪,到现在也差不多调理好了。
再者说,天塌了有仙尊顶着。
七年前,倾尽整个修真界之力才堪堪将小殿下制伏。他有多危险,当年全程参与的照影仙尊再清楚不过。
也因此,得知此事之后,照影仙尊第一时间出了关,现在正在四处寻找小殿下的去向。
如今仙尊已臻化境,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应当能很快找到小殿下吧?
希望吧。
宋卿时叹口气,他环视一眼四周,继续着自己盯梢的任务。
事到如今,他只庆幸一件事情。
还好他不放心,出门前顺手锁了门,不让他那小表弟往外跑。
不然白榆一顿乱跑,没事也能惹出点事。
正想着,宋卿时不经意的一眼,一角鹅黄色的衣摆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他目光一凝,下意识定睛望去,随之对上了一双瞳仁骨碌碌乱转的杏眼。
宋卿时:“?”
大脑空白一瞬,他迟疑地喊出一个名字:“白榆!?”
白榆:“!”
妈耶!是表哥!
山门情况不对,白榆不敢上前来,只好远远地暗中观察,不料一个抬头,竟当场撞上了宋卿时。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快跑!
白榆的身体迅速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扭头就跑。
当然,白榆不止自己跑,还下意识地一把拽上了殷雪深,拉住他一起跑。
这一刻,少年睫毛一动,颇为意外地看向白榆。但很快,这一份意外便化为了一种饶有兴趣,他兴致勃勃地配合着白榆,任由他带离自己。
白榆宛如一只见了猫的老鼠,堪称落荒而逃,很快就跑出了宋卿时的视野范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宋卿时见状,赶忙一跃跳下平地,心急如焚地追赶上去,“臭崽子,你给我站住!”
偷跑被逮住,傻子才站住。
逃!快逃!
白榆才不听,他不仅跑得飞快,还拉住殷雪深一头扎进山林间,躲在了草木最旺盛的地方。
喘几口气,白榆一脸欲哭无泪地说:“今日山门怎么回事?还有我表哥,好端端地怎么他也在那里?”
“你那小丫鬟似乎说过,”殷雪深提醒道,“今日山上不太平。”
宋卿时可是首席弟子,万剑宗的大师兄,白榆脱口而出一句话:“怎么个不太平法,居然还要我表哥亲自出马?”
殷雪深闻言,略微偏过头来,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少年瞳色偏淡,犹如浸过水的玻璃珠,无端闪动着几分冰冷的色泽,但又快到好似只是一个错觉。
他扬唇一笑,慢悠悠地说:“可能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跑出来了吧。”
除了宋卿时,山上还能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
白榆表示强烈怀疑。他紧张地扒开一丛垂落在地的绿藤,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
宋卿时要落后他一些。刚才白榆本就没有靠近山门,与他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宋卿时又反应了一下,因此他追得不算紧。
但是宋卿时一身修为,脚程远比白榆快,很快就进入了山林。
他一边四面环视,一边大声喊道:“白榆!白星星——!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赶紧给我出来。”
山上现在这么危险,本该老实待在斋舍的人却到处乱窜,宋卿时不着急才怪。
而且他追了这么一路,很难不冒火,于是气势汹汹地使出了绝招:“白榆,我数到三,你最好别让我亲自抓人!”
“一。”
白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白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人跟他数到三,还是直呼他全名地数到三。
原因无他,一般这都意味着他要挨揍了。
这样一想,白榆不免慌了神。
他的睫毛在晃,清亮亮的眼神也在晃,还有落在鼻尖上的那一颗小痣,更是晃得厉害。
如同顶在枝头上的露珠,浑圆小巧的一小颗,颤巍巍地滚动在风中,可怜极了。
殷雪深盯住这一颗痣看,片刻后,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笑吟吟地问道:“这么害怕吗?”
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神微动,仿佛很好心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被抓住。”
“要要要,”白榆捂住嘴巴,急切地询问,“什么办法?”
见他答应得干脆,殷雪深显然心情不错,语气极为轻快地说:“我的办法啊……”
被他杀了,又怎么会再被别人抓住?
也是这小弟子——白榆赶得巧。今日无相峰异动,殷雪深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在无相峰受困多年,日复一日地与凶兽为邻,年复一年地听经论道,穷极无聊这么久,自然要为自己解解闷。
比如顺势应下一声师兄,与这小弟子一路同行;比如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杀了他。
然后观赏他的惊慌无措、绝望悔恨,还有生命最后一刻的恍然大悟。
——他哪里是什么师兄,分明是镇压在无相峰的魔王。
多有意思,多有趣。
殷雪深一向热衷于观赏他人的恐惧与挣扎,为此甘愿披上一层虚假的人皮,耐心地蛰伏许久。
而现在,终于到了他最为期待的时刻。
恶意在眼中疯狂生长,嗜血杀意逐渐浓郁,殷雪深兴奋到瞳孔轻微地晃动起来。
白榆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怎么也没等到。
谜语人滚出万剑宗!白榆等急了,忍不住催催他。
然而他刚一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淡黑的瞳仁,殷雪深正垂眸望他。
此时此刻,林间草木旺盛,绿槐撑起一片浓荫。少年就站在一地细碎的光影中,清瘦的一道人影,如同霜雪堆就,一派鹤骨清姿。
可也正是他,唇角一点点地向上轻弯,唇色在这一刻显得极红。血一般的颜色,红得诡谲。
眼皮倏地一跳,白榆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不安,也莫名觉得危险。
而这个时候,宋卿时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他咬牙切齿地计数:“二。”
白榆一个激灵,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他一把抓住殷雪深的手腕,急切地说:“师兄,你有什么办法?救救我,快救救我。”
衣袖被人扯动,并且晃得厉害,殷雪深凝眸望去,看见了一双手。
细白的手指,骨肉极为匀称,将他的衣袖抓得很紧。
因为用了力,这双手的指窝隐隐下陷,透出一股淡淡的粉。那是一种极为充盈的血气感,也是一种朝气蓬勃的鲜活。
但很快它就会枯败,会褪去所有的生机,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白。
殷雪深无声地笑了一下,反手一把握住白榆的手腕。
他握得很紧,几乎是死死地攥在手中,力道大到好似要将这一截腕骨捏碎。
白榆蹙起眉,忍不住轻呼一声,“好痛!”
这一瞬间,宋卿时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快步上前几步,“白榆,是不是你?”
“臭崽子,趁着我还没数到三,你赶紧给我出来!”
“……”白榆浑身一僵,第一反应还是逃。
他努力地把手往回夺,可惜他与殷雪深的力气悬殊太大,根本夺不回来,更别说接着逃跑。
几次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白榆跺跺脚,彻底急了。
听着宋卿时的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倏忽一个猛扎。
白榆一头栽入殷雪深的怀抱,活似一只吓坏了的小动物。
师兄有办法,那就赖住他。
反正也是他害他跑不掉,这事儿师兄得负全责!
白榆紧张地闭上眼睛,把自己全然托付给了殷雪深。
清清浅浅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温热的体温一同受到传递,猝不及防地撞了满怀。
殷雪深握住白榆的手不由得一顿。这一刻,他听见白榆跃动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还有很轻地一声呼唤。
“师兄……”
也许是他的心跳声太大,呼吸声也太吵,殷雪深有一瞬的晃神。
很短暂的一瞬间,随之他低下了头,神色不明地盯住白榆。
白榆把脸埋在他怀里,一丛丛鸦黑的睫羽又在晃,甚至比刚才晃得还要厉害,他的惊慌不安几欲溢出。
可他越是不安,就越是往殷雪深的怀里挤,一张小脸也埋得越深。仿佛殷雪深令他感到安全,仿佛认定在他的怀抱里,自己能够获得庇护。
似乎是觉得有意思,殷雪深扬了扬眉,陡然生出几分兴致。
他注视着白榆,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一个想法在心中渐渐成型。
向他求饶的人有很多,向他寻求他庇护的却只此一人。
不如暂且留他一条性命,看这小弟子要多久才能发现真相,对他的信任又能维持多久。
就当是一场游戏。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信任也永远与日俱增。
时间越久,他能观赏到的痛苦与绝望就越多,远比他直接杀了他有意思。
这一刻,少年眼神晃动,浓重的兴味在他眼中一点点荡开,最终化为一片期待。
那些潜藏在他眼底的杀意一扫而尽,他又恢复了原先温柔无害的模样,眼角眉梢俱是清润笑意。
如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师兄,殷雪深嗓音极柔地安慰白榆:“别怕,他找不到你的。”
一阵风吹过,少年的衣袖翻涌如雪浪,隐隐透出一只垂落的手。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每一根指骨都显得极为修长有力,如今却在袖中止不住地颤动。
是兴奋到了极致,亦是热切的期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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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摆烂第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