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谌没搭理他,径直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穿过,找到一家成衣店,店主也在外头看热闹,一见他来,和见了鬼似的瞪圆眼睛,一脸衰相苦哈哈地说:“四皇子殿下,小店成衣售罄,殿下要不去看看对面那家?他们家是整座少轩城口碑最好的。”
其实不然,店主常标榜自家才是最好的成衣店,贬低别家不是布匹差就是款式老,今天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赞扬他一贯看不上眼的死对头。
两间成衣店相对而立,对门的店主本来还在庆幸灾星去了对面,结果一眨眼的功夫,满身华光的四皇子就走进了自己店里,他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殿、殿下……”店主欲哭无泪,硬着头皮跟在南谌等人身后,想拦又不敢,急得火烧眉毛。
完了,一切都完了,和灾星沾上关系,他这家店算是黄了。
“喂,你那什么眼神?”柯夏猛转身,弯腰低头死死瞪着他。
差点撞他胸口上的矮个子店主吓得跌坐在地,回过神来立马跪下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地偷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南谌。
南谌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晦气”两个字,忍不住轻笑出声,旋身在大堂中坐定,支着下巴发号施令:“既如此,便有劳店主将衣裳都拿出来让我这位护卫过过眼。”
——装累了,歇会儿。柯夏从他的动作中解读出这么句话,也笑了。
少顷,成堆的衣裳被战战兢兢的小厮搬到大堂,柯夏衣不蔽体惯了,就没怎么正经穿过衣服,遑论羁缨束带,他先拎起一件玄色对襟窄袖水纹衫好奇地打量,没看两眼,又被艳红色的桃花满襟暖袄吸引了注意力,目不暇接,根本没空骚扰南谌。
乐得自在的南谌松了口气,随手围了身长袍就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俩小兵吩咐说:“你们和凤儿且等一等,小僧去买些伤药。”
铁柱落后两步,挠着头无措地安慰:“殿下,您别难过,他们不是怕您……”他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但在他心目中,南谌比任何一个雁回城的贵人都要好,待下谦和,温良恭谨,可惜为名声所累。
南谌无所谓地笑笑,如果前面领路的那个小老头的罗圈腿没一直抖的话,可能他就信了。
小老头把他们带到最近的一间回春堂,得了南谌首肯拔腿就跑,健步如飞不见丝毫年迈体衰。
回春堂的大夫是个老得走不动路的白胡子老人,眼睛不行,成日坐在诊台后等人上门,灾星进城的消息还没传到他这儿,对于找上门来的病患都一视同仁。
他抬起阴翳的眼睛,只能看见虚虚的几道身影。“阿盛,有人进来吗?”
名唤阿盛的少年人背对着门正在捡药材,听见老人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太阳穴突的一跳,喉咙扯着左心僵直发疼,他猛地回神垂下眼皮,掩住震惊和狂喜。
“是,祖师爷,来了三个男子。”他放下秤杆,在身上擦了擦手,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面带笑容问,“请问几位抓药还是看大夫?”
南谌跨过高高的门槛,抬眸轻笑:“小僧身有顽疾,久闻回春堂朱大夫素有‘药祖’之称,今日特来拜见。”
诊台后的老大夫迟钝地朝声源处看过去,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没听过有人叫他“药祖”了。
跑堂阿盛热情地引着南谌在朱诺面前坐下,后者蒙着阴翳的双眼只能看见那对亮如星辰的黑眸,几年前他曾见过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病入膏肓的孩子回来了。
“两位请这边稍坐。”
南谌撩开袍袖伸出久不见天日而显得苍□□瘦的手臂,老大夫摸索着搭上号脉,一时间,回春堂中只有阿盛走来走去端茶倒水的声音。
“这是祖师爷新配的药茶,有益气延年之功,”阿盛满脸堆笑,给那两人倒完茶又给南谌倒了一杯放在手边,“天冷,喝点茶暖暖身子。”
南谌颔首:“多谢施主。”
左右无事,铁柱二人捧着浸润着药香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浑身舒爽,越喝越有劲儿,等阿盛路过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小大夫,这药茶卖吗?”
“卖的卖的。”阿盛喜笑颜开,问他们要多少。
待阿盛提着两包药茶出来,门边那两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他把药茶放到桌上,快活地关上回春堂大门,哼着小曲儿蹦到南谌身边。
“楼主,您终于来了。”
南谌笑道:“阿盛,我现在已经不是楼主了,不要这么叫我。”
“唉呀,那个谁只是代管的嘛,反正楼主你迟早会回来的。”
没跟他争论下去,南谌抓紧时间问:“中州那边局势如何?”
阿盛收敛笑意,眉心紧蹙:“那位活不久了,几位王子斗得不可开交,都想在这次朝贡上做手脚,顺便削弱三国的实力。”
“三国谁负责朝贡?”
“北苍辛雄,青璃甘与非,云昭即墨寒。”阿盛满脸肃然,又有些泄气似的叹息一声,“青璃那位拒绝了八咏楼的招揽,辛雄大人出面也无济于事,他不信任我们。”
南谌思索片刻,换了只手递给朱诺把脉,沉吟道:“意料之中,不能放弃拉拢青璃国,传信给如霜,必要时换掉甘与非。成煦帝有什么打算?”
“是。”阿盛欲言又止,对上南谌疑惑的视线才吞吞吐吐道:“成煦帝听传闻说中州三王好男风,所以……”
“和我有关?”南谌眉毛微动。
阿盛苦笑:“一开始商量的是二公主嫁过去与中州联姻,但英国公提议加大筹码,选中了您,成煦帝对您‘灾星’的名头很感兴趣,也想试试深浅。”
如此,南谌便明白了,他垂眸低笑:“原来是想让我带去灾秧,不错的打算……我的好舅舅,那便如你所愿。”
“啊?”阿盛被他笑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然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顿时一惊,“您真的要亲自去中州?太危险了,楼主,我不同意。”
南谌不咸不淡斜了他一眼,后者立马缩得像个鹌鹑,不敢再劝。
回春堂离长街很近,几道哭喊遥遥传来,捕快们不耐烦的驱赶声断断续续。南谌眼里划过一丝兴味,疑道:“少轩城怎的接受了如此多灾民?”
阿盛便简略地说了些近日发生的事,南谌端详着朱诺苍老干瘦的面孔,眸色神色几度变幻,问:“你们呢?粮食还够不够?”
“够的,县令大人还未开仓放粮,能撑到明年秋收……如果没有那些灾民的话。”
南谌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喉咙里溢出一丝轻咳,他抬手打断阿盛想要关心自己的话,转而问:“谁押送的赈灾粮?”
阿盛皱了皱纤细的眉头:“是平安王的侄子,提刑司葛二桂,路上遇到山匪,赈灾粮被抢上了蒙山。”
“我知道了。”南谌点点头,把这件事记下,又特意向朱诺提了一嘴,“我遇见最后一个玄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朱诺陡然抬头,混浊的双眼迸发出慑人的光亮,喃喃自语:“玄阳、玄阳,竟是这样,竟真是这样。”
被他吓了一跳的阿盛倏然看向南谌,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当真?!”
“嗯。”南谌笑着颔首,没再多说,“药祖,我的伤如何?”
朱诺布满沟壑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嗓音嘶哑难听:“孩子,你有救了。”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南谌听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自己的伤自己最清楚,他做好了寿命减半的准备,对后事也没什么留恋,多活两年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强的吸引力。
“你昨晚受过伤?”朱诺问。
南谌把身上那些比较严重的地方指了出来,当然最恐怖的还是右臂刀口,布帛揭开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碍于顽疾,他身体的恢复能力一直很差,按理说这种伤要等十天半个月才会开始好转,怎么现在就有结痂的迹象了?
阿盛讶然,满眼心疼:“楼主,那些人还没放弃吗?”
“不是他们。”南谌的脸色越来越沉,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是好事,也是坏事,总之他有些不愿面对。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朱诺似乎也知晓他的疑问:“你在想为何伤口愈合如此之快?”
“嗯……因为他?”
干枯树皮样的手指从南谌手腕下移了下去,朱诺信手抓过抽屉里的一包药丸递给他说:“一月一次,不可多吃,否则神仙难救。”
除了让他多接触玄阳,其他的话,朱诺没有再说,瘦瘦巴巴的阴郁老头缩在诊台里嘬饮药茶。
“我老啦,帮不了你们。”
南谌收好药丸,站起身真诚地行了一礼:“多谢药祖赐药,晚辈感激不尽。”
回过头,阿盛担忧地看着他遮住的右臂,南谌笑了笑说:“不痛,帮我抓两副补气血的药就好。哦对了,再拿两瓶伤药。”
阿盛犹豫地一步三回头,不死心地追问:“楼主,您真的要去中州?那我也要去。”
南谌失笑:“你去了谁保护药祖?听话,待在这儿,药祖要是出事,第一个拿你是问。”
“那好吧……”
*
“叩叩”
桌面的震动声声入耳,铁柱两人瞬间惊醒,揉着发疼的耳廓迷茫抬头。“殿下?”
南谌抿唇微笑,晃了晃手里的药包:“抱歉,久等了,我们走吧。”
“哦哦。”
走出回春堂,两人落后几步,互相低语:“你怎么睡着了?”
“你怎么睡着了?”
“我哪知道?那药茶有问题?”
“……算了,咱俩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
“我看行。”
(不是小兵们蠢,是他们对这俩的行为完全不在乎,受萧将军的指使,除了危及性命其他都不要管)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李清照《题八咏楼》,不知道有没有宝宝玩过一梦江湖,八咏楼是从前我们帮派的名字,千古风流是区名[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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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药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