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父皇生辰,我特地提前一个月向先生学习“寿”字如何写。
先生陪着我,写了一副“寿比南山”给父皇。
父皇在宴会上夸赞了我的字,还把一副名家真帖送给了我。
我开心地接过,想着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我偷偷看向先生处,却见先生魂不守舍,她的眼神在躲闪着什么,整个人坐立不安。
席间,先生借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父皇没有硬留她,挥挥手就让她走了。
我见先生离开,也坐不住了,跟在她身后告退。
先生带着苏年姑姑走得很快,我想把父皇亲手赐给我的礼物拿给她,七拐八拐,竟来到了御花园。
我躲在御花园的草丛里,看见了先生。
先生坐在石凳上,怎么也不肯离去,苏年姑姑第一次无可奈何,陪着先生一起干坐。
我在想要不要去帮帮先生,一个人却悄悄来到先生面前。
“你来了。”先生抓住他的衣袖,呢喃道。
“你醉了。”那个声音我很熟悉,是顾学政。
顾学政在数落先生:“喝什么酒,你酒量多差心里没点数?”
“你敢笑话我,我叫他从坟里出来吓你。”先生鼓着腮帮子说。
我惊讶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先生居然也会开玩笑。
“好啊。我也想他从坟里出来。”
“假惺惺。”先生骂了他一句,抓他袖子的手却一刻也没放开。
“你给太子的那幅字,我看见了。”
先生今晚喝的太多,脑子隐隐有些不清醒:“什么字……”
“你仿他的字迹,被赵炎均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了。我本来就会写。”
“好。”顾学政抬手摸了摸先生的头,声音里带了些宠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帮你的,我答应过他,要保你平安。”
先生将脑袋靠在顾学政的手臂上,嘟囔着:“平安不如死了呢。”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啊,婉儿。”
“没有就没有了……去陪他……”
“婉儿,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不然你就是负了他心意……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先生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是愣在原地。
为什么顾学政喊先生为“婉儿”?
难道先生就是那日皇祖母温柔地拥人入怀的“婉儿”?
先生,你到底……
我牵着李嬷嬷的手,一路无话。
虽然直觉告诉我李嬷嬷不会解决我这个问题,但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嬷嬷,宫中有叫‘婉儿’的人吗?”
李嬷嬷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她停下脚步问我:“小殿下,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呀?”
我没说全部:“刚刚在御花园听有人喊‘婉儿’二字,我想知道是谁。”
李嬷嬷说:“宫里唤‘婉儿’的人多了,嬷嬷也不知道是谁。”
我还想说,如果开口唤名的那个人是顾学政呢?
我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我像往常一样绕御花园回东宫,结果碰上了二弟三弟在玩弹弓。
我抱着课业还没踏进御花园,一颗弹珠就射穿了我的书本。
这是先生借给我的,先生贼爱惜书本,内殿有一排书架全是书本,每月都要挑晴日到院中晒书,我要和孤芳姐姐苏年姑姑一起搬小板凳。
我心疼得去摸那个窟窿,弹珠和射出的残页一同飘散到空中,我心想完了,先生知道一定会生气的!
上次惹先生生气,每每提到佛香就会得到先生的冷脸,以至于他再也不敢提及。
虽然佛香味道淡了许多,先生在我写字的时候点的都是清香,但还是不能容忍我咳嗽。
我真不愿意先生再生我的气了。
可是弹珠偏偏这般巧射穿了书本。
我有点生气,是谁毁了先生的书?
没一会,一阵笑声传来:“本皇子打的最高!”
“错,是本皇子!”
“二皇子,您的弹珠。”
“本皇子的弹珠呢?”
“三皇子,您的弹珠……不见了。”
花园里响起三弟的怒音:“找不到你这双手就不要了!”
二弟在一旁陪笑:“哈哈哈!就是!找不到要手干嘛!赶紧剁了!”
“三皇子饶命!三皇子饶命!小的……”那个宫女姐姐紧张求饶中往我这边看来,立即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扑上来抓我:“一定是这个小太监!一定是他偷了您的弹珠!”
我被她扯得生疼,这个宫女姐姐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我的手臂,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肯定是他!三皇子!就一个小太监也敢拿您的宝贝弹珠,您就应该打死他!”宫女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没有!”我大喊,那个弹珠还捅穿了我的书本呢!
“您看,这书被弹珠捅穿了,弹珠一定在他身上!”
平日里我不经常见到这两位弟弟,只听过李嬷嬷说,二弟是芳贵人拼着性命生下的,芳贵人很宠爱他,三弟是丽嫔娘娘的宝贝命根子,丽嫔娘娘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他。
三弟一脚踹在我身上,我重心不稳,倒在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屁股火辣辣的疼。
感受到视线的模糊,我知道自己疼得泪水都快出来了,连忙用脏了的衣袖去抹。
三弟走上来靠近我,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就是你拿了舅舅送我的弹珠?你给我死!你给我死!”
三弟的力气很大,我死命蹬脚,怎么也摆脱不了他。
“给我去死!去死!”三弟恶狠狠地说。
我涨红了脸,终于不再挣扎。
或许我就是要死的吧。
没有人喜欢我,没有爱我……
甚至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从看见三弟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到他身后的蓝天白云。
对不起,先生,我弄坏了你的书。
我又惹你生气了……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有人抓住了掐住我脖颈的那双手,然后听见了一声惨叫,那声惨叫直接把我吓得睁开了眼。
然后,我看见了先生。
她再也没有平日的平静和冷清,而是焦急地抚摸我的脸颊:“元钰,元钰,听得见我说话吗?元钰?”
我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呼唤我的名字。
真好听。每个孩子都会有个呼唤他名字的母亲,然而现在我也有了。
尽管她不是我的生身母亲。
醒来的时候,声音哑得说不出话。
我微微转头,看见了靠在床边合眼休息的先生。
她一身白衣,不知是谁给她披了件斗篷。
她的头发散落,一直垂到地板,我很少见先生这么没有威严的时刻。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我喉咙疼得厉害,不能说话,我用残存的力量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她一定很累。
我的手还没碰到她,她就睁开了眼。
先生睁眼的瞬间看见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久她才开口:“你醒了?”
她的声音居然在抖,正如那天我第一次惹她生气的一样。
我果然还是惹她生气了。
然而,下一句却是:“醒了就好。”
先生疲惫地站起身,但我还是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水珠。
谢谢你,先生。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一个想法同时在心里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