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际倾倒而下的雨滴豆大,先是零星的几滴,随着叶挽的步子飞快,砸落的雨珠渐渐细密,她顾不得淋湿的衣裳,抹了一把眼睫前的雨水,动作愈快。
这雨来的震悚,叶挽慢慢发现水位在升高,耳畔轰隆的响声似破似惊雷,混着泥石滚落,脚下的地也更难走了。
回清河的路上,她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来,这几日的雨不停,路上的人却少之又少,隐约可感受到地上的路颤巍巍摇动。
“阿挽!”一个声音冲破雨阵,携风带雨而来。
叶挽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大雨滂沱中,阿有嫂急促地扯着她的手就要走,“快跟嫂子走,雨大冲垮了泥土碎石,马上要山洪了,我们得去高处才行,这里太危险了。”
见叶挽被她拉着懵懵然的,阿有嫂的语速加快,脚下步伐不停,“你对这里不熟悉,应向两侧山坡高处跑。素素她跟着我家娃娃和那口子先上去了。”
叶挽没听到沈慎的名字,心下不安犹甚,“嫂子,沈慎呢,他跟着走没有。”
阿有嫂急得说不出话来,仍由雨在脸上打着,“你那屋没看到人,素素一大早就来我这了,可能你夫君也跟着人走了吧。趁现在还没出事,阿挽,你先走,到上头我们再说。”
叶挽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也知晓事情紧急,摆脱开阿有嫂死命牵着她的手,“不行,阿嫂我要回去看看,我不能留他一人,你先走,麻烦你照看我家素素。”
阿有嫂脸上更着急了,眼瞅着雨越来越大,响雷惊耳,她跺了跺了脚,“阿挽,生死由命,眼下这种情况,可耽搁不得呀。万一他跟着人走了呢,早上就没看见人了。你可怎么办。”
叶挽去意已决,飞身就要走,“阿嫂,我不想去赌,你也说生死由命,今日之事全是我个人造化,与他人无关,阿嫂你且快些走,莫管我。”
“你小心些,若是寻不到人,可快些来,千万别耽误。”
眼瞅着叶挽的飞奔回去的身影越来越远,阿有嫂也没有法子了,来往的几个同乡人路上遇到了都在催促她赶快走了,顺着人潮,拖家带口,唯有叶挽一人往回村的方向赶去。
一路狂奔,心如擂鼓,重重砸响,心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叶挽的脑海里闪过千百个念头,大难临头,谁会去管沈慎的死活呢?他腿脚不便,带他就是带了个拖累,生死面前,村里谁又会无缘无故去救他呢?
雨水已经淌过了脚,眼看着水慢慢增高,叶挽终于赶了回去,她扶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敢有本分的松懈。
“沈君独!”
她淌过了水,飞快往里面跑去,又喊了几遍,猛地推开了门,见屋内赫然坐着的沈慎。只见他泰然坐于椅上,水漫过脚,他只侧过头去看窗,没有神采的眸色倒影着外头的雨帘,全然没有陷入死境的挣扎。
“叶挽?”只听得他声音清朗。
叶挽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她快速找出了屋内的绳子来,边着手准备将人带走边骂他,“沈慎你是不是有病,你一大早不见人影,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赶紧跟我走。”
“为何回来?”
叶挽停住动作,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但是思及眼下的这个境况,她实在是不想跟他废话啰嗦了,径直将人背在她身上,“你应该庆幸我自小习武,泥土堆里滚过,不然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死算了。”
火速绑好了绳子,叶挽立刻带着人走出了屋子,肩上担着重担,她丝毫不敢松懈,只迈开步子淌着水过去,眼看着村里的人像是都走散了,她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了。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渐渐有弥漫之意,脚下飘着的筐盆席卷而过,路也比来时的难走许多,她继续加快脚步,不停歇地拼命往上走。
风雨摇树,刮出烈烈的巨响,狗吠鸡鸣杂乱作一团。
“你放下我,一个人活总比两人死强。”
“你闭嘴,什么死不死的,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留你一个人。”叶挽本来就赶着高路,突然听得这一句,心头没处放的焦急都齐齐冒了出来。
“上回跟素素去山里采药,知道怎么走,你别吵,我烦着呢。”
沈慎被人背着,雨声在耳畔回荡,他不知道叶挽哪里来的力气将他背起来走那么远的路,头一次目不视物都要栽坑里了,却被人从地里扒了出来。
荒山野外,无人知名姓,葬身此处,与山河共枕眠,埋去仇恨与俗尘,倒也不失为一生。在屋内听得水涨雨打的声响,村落里此起彼伏的婴孩的哭喊和奔走的声音,他忽而冷静了下来,天地之间茫茫一片,却不料叶挽会突然冲进来带他走。
冷如玉的手触碰到叶挽濡湿的头发,沈慎眉眼沉沉敛下,“你这是何必。”
这时候抄小路风险极大,但是叶挽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水还没那么大,她扒拉着绳子拼命往上走,生死相逼之间,她还能想起昔日年少的时候她练武,马上疾驰,雨中飞奔,泥里狂滚,真到了绝境,还得是平日的功夫到家才行,不若早就被吓死。
忽而叶挽猛地踩到一个树枝,险些摔去,她勉强扶着树,一把抹去了额上的汗水,小溪水流加快,泥水深黑,她心跳得极快,抬脚的一瞬被石块和树枝脚刮伤,她踉跄了一下。
顾不得什么疼痛,叶挽拔出步子,咬紧了牙关,手被绳子勒得通红。
“叶挽,你把我放在这里,你一个人走得快,快走!”沈慎感受到叶挽沉重的喘息声,忽然抓住叶挽的手臂,急言出声。
叶挽别开他的手,置若罔闻,声音冷若冰霜,“你闭嘴,都到这里了你让我丢下你吗?丢你进水里喂鱼喂虾不成?”
便再也不说话了,叶挽只想继续往上走,通红的眼圈里进了混杂的雨水,脸上被一些细碎的树枝刮到,细密的疼痛麻着,她随手抹去后脚步不停歇,不知走了多久,她丝毫不敢停下半分,只觉得这山路难走也漫长。
这昏天黑地的,莫不是真的要死在这里,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忽而耳边传来远远的叫唤,“叶挽——”
听得人声,叶挽倏忽抬头,只见得宋晴跟着一个男子在不远处摇手大声叫唤着,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沈君独,我们快到了。”
宋晴看着叶挽就这样死死背着沈慎上来的,心头大震,也不得什么了,便赶忙招呼身边的男子前去搭把手,“快,你快去帮她。”
男子也不含糊,手脚麻利地走过去将她背上的沈慎放了下来,背在自己背上,“一路艰难,辛苦你们了,快些过来吧,此地不宜久留。”
叶挽终于能在放下沈慎之后猛地跪倒在地,溅起了泥水,手被绳子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刺痛这才回归,她紧皱着眉头,脱力的手腕僵着,道了一声“多谢。”
沈慎被男子接力起背走,宋晴则想要上前去扶住叶挽,叶挽这才刚松一口气来,头脑就发胀得很,撑着最后几口气再往前走几步,随着宋晴一并到了安全的地方去。
几步的路异常艰难,叶挽心气散了些,自然被忽略的疲惫齐齐涌了上来,一日的心潮起伏不定,来回奔波,显然是耗尽了她的心神。
见到火把燃起的地方,叶挽的重重的眼皮恍惚了几息,似乎听到素素喊她的声音,长途奔袭,心力所疲,她有些昏昏然不止天地为何物,只想倒下不管万事。
“叶挽!叶挽?”眼瞅着人软了下去,宋晴立刻揽住了她,但她人小力气不够大,得亏灵素动作快,先一步赶到了此处。
再回首,宋晴看着外头湍急的水流急促流去,泥沙碎石俱下,轰隆的山鸣水哮奔袭而来,风云流转变化,竟是有吃人之相,定睛看过去,还能看到河中顺着激流漂浮的几具尸体,滚滚而下的洪水汹涌异常,看得人胆战心惊,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去。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可太险了,但凡在路上耽搁一会都不一定能上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灵素分不出神去听她说这些,双眼都哭红了,但还是勉强着心神去替叶挽诊脉,处理身上细密的伤口,她心中未尝没有后怕,若是叶挽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水流湍急,再晚些连尸首都不一定能寻到。
又听得叶挽回身去寻了沈慎,灵素心里更加着急得上火,路艰险难走,纵是身手矫健如叶挽,在天灾面前,如何能全身而退?何况还带了一个不良于行的人,沿途背着上来,其险其难,该是何种心智能应对。
灵素滚圆的泪珠滴落在叶挽的手心,有些刺痛的,叶挽喉间发烫,撑着眼皮看过去,火光之中,看着灵素啪嗒的眼泪,她有些倦极地抬了下手指。
“莫哭,我不是在这吗?”混着沙哑声音让人心一紧。
说时罢,灵素呜呜咽咽出声,“你要吓死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