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之牢不见天日,每日新鲜花样百出,让关押的人好生惶恐。
赵民承此刻刚敷了药,换了身新囚衣。
这受了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坐立难安。
临房刚受了刑的罪臣瞧着赵民承新换的衣裳不免有些寒酸:“将军可真是幸运,在外有人保着,还送了药。”
赵民承垂着头,胳膊搭在膝盖上,回答罪臣的只有冷哼嘲讽:“若不是王善儿那厮,我岂能沦落至此。”
那罪臣刚受完刑看到赵民承这副模样心头也是气了起来,“站错了位置的下场就是这样,怎的只有狱卒过来,三殿下没来过吗?”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赵民承的痛处。
刘玺往日待他如何要好,怎的赵民承被送进大理寺这三殿下怎么连探望都不来探望。
或许他是在为这个虚假的罪名而周旋吧,一定是的。
这药也定是三殿下差人送来的,王善儿这厮怎可能有此好心。
“与其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惶惶不可终日,”罪臣仰天长叹,“赵将军,要出去的话还是要早做打算。就是不知我那家中小儿,抄了家不知道被流放到哪里了,此时过得如何。”
闻言赵民承更加恼怒,气急一甩胳膊,背上刚上过药的伤口又裂开了。
狱卒前来巡视观察到赵民承的异样后不作为,只是淡淡的飘过日常向上级汇报去了。
少年坐在王善儿身旁抄书,后者静静地守在身旁。她看得出神,思绪好像飘了出去。
“大人,学生愚钝,大人有此学问,为何还要被宰相压着。”
王善儿被这疑问大惊:“呀呀呀,你这是要大不敬啊!”
少年跪下连忙解释请求宽恕:“大人恕罪,学生并无此意。”
“起来吧,”王善儿双眼一眯将她扶起,“人的脊梁是硬的,要跪在该跪的地方,若我说一句你跪一下那不如直接将你的双腿砍去,要你日日仰视与我。”
少年起身坐回位置等待解答。
王善儿引导着:“你且往下看就是了,不如你来猜猜看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学生以为,按照大人往常的做法,定是要快刀斩乱麻,趁宋帝还在多除一个是一个。”
“还算聪明,”王善儿轻笑一声,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门外有王氏侍卫守着,自然也就放心为他解答了起来,“这次是借刀杀人。”
坐山观虎斗,看宰相与皇子之争,皇子与皇子相斗。若说以前派系相争是有秩序的,那么这次便是见谁都要砍一刀。
王善儿此刻如此孱弱,他们可没这个闲心来管王善儿如何如何。但看了狩猎太子的壮举,不免来得警惕。
他们的目的一直很简单,斗一斗,对方能归西自然是最好的。
王善儿公主府惨案之后势力不涨反跌,太子过后一跌再跌,眼下确实是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第二日早朝。
宰相接到下官举报——户部贪污。
起先是在荆州一平民举报县令私收贿赂将害他一家老小的公子哥给放了,不知怎的这事闹到了刘玺耳中。
原本宰父伯仲是想要吞下消息私下整治,没想到却被三殿下刘玺爆了出来,并且将县令换成了户部。刘玺当即提出查验账本公开目录,底下的臣子都有些慌张。
那平民就这样被留在刘玺身边收做证人,他也有些慌张,怎么这事越闹越大了?
能够站在这朝堂上面的人就没有几个是干净的,刘玺这样一做无疑是要撕破脸皮,要大家都下地狱。
可这一经事发可是如滔滔江水,而这微如草芥的小平民是彻底害怕了。
范围向上,当然还缺不了屡试不爽的法子——假账本。
而这也是有计划的爆出。
王善儿当机立断决定浑水摸鱼:“以防万一,臣愿将往日议案一并调出以做对比。”
她这昭书与议案都是过了宋帝耳目,想造假也造不得。
不是要下水?谁也别想干净。
眼见收不回,宰相当即称好。
那些个将军默不作声,生怕这火烧到自个身上。但目前看来颇有“野火烧不尽”的征兆,文官斗争,武官也难辞其咎。
平日里对内对外的治理劲此时此刻一个比一个用的大,都是事关国家安危的活路,可这内乱总是一个接一个的爆发并且一个比一个严重。当量变达到一定规模后就会产生质变,这个被称为国家的容器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王善儿的任务便是把这趟水彻底搅浑,既换汤又换药。
身后的宋帝无时无刻都盯着,可这皇帝却成了濒危的稻草,人人都希望它被水流冲走换上棵新的。
但换来换去依旧是稻草,即使新生的稻草强劲,归根结底稻草长不成参天大树,这便是病灶所在。
消息很快传到皇帝耳中,宋帝拍案气绝,都不怕斗着斗着把他这刘宋天下斗散不成!
不知不觉,那些人似乎也忘了,身为正统,宋帝依旧有话语权。
可无奈,这位皇帝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叫停革新,只有让这个久病已久的朝纲进行自我修复。
皇后此时还陷落在丧失子女的心痛中,她的弟弟也借探望之由前来商讨往后立足之根本。
皇后身家由母族支撑,背靠世家大族,宋帝成帝后势力不断削弱,现在她的弟弟乃是朝中二等官。
世家大族联合,背靠宰相,各分皇子,为的就是往后千百余年立足的绝对权势与荣耀。
就算一家没落了那也是能力不足,无人在意,只要快速培养填补上这一空缺即可。那么此时,无数康宋境内具有名望的商人前往。只待被选中,野鸡便能一飞冲天化为凤凰。
这也是令宋帝头疼的一个原因,久久无法处理。
根深蒂固的世家无法尽数拔除,他们甚至连盛极必衰这一道难题都能化解。轮流作势,长此以往,按时提供政策,除非重大罪业否则他实在没有理由将他们革除掉。
“不过是死了个女儿,整个家族都在面临危机,阿姊你怎的就分不清先后。”
两人对坐而谈。
皇后听到前一句当场气急,哪还管他后面说的什么,刚端起的茶杯就像一旁摔了去顿时四分五裂:“先后?本宫乃是皇后,你竟敢不遵礼仪,以下犯上!”
身为二等官的弟弟迅速走到一旁跪了下去:“皇后恕罪。”
但言罢,他便也扔了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继续跪着言道:“太子也是不争气,不过这么久竟然养了个白眼狼在身边。这下可好,手牌尽数作废,这一次你再不争气,那我们只好连同你一起革掉了。”
皇后嗤笑道:“尔敢威言?”
“不敢不敢,您贵为皇后,这只是忠告。想办法从王善儿手中拿到李家与宰父家的议案,没有绝对对症,我们也能翻盘,也能将王善儿踹下去。”
皇后侧目而视:“这就是族里想出来的办法?”
二等官的弟弟不作答。
“照陛下的习性,定是托付于王善儿了什么,你们且想好了是真的要与首辅作对,”几十年夫妻全部化作算计,皇后言尽于此。
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宋帝倒下后李家能够保全她,棋子弃子全在一瞬间的决定。
他眉眼中的阴险此刻已经不屑遮掩,只听他阴恻恻地说道:“若是东西丢了呢?”
弟弟告退过后,皇后那威严终于散去,顾谨戎这才从屏风后被推了出来。
顾谨戎羽扇轻摆,没有丝毫忧心:“娘娘不必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陛下还未驾崩,一切还有机会。”
当所有的路都被堵死,当一个人不得不顺着自以为天道给予的路走时,那这个人最大的特征便是向死而生。
天道给予了皇后唯一一条路,当她意识到不应该将命运的稻草系在别人身上之后,她决定顺应天意,也为她逝去的子女复仇。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说的也许就是这般了。
皇后传唤侍从:“给王首辅捎句话,小心手里的东西。切记,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行踪。”
当晚,侍从便躲过重重眼线过去传话,连切忌都传了去。
正当王善儿疑惑后面那一句时,侍从在返回的路上遭人截杀了。
坐在书案前的人正等着结果,当得知结果成功时这人不由得展眉舒颜:“想要投靠?做梦。”
一颗棋子,焉有选择之余?
说罢,欣然赴梦而去。
皇后久久等不来回音后不免有些急躁,一夜未果后她彻底信了顾谨戎的话。
现下,三殿下刘玺命人搬来了账本,竟在朝堂上公然命人对账。
官不顾民,这就是要往火山口上推。
这下要是谁出言阻止,那就是公然与皇子对立不说,还是自爆。
没想到,且真有人提出了声。
出声的乃是东泰将军沈补沈如卿:“眼下当以民生为重,何不议过决定后再予以对查。”
“不错,”门外传来声音。
殿前大门敞开,迈进来的依旧是从前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民生为本,玺儿何不事后再查。”
“娘娘,”刘玺请礼问安,“这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如果朝堂都不能干净,那么议事所做的决定又如何保证民生。娘娘贵为一国之母,爱民之心自然情深意切。”
“那不妨将对账一事交由皇后处理,”沈如卿继续提议,“娘娘贵为皇后,陪伴陛下多年,所行所知定然是与陛下相似。”
众位大臣小声议论。
那些个监官摆座,皇后向上踏去,睥睨全臣,眸光带着威严与不容置疑:“本宫也是受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