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母亲想过没有,是留着弟弟对家族有益,还是除了弟弟对家族有益?”陆伏霜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妇人眯眼,目光倾斜,带着嘲讽,就好似听到什么疯话一般。
“诚然,家有痴儿难免遭人耻笑,可若是明知是痴儿,依然肯留他一命,给他一席之地,不顾世俗之见,不顾流言蜚语,这当是怎样的仁心和胸怀?”陆伏霜定定道:“父亲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母亲能容常人所不能容,所有流言都将不攻自破。”
邹氏猛地横眉,“什么流言?”
陆伏霜咬唇,似有难言之隐。
“说!”邹氏不耐。
“母亲不知,女儿每每参加别府宴席,总听人说您善妒,说您恶毒,女儿回回与他们争辩,他们就说您自己生不出儿子,还霸着夫君不让他纳妾,只怕哪日有了庶子,也定不会让他活下来。”
“够了!”
邹氏面色阴沉,这些话她也听说过,不过不是在别的府里,而是在宫里,宫里都是贵人,她能轻易处置“府里”的“小人”,却动不得“宫里”的“贵人”。
“宫里的赐婚圣旨迟迟未下,若是此时好名传出,于长姐成为太子妃一事大有裨益。”
邹氏猛地抬眼,定定地看着这个一直被她打压的庶女,头一次认真的审视她,很好,除了那张妖冶的容颜,竟是比她的女儿还有脑子。
她想保住她的弟弟,可以,换她死!
看出邹氏眼里倏然聚集的杀意,陆伏霜半点不惧,在邹氏手下过活多年,虽活成了嫡姐身边供她差遣的丫鬟,活得卑躬屈膝,几近任人践踏,但能在这对心狠手辣的母女手下谋得生路,除了避其锋芒,便是善于察言观色。
“让弟弟活着,父亲母亲皆能得一慈爱美名,而得您二人悉心教导的嫡姐又怎会差,贵人大喜之下,太子妃之位,岂不就是囊中之物。”说到这里,陆伏霜蓦地哀怨道:“不过女儿可就惨了,弟弟与我一母同胞,他是傻的,少不得有人觉着我也是傻的,到时若嫁不出去,还请父亲母亲容我带着弟弟前往哪座寺庙,女儿愿一生青灯古佛,和弟弟尝斋茹素,为家人祈福。”
邹氏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倏地,她凑近少女,语气幽冷,“伏霜这般娇娇俏俏的玉人,真能守得住?往常别府送去庙里修行的姑娘,总有那耐不住寂寞,然后引了小和尚破戒的,啧,说来也怪,好像这越是长得好的,就越是守不住,我陆家清贵,可容不得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这话只差没明说陆伏霜放荡不堪了,换做别家闺阁小姐,只怕早就寻死觅活以证清白了,她却不然,在邹氏名为放在膝下教养实则给她亲女当丫鬟的行径下,她除了学会怎么伺候人以外,琴棋书画她样样不会,女训女戒她也不曾习过,自是不会因为几句无端的指摘就如何,只淡淡道:“母亲多虑,便是女儿再如何蠢钝,也万万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事。“
“呵,是么?或许吧,不过姑娘当真愿远离红尘?”望着眼前出落得越发动人的少女,邹氏眸色愈沉,“你如今也大了,主意多得很,又有着这般颜色,只怕早就想凭借着这副相貌为自己寻得一门好姻缘罢。”
姻缘,陆伏霜惨笑,她都不识之无,哪里还奢望什么好姻缘。
在女夫子教嫡姐这些闺阁小姐必学的东西时,她永远是被远远地驱逐,她能学的永远是怎样端茶倒水,教她的也永远是得了邹氏授意对她非打即骂的嬷嬷,而她早就知道,嫡母之所以对她这般打压,只因嫉恨她的好颜色,怕她将来凭着这副好容貌,给自己谋得好亲事。
可……哪个正经人家又会娶个除了皮相一无是处的女子呢?
而在母亲离去,留下一个许是痴儿的弟弟后,她是真的绝了嫁人的心思。
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还带着个累赘的女子,就莫要耽误别人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一个念头,她希望这对卑劣的夫妻把她和弟弟都赶出家门,哪怕她们风餐露宿,也好过日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人人都想要她弟弟的命,她是真的怕。
陆伏霜闭上眼,跪下,语气铿锵,“母亲若不信,大可叫人刮花我的脸!我早日带着弟弟离开,不叫他碍了您和爹爹的眼!”
邹氏眯眼,女子的容颜是比贞洁还重要的东西,贞洁没了,容颜在,男人的宠爱手到擒来,可若徒有清白之躯,却是面容可怖,那还有哪个男人肯要,注定一辈子无着落。
看着女孩决绝的面庞,邹氏找不出她说谎的痕迹,纵使看着她那张招人的脸,她是千万个想毁了它,奈何她另有打算。
在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后快的邹氏眼里,她之所以容许一个自己原本万分厌恶的人日日在跟前晃荡,没有真的要了她的命,皆因那张脸。
那是一张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脸,一副可以换她孩儿日后平步青云的筹码。
殊不知陆伏霜其实是厌恶自己这张脸的。
因为这张脸过分的美,她被嫡母嫡姐肆意折辱,遇上得势的管家,都会用充满邪念的,叫人恶心的目光看她。
但她也庆幸这张脸足够的美丽,才叫嫡母看到她背后的价值,容她不死不残的活着。
每每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总会发呆,她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她也不是凭空长成这样的。
她的母亲很美,美得男人无法拒绝,可经年累月,她的父亲只碰过她一回,便是假装醉酒意外有了她的那唯一一回。在那之后,他再未碰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偏居一隅,住在府中最落败的偏院,过着连奴才都不如的日子。
是她的父亲喜新厌旧,腻了她的母亲吗?
不,她的母亲本就生得艳丽,做了母亲后,也不像旁的妇人那般面上长斑,身材走样,反而多了一种妩媚的美,一种动人的风情,一种叫人看上一眼就走不动道的魅。
但她的父亲是个怂包,是个空有脸蛋,却没有胆量的怂蛋,摄于邹氏及其娘家的威势,再不敢踏足她娘的院子一步。
至于心狠手辣又善妒的邹氏为什么没有把她的亲娘直接害了,同样是因为她的美,她是那样美,美到邹氏的哥哥再疼妹妹都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意,对妹妹出言警告。
而她,陆伏霜,是让阅尽春色的侯爷都忍不住倾心的美人和从前冠绝京城的探花郎的结合。
称一句世间绝色亦不为过。
这是真真正正的,独一无二的尤物。
便是她素日不施粉黛,不着装饰,依然美得不可方物,是邹氏每每见了都会晃神的程度。
她不需要再会什么,她也一定不能再会什么。
邹氏一直这样认为。
她只需要当个卑贱的,任人摆布和拿捏的草包美人。
邹氏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她不会毁了她的脸,也不会赶走她,她要用她这惑人的脸蛋和无用的内核给她的儿女铺就一条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康庄大道。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女儿的,她绝不容许任何意外。
“霜儿说笑了,母亲怎么会舍得刮花你的脸,你的生母刚刚逝去,你的脸,可是你弟弟的依靠呢。”妇人冰冷的手抚在少女的脸上,指尖从眼尾划到下颌,犹如吐着信子的小蛇。
“这府里可是你的家,想去哪呢,为娘如何会舍得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走丢呢?”
妇人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红艳的指甲轻移,蓦地,五指收紧,捏紧了少女的下巴,看着陡然出现的红痕,妇人嗤笑一声:“我们二姑娘如今倒是越发娇媚了。”
说着,妇人突然松开手,指尖却似不经意间划过婴儿娇嫩的皮肤,细弱的血珠立马浮出,红得刺眼,陆伏霜心头一紧,抱着襁褓急忙退后。
小小的孩儿却不知疼痛,争着迷茫的大眼睛,懵懂的抬起手要碰姐姐。
回院子的路上,看着襁褓中不谙世事的小娃娃,陆伏霜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个府里,她和弟弟如同蝼蚁一般,他们想怎样揉捏都不会有人置喙。如今弟弟的命她虽然保住了,可一旦陆杳杳成了太子妃,或者陆铭潇没有了耐心,他随时可能毙命。
而她,绝不允许!
她已经没有娘了,这个接替她娘陪着她的小东西,她一定要护好!
看着天上的明月,陆伏霜轻声道:“娘,您安息吧。”
东宫
天色渐暗,东宫书房内烛火摇曳,一袭蟒袍的年轻男子身姿笔挺地坐在雕花梨木书桌前,面前堆积着尺许高的奏折。
万籁俱静,只听朱笔在奏折上发出的轻微刮擦声。
“吱呀!”门扉被打开,一阵暖香气息在室内散开,在本来带着寒意的冬夜里,这本该事叫人贪恋和沉醉的,但朱笔霎时飞出,带着凌厉的劲风,暖香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叫人胆寒的血腥气。
熟悉这股气味的除了杀猪的屠夫,便是沾过人命的煞神,其中,自然包括东宫的暗卫。
暗卫闭眼,进门,先看到地上穿着单薄,死不瞑目的女子。
断气的女人睁着惊恐的眼,似乎也没想到比身体先一步奉上的是自己的命。
“太子,这是太后的命令。”
男人头也不抬,面上神色不变,端看着手中的奏折,语气淡漠,“你是谁的人?”
暗卫深深一拜,服毒自尽。
听着又一具尸体倒下的声音,男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半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