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晃动,男人的侧脸明明暗暗,虽叫人看不分明,但无论是谁,只要瞧上一眼,必会忍不住惊叹——
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毫不夸张的说,谪仙在他面前,只怕都会黯然失色。
在皇宫,宫女是不能直视主子的,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她们更不敢看,不仅因为宫规,更因为怕,怕看入了迷,犯了痴,生了妄念,如这个女人一般的下场。
爱惨了太子的,都会死,譬如每个试图爬床的婢子。
第二日下朝,太子萧璟燚还未回东宫,不意外的,先遇上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印月。
凤鸾殿
看着面前身姿挺拔,姿容瑰仪的儿子,皇后是骄傲的,却也是无奈的。
“太子,你如今已有十九,东宫却未有一妻一妾,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需要母后再提醒你,你的三皇弟靖王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太子凤眸微阖,“儿子心里有数。”
又是那副漠不关心的语气,在儿子身上栽了无数次跟头,回回都被这副说辞应付的皇后忍不住恼了,保养得宜的眼角竟是瞬间爬上了细纹,她怒瞪着儿子,再顾不得人前从容的仪态,“镇北侯的外孙女,及笄已有两年,如今年过十七,尚待字闺中;镇国公的孙女,非你不嫁,快双十年华,仍在家蹉跎;那晋宁侯府的大小姐更是……”
不待皇后细数完,太子先就不耐,眉宇间尽是冷色,丝毫不给生身母亲半点希冀,“他们与我何干,母后若闲来无事,不如去佛堂念经。”
“你——”皇后差点被气晕。
“本宫是为了谁,她们的背后都是都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权臣,你若将她们纳入宫中,她们背后的势力就会为你所用,你的储君之位才会更稳固。”
太子冷然,“母后大概是在宫里待久了,见识也短了,若是一国储君要靠裙带关系保住地位,那还是趁早自请废黜罢。”
皇后气极,“你那二皇弟梁王才娶了威远侯府的嫡长女,如今他岳丈麾下的五十万兵马相当于握在他的手里,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兵权拿到手中,何乐而不为!”
太子皱眉,似是不虞,“兵权,父皇能给,亦能收,朝堂要平衡,父皇不会坐视任何一方坐大威胁他的皇权,母后到底是深宫妇人,不知朝堂局势,日后还是多念经罢,其他事情,儿子自会处理。”
皇后被气到站都站不稳,“呵,嫌我多管闲事?本宫是为了谁?”
萧璟燚无动于衷,只漠然地看着面前的生身母亲,没有寻常人家的母慈子孝,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无情,“母后想要的位置,儿子终有一日会让您得偿所愿,至于其他,母后莫要越俎代庖。”
“你!”这话在皇后看来,简直是触犯她国母的威严。
对于皇后的动怒,萧璟燚视若无睹,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看着儿子这副淡漠的样子,皇后差点气急攻心,好歹在身旁宫女嬷嬷的劝慰下慢慢冷静下来,“你十九了,就算不娶妻纳妾,也该有个稳妥些的宫女贴身照顾你,”皇后清了清嗓音,“别等娶了妻,再露了怯。”却是没等她说完,太子便大步流星地离开,徒留愤怒的皇后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陆伏霜虽然保住了弟弟的命,但她和弟弟的日子却没有就此好过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邹氏没再让她去陆杳杳跟前服侍,没有母女俩变着法的作践,她整日里都能守着弟弟,若是小丫鬟端来的吃食没有馊了变味,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算得上在陆家难得的逍遥。
从前她在嫡姐身边供她使唤时,吃的是她剩下的残羹冷炙,如今竟是连剩的都轮不上,陆伏霜闭上眼,在这个时代,妾通买卖,而庶出子女比之嫡出更是天差地别,只不过,她似乎更为不幸,遇上的嫡母嫡姐根本就没把她们当人看。
而那个生她的父亲,更是从未管过她的死活,内宅之事皆由主母处置,轻飘飘一句,注定了她在这陆家后宅蹉跎的半生和她娘悲哀的余生。
陆伏霜死死咬着唇,对于从前邹氏母女俩的苛待她都能忍,可如今她还有个出生不久的弟弟。
吃食不好,奶娘又哪来奶水,便是好生生的人吃了这坏了的饭菜,又哪有不生病的。
无法,陆伏霜只能拿着自己的绣品托人拿去集市上卖,好歹换了些干粮回来。
绣活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活计。
跟在嫡姐身边,嫡母不许她学别的,只有绣娘来指点嫡姐绣工的时候,她能在一旁跟着学一学,好不容易能学点东西,陆伏霜如饥似渴,在此道上也颇有天赋,总之,对她,绣娘几乎倾囊相授,她也不负所望,到后来,陆尚书家大小姐从绣帕到里衣,都是妹妹亲自绣的。
冬日寒凉,屋中却没有厚些的被褥,冷风汹涌,无孔不入,吹得人骨头都疼,陆伏霜翻出自己所有的衣物,叠盖在一起,倒是没有之前冷了。
丫鬟桂圆看得心酸,“小姐,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陆伏霜苦笑,“我也不知道呢,且走一步过一步吧。”
小丫鬟垂头丧气。
“拿针线过来。”
“小姐,歇一会吧,别熬坏了眼睛。”
“没事,只差一点了。”
桂圆愧疚地说道:“都怪我,手脚粗笨,做不来刺绣这精细活,不能替小姐分担。“
陆伏霜不赞同地看着她,“院中的浆洗、洒扫都是你一人来做,要说分担,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桂圆摇头,“三年前,若没有您,奴婢早就死了,是您不嫌奴婢粗笨,还给我一栖息之地,比起您为奴婢做的,我做这些粗活简直不值一提,小姐莫再折煞我了。”
陆伏霜目光柔软,这是她在这冷漠的尚书府能感受到的少有的温情。“这些年,我身边伺候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你,从未离开过。”
桂圆忍不住红了眼,“小姐,我这是心疼您,老爷夫人不把您当人看,那些狗奴才也踩低捧高,小姐那么好,她们却吃里爬外!”桂圆忍不住嘟囔。
吃里爬外吗?
陆伏霜失笑,人之常情罢。
说到这儿,桂圆咬唇,艰难的开口:“小姐,咱们上次托人买的干粮撑不了几日了。”
陆伏霜一顿,想着白日欲言又止的奶娘,垂下眼,淡淡开口:“明日厨房再送来饭菜,别全扔了,把变味的扒了去,剩下的,我们将就着罢。”
桂圆瞪大眼,“小姐,您!”她心疼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谁家小姐像您这样,过得连府里的丫鬟都不如,便是大小姐养的狗吃的都是那细脍。”
陆伏霜苦笑,这就是庶出的悲哀,从她娘沦为妾室那一刻起,就注定的悲哀。
任人拿捏,任人作践。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天蒙蒙亮,陆伏霜正在屋子里绣着帕子,奶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不好了,二小姐,小少爷只怕是昨晚受了寒,这会儿发着高热,脸都烧红了。”
陆伏霜大惊失色,跑到侧屋一看,小小的孩儿紧闭着双眼,脸色是不正常的涨红,他不哭不闹,就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了似的,陆伏霜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
“小少爷本就胎里带了弱症,这要再不请大夫只怕不好。”奶娘焦急地说道。
陆伏霜再顾不得其他,直往正院跑,这会儿陆铭潇刚起准备上朝,房中灯火明亮,几个丫鬟奴才守在门口,一见陆伏霜这般急慌慌地来,都不约而同地挡在她身前,少女势单力薄,冲不出阻碍,只能站在院中朝着紧闭的里屋大喊:“父亲救救长安,他如今高烧不退,等赶紧请大夫才是。”
“二小姐,莫扰了老爷清净。”
争执推搡间,陆铭潇出来了,他不耐烦的看向院中,“我说过,内宅之事皆有夫人处理,你一大早跑我这来做什么?还大喊大叫,与下人拉拉扯扯,如此作态,规矩礼数都学到哪儿去了?”
陆伏霜听了都想笑,嫡母对她千防万防,除了伺候人的功夫,她哪里学过什么规矩?不过此时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
“父亲,事态情急,女儿不好打扰母亲。”她从小到大,哪回儿生病,邹氏肯派人请大夫去?都是她的母亲到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面前把头磕出血,才求来他对下人的吩咐。
“父亲,弟弟是您唯一的男嗣。”
“够了!”男人突然大吼。
唯一。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就让他想起他这唯一亲生的儿子极有可能是个傻子,哦不,他就是个傻子,只不过他一直自欺欺人而已。
眼下,男人是恨不得这个儿子死掉的,自己病死一了百了!
什么博取美名助女入宫,宫里一点动静没有,可他这几日却没少受同僚明里暗里的讥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不要试图逆天改命,那是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