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堂中到底不便,几人还是转移到了烟雨楼中的一间卧房中。
沈溪知先将小孩搁置在了塌上,而后将汤婆子放在了小孩的身侧,末了替他盖上锦被正欲抽身,衣袖却猝不及防地被小孩抓住了,那细小的胳膊上是一道又一道刺目的伤痕,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你仿佛你敢走下一刻便要哭得个昏天暗地。
沈溪知既无奈又心软,遂由他拽着衣袖轻声哄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先让太医给你瞧瞧好不好?”
小孩这才妥协,虽由着太医诊脉验伤一双眼睛却时刻盯着沈溪知瞧,生怕他跑了似的。
这幅姿态像什么呢?沈溪知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可爱。
片刻过后,听得太医道:“回沈相,小公子许是常年食不果腹,有气血两虚之症,这需得慢慢地进补才行,一时间也急不得。
除此之外便是这一身伤了。”
太医从他那药箱中取出两个瓷瓶呈上:“先给小公子擦洗过身子后将这两样药先后涂在伤处,今夜需得有人守着以防万一小公子发高热时无人照料。”
“知道了。”沈溪知接过瓷瓶转头递交给了沈兰,“谢过江太医。”
而后他又吩咐沈兰道:“你来替这孩子擦洗身子……”
那言语未毕,余光便瞧见小孩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了下来,沈溪知一时无言,而后有些艰难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沈兰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属下长相太凶,把他吓着了?”
沈溪知不是没见过小孩,这般娇气的却是头一个。
这般娇气的性子却被欺负成了这样,若自己今日没来,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沈溪知不由得庆幸,又轻叹一声:“罢了,你去审问他们,我来伺候这小孩。”
这话才说完便见小孩止住了哭泣,眼睛弯成了月牙,沈溪知见状失笑,这般年纪就学会了变脸。
沈兰正欲反驳:“这么怎么使得……”
沈溪知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小孩的脸颊,软乎乎的手感好得很:“你瞧他这样子,不使得也要使得了。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数。”
这小孩倒是个会趋炎附势的,攀上了自家老爷,瞧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爽,沈兰不情不愿地应声后将兑好的热水端了来搁在脚凳上方便沈溪知取用,做完这些后这才离去。
沈溪知取过巾帕过了水后见小孩的模样有些无奈,他只能先将巾帕搁回盆沿,后将人从那层层叠叠的锦被与绒毯中捞出来。
再见那累累伤痕,仍是触目惊心。
听那些人的说法,这孩子的父母许是不在人世了。也是,若父母还在,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遭受那般欺辱?
明明是一块羊脂玉,偏偏被摔进了泥里,摔得支离破碎又满是尘埃。
小孩目光闪躲,却又时不时的偷瞧沈溪知一眼,沈溪知取过巾帕,只觉得对方可爱又可怜:“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欺负你的。”
沈溪知牵过小孩的一只手,握着对方的手腕,温热的巾帕覆上对方的胳膊替他小心而细致地擦拭着。
巾帕触碰到伤口,又怎能不疼?小孩颤抖着身子却也并未挣扎,任由沈溪知动作着,只见他眼中氲氤着水汽,咬着下唇竭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的模样当真是惹人怜爱至极。
巾帕的温度低了,沈溪知又置入盆中清洗了一遍,瞧小孩的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继续为他擦洗着身子:“想哭就哭,不必觉得丢人。
且不说你还是个孩子,再说了即便到了我这般年纪疼得厉害了或是委屈了,也是有资格哭的。”
小孩不住地摇头,眼泪却一颗颗地顺着面颊落了下来,或许是疼得厉害了,当真是哭得沈溪知的一颗心又酸又涩,便让他哭个痛快吧。
等擦拭过身子,那盆中的水也变作了鲜红,沈溪知仔细地替小孩上着药,等到小孩彻底停住了哭泣,沈溪知才试探着问道:“你叫作什么?”
见小孩不语,沈溪知便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仍是不答,沈溪知继续道:“你家中可还有人?”
这回小孩答了,不过是用摇头代表答案。
家中无人了吗?沈溪知的眸色稍暗,他替小孩上过药后为之穿了套不甚合身的衣裳,却也算是宽大柔软磨到伤口时至少不会太疼。
“我这里并未准备你这个身量的衣裳,等到时得空再为你裁上两身好不好?”沈溪知如此说着,顺手捏了一把小孩柔软的脸颊,而后喊了声,“叫太医再来一趟。”
“诺。”守在门口的侍卫应声,而后便听得门外的脚步疾行声。
片刻过后,江太医又被请了回来,他推门而入慌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小公子出了什么事?”
沈溪知脸上的神色难掩凝重,他双手控制着轮椅让开了位置:“江太医,你来帮忙看看,这孩子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小公子张口,再张大些……”江太医坐在塌前反复检查过后才回禀沈溪知道,“回丞相,小公子是听得见我们说什么的,所以他不能言语并非是因为耳聋之症。
而且喉腔也并无损伤,是能够正常发声的。
想来是之前遭遇了什么,这心上的病症历来药石无医,还请沈相恕臣无能。”
沈溪知看着小孩的目光愈发怜爱:“既如此便辛苦江太医了,江太医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太医应声告退,房中便又只余一大一小两人。
小孩坐在塌边,一双腿够不到地板摇摇晃晃的,他似乎害羞得很,耳垂红得都能滴血。
那暗红色的卷发垂落两侧,沈溪知觉得可爱也就忍不住动了手,他想给小孩编个辫子:“那现在你还有去处吗?”
小孩乖巧地晃了晃脑袋。
沈溪知便又言语温柔的询问道:“那你愿意同我回家吗?”
小孩终于抬头,亮晶晶的眼眸满含喜色,他不住地颔首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像个撒欢的小狗似的,沈溪知失笑:“你有名字吗?我以后叫你什么?”
小孩犹豫着牵过沈溪知的手,低着头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字,那脸颊红扑扑的还时不时地偷偷打量沈溪知一眼。
等小孩写完了,沈溪知才试探性地喊了声:“岁岁?”
小孩点头,他又复在沈溪知的掌心写了句:您可以给我取个名字。
“这是你的小名吧?”沈溪知轻笑着询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从前叫什么了?”
小孩低头不语,那一缕卷发垂落下来盖住了眼睛。
这小孩识字,想来并非寻常百姓家,他记得自己的姓名,那为何不愿说?沈溪知瞧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道只是个孩子而已,也就不寻根究底了,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小孩柔软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告诉他道:“那以后你就叫作沈溪渔好不好?”
小孩又复抬头,看向沈溪知的目光算是茫然。
沈溪知抽出了小孩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转而反握住了他的,在对方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姓名:“我叫沈——溪——知,字余年,年二十有三,长安人士……”
小孩的模样喜不自胜,他抽回了手,迫不及待地在沈溪知的掌心写下两个字:年年。
他指了指沈溪知后指了指自己,又写下两个字:岁岁。
岁岁年年吗?沈溪知有些无奈地同小孩解释道:“世人取字通常与名的意思相近或者相反,知为不知,不知即是愚,愚同余而已。
又取年年有余的意思,便取字余年了。”
听得他的解释,小孩顿觉失落,连带着他的卷毛似乎都跟着一起耷拉了下来,沈溪知只得哄道:“好好好,是年年。”
沈溪知又在小孩的掌心写下沈溪渔三个字:“这个名字你喜欢吗?若我还能有个弟弟,应当是叫作这个名字的。”
小孩忙不迭地颔首,笑起来的时候两排白牙漏了个洞,这是还在换牙啊?
这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可爱得沈溪知觉得他的心都要化了:“所以岁岁今年多大了?”
沈溪渔便又低头在沈溪知的掌心写下:拾。
十岁了吗?瞧这模样倒像是七八岁的年纪,日后应当好生养着才是,今日这一番下来沈溪知算是累极了,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了泪花:“今天已经很晚了,岁岁乖乖睡觉好不好?这样身上的伤才能快些好。”
沈溪渔却啪嗒跳下了床榻,小小的一只赤着脚走在地上,那宽大的衣裳并不合身,见他先去倒了茶,而后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将茶盏递到沈溪知的面前。
沈溪知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沈溪渔,这是给自己倒茶喝?
沈溪知接过了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后揉了揉沈溪渔的脑袋:“谢过岁岁。”
沈溪渔笑得眼睛弯弯,他接过了茶盏将东西放回了原处后又回来,瞧他那架势是要将沈溪知抱去塌上就寝。
沈溪知慌忙站起身阻止了沈溪渔的动作。
而沈溪渔则愣愣的站在沈溪知的面前,仰着脑袋盯着沈溪知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当真是人小鬼大,还想抱起自己,沈溪知失笑:“岁岁以为我不良于行?”
沈溪渔呆呆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不是哦。”同小孩说话,连用词都稚气了不少,沈溪知解释道,“是我自己体弱多病、精力不济,便需要借助轮椅行走。”
沈溪知蹲下身来与之平视,言笑晏晏道:“倒是你,想要我同你一起睡?”
沈溪渔颔首,见沈溪知不为所动便抓起他的一只手左摇右晃着撒着娇。
“好好好,一起睡。”沈溪知实在是拿小孩没办法,便想着先将事情交由沈兰他们来做倒也无妨。
沈溪渔一双手拽着沈溪知的一只手腕将他“拖”到了床榻之上,更多的是沈溪知半推半就,毕竟小孩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往床上带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先替沈溪知宽衣盖上了锦被后捏了捏被角,而后迈着他那小短腿小跑着去吹熄了烛火,房中陷入了黑暗的寂静,只有沈溪渔摸索着回到床榻的路径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乖,到里面去睡。”沈溪知仍是不放心地坐起了身,他伸出手去接小孩回来,将人抱到了床榻的内侧,又塞回了锦被中捻了捻被角方才躺了回去。
小孩的那双脚许是在外面久了,竟比自己还要冰凉,沈溪知本来是想为对方暖暖脚的,只可惜他实在是累极了,一闭眼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般,只剩下了绵长的呼吸……
长大后的岁岁:亲一口,一起睡。
沈大人:我们之间不能这样!
岁岁无辜狗狗眼:以前都可以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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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