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的红木挂钟钟摆轻晃,时间才刚过八点。
叶安琪跟在孟思危身后,往楼梯方向走,心情有些忐忑。
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于孟思危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宴无好宴不说,被迫被人分走了蛋糕以后,竟然还得眼睁睁看着这人大摇大摆地住进自己隔壁。
换做是她的话,恐怕气也要气死了。
叶安琪的眸光止不住地往孟思危脸上瞟,想要观察他的神色。
很可惜,什么也没观察出来,孟思危的表情管理实在太到位了,总之就是没什么表情。
叶安琪求知欲上来了,心里抓心挠肝。
他会不会是知道她在偷看他,所以才故意板着脸,不想被她看穿情绪?
这样想着,她也就佯装不在意地移开了眼。
然后过几秒再转过去偷看!
嘿,还是没表情。
那就再重复一遍——
“……”
孟思危被她盯得脊椎发麻。
这是怎么了?
“叶安琪。”
他停下脚步,叫住她。
叶安琪于是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孟思危叫她的时候,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显得很不客气。
他不让她叫他孟总,要叫哥哥。
但他自己要叫她全名。
为什么呢?是“妹妹”两个字烫嘴吗?
哦,她明白了。
他肯定是不想承认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
叶安琪人站在那里,脑袋里的想法却天马行空,四处乱飞,宛若脱缰野马,控也控制不住。
孟思危静静地看着她,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叶、安、琪。”他又缓声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哥哥?”叶安琪终于回神,用高中三年时练就出来的,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以后的那种三分惊讶、三分无辜、四分若无其事的眼神,与孟思危对视。
身前的男人蹙眉,抬手叩了叩一旁的墙壁:“到了,你的房间。”
“……哦。”
原来是到地方了啊。
她还以为他喊她,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呢。
叶安琪没动,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
孟思危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知是不是敷衍地又说了句:“今晚好好休息。”
“知道了,哥哥。”叶安琪望着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然后便见孟思危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转身推开了旁边另一扇房门。
“砰”的一声,门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
叶安琪咬住下唇,面露纠结。
所以,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
叶安琪觉得,孟思危的心思比春夏交接时的天气还要难猜。
毕竟外面那场暴雨下了就是下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孟思危,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她洗完澡,倚在阳台的栏杆前看雨。
虽然孟老爷子对她的态度颇有些耐人寻味,但给她安排的房间还是很不错的,是个带小厅和浴室的独卧,房间里一应日用品齐全,被褥柔软洁净,散发着洗衣液淡淡的馨香。
她站在阳台上,听着雨水砸在植物叶片上的簌簌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
越过氤氲的雨幕,隔壁房间暖橘色的灯光明昧,像是流淌在夜色中的雾。
床头柜上传来手机振动的声音,叶安琪心不在焉地走过去,在看清屏幕上来电显示的瞬间一怔。
又是那串眼熟的号码。
直到现在为止,叶安琪都还没把孟思危的手机号存进通讯录里,但对那串数字却已经了然于心。
“喂?”
她按下接通键。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雷声又开始翻滚,通话中的人声被杂音侵扰,模糊不清。
还没说两句,电话自动挂断。
“……”
忘记充电,关机了。
不知道孟思危这么晚找她有什么事?
话说他俩明明就住隔壁,为什么还要打电话?
叶安琪一头雾水地走出卧室,在隔壁的门前站定,抬手,敲响房门。
*
在叶安琪第三次重复敲门的动作之前,房间门咔嗒一声,缓缓打开。
屋里没开顶灯,显得有些昏暗,只有床头的夜灯光线柔和,照亮屋内一角。
孟思危就倚在门边,站在光与暗的交接处,垂眸望着她。
他换了件米色的家居服,在一室静谧之中,轮廓看上去格外柔和,叶安琪与他眼神相接,恍惚之中,甚至在他眼底瞥见了一抹近乎于温柔的神色。
然而只是一晃,转瞬即逝,让叶安琪过后只能怀疑那是她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看着孟思危一如往常的冷脸,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哥哥?”
她都能猜到孟思危接下来的反应了——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叶安琪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似有若无的不爽。
又皱眉头,又皱眉头。
和她说话有那么让他烦吗?
心里来了气,她睁大眼睛,毫不避讳的,就那么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最后还是孟思危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无意识下落,停留在了少女被吊带睡裙勾勒出莹润弧度的肩膀上。
白色的棉布裙子很宽松,显得她身形格外单薄,夜里雨下大了,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走廊上穿堂而过的风吹动裙摆,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
“进来说吧。”
他淡淡地撂下一句,转身进了屋。
*
叶安琪还是第一次踏进属于孟思危的私人空间,从进门那刻起,视线就忍不住四处游移。
他的房间装饰得很简洁,基本就是原本的样子,和她刚搬进去的那间没什么不同,就连床单被套用的都是老宅统一的款式,个人物品少得可怜。
他似乎只将这里当做一个过夜的地方,而并非是“家”。
有风顺着没关严的窗缝吹进来,拂过叶安琪鼻端,带来一股隐含着轻微涩意的木质调柑橘香。
这大概就是孟思危的房间和她那间唯一的区别了。
这里有他存在的气息。
叶安琪的视线不由得落到了更远处的那张床上,脑海中自动浮现起当初信誓旦旦对林鹿说过的话。
「旁敲侧击。」
现在好像正是旁敲侧击的好时机。
要想试探一个人的想法,十分关键的一点,就是得寸进尺。
不断试探侵占对方的私人领域,从而推测出他的底线究竟设立在何处。
试问,还有比现如今更合适的场景吗?
叶安琪心一横,迈步往卧室更深处走去。
其实孟思危的房间和她的一样,都带着敞开式的客厅,进门正对处就是一张沙发。
然而她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径直越了过去。
孟思危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挑起眉梢。
明明是头一回来到这个房间,她却熟稔得像是已经来过一百遍了似的,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平整得不见丝毫褶皱的被褥被她压出了一道弧度,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对孟思危道:“坐下聊啊,哥哥。”
孟思危:“……”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让她进屋来,她就直接自动自觉地坐到了他的床上,还有谁能比这更得寸进尺的?
孟思危快被气笑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叶安琪看似轻松,实则心中也很忐忑。
毕竟,在没得到应允的情况下爬上别人的床,实在是个很没边界感的行为。
上学期的时候,叶安琪宿舍里有个睡在下铺的室友,就是因为不想让别人随便坐她的床,和另一个室友狠狠打了一架,两人从宿舍一路撕到厕所、又一路从厕所撕到走廊,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孟思危总不至于也和她打一架吧?
叶安琪心虚得咚咚直跳。
直到半晌过去,她发现孟思危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整个人这才慢慢的、慢慢的复活。
最后理直气壮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呀?”
她问这话的时候眉眼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心里有点高兴,因为她觉得,孟思危对她的容忍程度,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高那么一点点。
结果孟思危下一句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给你打电话,是想和你谈谈股权转让的事。”
他并没有坐到她旁边来,依旧站在远处,语气冷然,像是窗外裹挟着未尽春寒的夜雨,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
叶安琪神色顿时一凛!
假如在此之前,她心里还怀揣着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孟思危三更半夜找上她,说不定是想和她聊一聊白天不能在外人面前聊的事。
那现在,她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孟思危是真的要和她聊正经事。
正经到不能更正经的那种。
叶安琪刚平静下去的心情又波动起来。
他是准备开始找她算账了吧?晚上在老爷子那里受的气,不会都算到她头上吧?
叶安琪扪心自问,虽然她是喜欢孟思危没错,但假如他要是对她发火的话,她也是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挨骂的。
那到时候她是该骂回去呢,还是……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孟思危已经开口了:
“需要你签署的股权转让协议,明天我会让人送回老宅来,签完以后要先对内公示,然后去交易所审核,这当中的流程拉得比较长,等到全都办妥了,才能正式去办手续。”
他依旧是那样的说话方式,一开口便直切主题。
叶安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他的一番话左耳进右耳出。
等到过了好几秒,她才算是反应过来了。
“嗯?”无意识的话脱口而出,“就这?”
这么和谐,这么平静,完全不是要和她□□对线吗?
她坐在床边,眼底由带着几分茫然,一头刚洗完吹干的黑色长发极富光泽,格外蓬松柔顺地垂在颊侧,衬得本就小的脸更是只有巴掌大,
然而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却握得极紧,手背薄透的皮肤紧绷,透着经络淡淡的青色,像是时刻准备着要和什么人干上一仗似的。
“……”
“呵。”
这次孟思危是真被气笑了。
巴掌大的脸。
巴掌大的脑袋瓜。
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然呢?”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就那么远远地、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你以为,我找你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叶安琪:“……”
我以为你想和我打架。
所以,谁能告诉她,这话她该怎么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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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