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叶安琪还不想被当成精神病。
她只能尬笑两声,也顾不上什么旁敲侧击了,踩着拖鞋,低头溜之大吉。
纯白的睡裙一晃眼消失在了门后,又过两秒,隔壁传来关门声。
速度之快,像是背后有鬼在追。
孟思危直到此时,才又将视线落回到床边。
昏暗的暖橘色光线下,只有一小片床单被揉出褶皱,与其他平整的部分格格不入,彰显着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
这天晚上,叶安琪到底还是没有睡好。
连着两天换了两个地方过夜,她认床的症状直接被放到最大,回房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窗外雨声潺潺,偶尔有惊雷炸响,衬得室内愈发安静,叶安琪将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任由思绪纷飞。
总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像是在做梦。
说不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总之,与她前十九年的人生中所拥有的经历背道而驰,相距甚远。
无论是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还是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手上市集团的股份,又或是搬进像保护建筑一样的老宅里。
以及——
和孟思危变成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妹。
那通被挂断的电话。
他躲开的手。
还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知是幻想还是真实的柔和目光。
……她还是没弄清他有没有生气。
叶安琪伸手,按住胸口。
掌心下方,心跳一声接一声,清晰而有力。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毫无来由的念头。
……她好像还没加孟思危的微信。
叶安琪忽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现代人要想玩暧昧,还有什么比微信更好的交流工具吗?
没有了!
只要加上孟思危的微信,早安午安晚安轮着发,还怕试探不出他的反应?
叶安琪整个人顿时燃了起来。
只是加个微信而已,她一口一个哥哥都叫上了,这种小事自然更是毫无心理负担,说干就干。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叶安琪不可能再去敲隔壁的门,但她有孟思危的手机号,打开微信,添加朋友,输入那串数字——
搜索页面上,一个鼓着眼泡的金鱼头像弹了出来。
“?”
叶安琪诧异地挑起眉毛。
这真是孟思危?
搜出来的微信昵称是一个单独的字母M,下方的微信号则是「msw.mingzhou」
确定是孟思危没错了。
……所以,谁能告诉她,好好一个大总裁,为什么会用一条蠢金鱼当头像啊?
叶安琪:尊重但不理解。
她举着手机,将头慢慢后仰,和这条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蠢萌金鱼对视。
说起来,上高中的时候,她也养过一缸金鱼。
那会儿学校组织义卖活动,号召全校师生一起参与,将筹集到的善款一对一捐助到市孤儿院。
叶安琪当时受孟思危资助,经济条件已经没那么困难了,但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钱,不可能大手大脚地随意挥霍,于是她在义卖的集市里来来回回逛了好几圈,最终在角落摊位选中了一小缸金鱼。
就是最普通的、可以在夜市里用小网兜捞到的那种金鱼,和孟思危头像上这条色彩绚烂、一看就非常昂贵的品种完全不一样,白的底,灰黑色的背鳍,漂浮在水里时看起来就像一块发霉的米饭。
不太漂亮,但叶安琪很喜欢。
她把鱼缸摆在了卧室的窗台上,养得很认真,上网查了许多资料,每天按时撒鱼饲料,定期换水,一有空就趴在窗台上看它们。
只是那几条鱼大概是先天品质上就有些问题,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先后都死了,叶安琪为此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叶安琪缅怀着自己英年早逝的小鱼们,反手就是一个好友申请。
“叮——”
好友申请光速通过。
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新对话框,与此同时,一条消息也跟着一起刷了出来:
「还不睡?」
叶安琪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紧接着又发过来一条:
「都几点了。」
“……”
不是,这种宛如叛逆青少年家长一般的、介乎于严苛古板与温情脉脉之间的质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孟思危突然想当好哥哥了?
叶安琪心情复杂。
聊天是没得聊了,对面很明显不想和她聊,她只能浩如烟海的表情包里找出了一个「猫猫晚安.gif」,点击发送,然后打下三个字:
「马上睡」
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
「哥哥晚安」
*
叶安琪原本以为,像明州这么大的集团要签股权转让协议,应该是件大动干戈的事。
她也许会被叫到集团总部去,说不定要去见一见董事会的成员,或是成为一两个会议激烈讨论的话题。
然而她想象中的这些通通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下午傍晚六点多的时候,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来到了孟家老宅。
叶安琪还记得他,就是前天和孟思危一起出现在康缦酒店的那个人,孟思危的助理,姓陈。
陈助理刚进门就递上了一叠厚厚的合同,合同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说实话,叶安琪完全看不懂。
那一个个熟悉的中国字像是突然和她感情破裂了,变得面目全非,形同陌路。
她才看两页就觉得头大,然而陈助理却温和而不失强硬地要求道:“孟总说了,这些您必须全部通读一遍。”
叶安琪:“……”
这是什么新型折磨人的方式吗?
读再多遍又有什么用,就算这合同里被人下了一百个陷阱,她估计都发现不了。
陈助理看出了她的迟疑,但似乎理解错了方向:“您不用担心合同的具体内容,孟总和孟老先生已经提前全部沟通过一遍了,如果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您都可以问我。”
倒不是说孟致辉就一定会多么向着叶安琪,但他既然和孟思危打擂台,就肯定不会愿意让孟思危占到便宜。
叶安琪叹了口气,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合同上的条款。
顺口问道:“你们孟总今天几点下班?”
“……”
陈助理脸上的微笑弧度完美,挑不出一丝错来:“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孟总晚上还有会,应该不会回老宅。”
哦?
叶安琪敏锐地从陈助理的话语中觉察出了一丝异样。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今晚不会回来?就像是……提前跟人对过口风似的。
叶安琪心中浮起怀疑。
孟思危,他该不会是故意在躲着她吧?
她不经想到了今天早上,她起得很早,但下楼以后却发现,老宅里其他人都不在。
阿姨告诉她,孟老爷子清早去了庙里上香还愿,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孟恒清和孟恒亭两家人昨夜家宴结束后就离开了,至于孟思危,则是早早出门去了公司。
当时叶安琪听后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回过头再想,其实有点奇怪。
七点不到就出门去公司了吗?
会不会太早了点?
“对了。”她翻过一页合同,佯装不经意地又问起,“你们平时一般都几点上班啊?”
陈助理不疑有诈:“明州是弹性打卡,九点半之前打卡都行,大家一般九点左右到公司吧。”
叶安琪:“……”
破案了,他真的在躲她!
她才不信,一个员工都九点上班的公司,老板会每天七点钟就坐在办公室里!
*
孟思危确实是在躲她,有关这一点,叶安琪一天比一天更加确信。
她不清楚孟思危这样做的原因,但从签完合同那天起,她就再也没在老宅里见到过他,
老宅里只剩下了她和孟老爷子两个人
孟致辉此人,年逾七旬却仍精力旺盛,整日与孙子争斗不休,以至于引得外界流言纷飞。
不过他对叶安琪的态度倒是还好,不说多么和善,但至少相安无事。
叶安琪偶尔在老宅中遇到他时,会乖巧地喊上一声爷爷好,除此以外,两人并无更多交流。
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了三天,叶安琪向学校申请的假期耗尽。
到时间该返校了。
返校的前一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孟思危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她在家都见不到他,一旦回了学校,他岂不是更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想方设法地试探,连点成效都还未见,他们的关系就又要恢复成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这样可不太妙。
得想个办法才行。
于是第二天一早,叶安琪坐着孟家司机的车到了学校以后,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导员销假,而是站在学校门口,举起手机,对准自己的脸,“咔嚓”一声来了张自拍。
在周一早晨灿烂明媚的朝阳照射下,少女的面庞细腻洁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看上去静谧又美好。
满意 : )
叶安琪心满意足地保存照片,点开孟思危的聊天框,选中,发送。
并配文:
「哥哥早上好,我回学校继续上课啦~」
发完,转身向学校里走去。
只是才刚过去几秒,一只脚都还没踏进校门,口袋里就传来了震动声。
回得这么快?
叶安琪飞快地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
太阳太大了,手机屏在阳光下反光成了近乎黑色,她半眯着眼,费了好大劲才从黑乎乎一片当中找到孟思危回的消息:
「。」
孤零零的一个句号。
挂在空荡荡的对话框上。
让人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
“……”
叶安琪眼皮狠狠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