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昨夜又下了场大雨,今早天刚擦亮的时候还能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映照远处青山,烟雨濛濛。
叶挽看着沈慎把药喝完之后,就跟着韩守愚和宋九嘉两人去了县里,预备兵分两步,韩守愚去衙门官署交接,而叶挽和宋九嘉则去贤福庄探查虚实。
“叶姑娘和沈公子真是情真意笃,佳偶天成。”看到叶挽离开前先料理好沈慎的事情,韩守愚由衷发出感慨。
闻言,叶挽慢慢眨了眨眼睛,随意迎合了两句,心里却道,她可是谗沈慎这张皮相,若日后有了孩子,至少样貌上不会差。
至于后头韩守愚又说了些什么“不离不弃,是为高义”的话她是接不住的,脑子里这样的赞扬不由得拐了几个弯,她开始正眼看韩守愚。
偏生似是这般恭维的话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多了分虔诚,反倒是叶挽听得有些心虚。
“韩先生这般赤诚,我平生少见,只是日后任一方百姓父母官,乡里乡野,诸事烦忧,还需静下来多思多虑才是。”
韩守愚抱拳,眼眸坚定而光亮,周身的正气,初出茅庐的锐气,与此时艳艳朝日相交呼应,凛凛之风,让人不禁慨然。
叶挽想起幼时阿娘抱她在怀时同她说道读书人的骨气,他们读圣贤书,企念兴往继圣,扶困苍生,有四海澄澈之志,愿得青史纸笔的几行,不惧死生。
傲骨既是锋利的刀刃,刺向敌人,也会伤及自身。
为君者,若用得好这把利剑,可长驱宇内,以定四海;不若,便受此掣肘,举步维艰。
月焉自融入大魏来,奉长策治邦,开设学堂武馆,依仰中原文明,与王夫段景砚为首的中原世家有了往来,不过十余载,便蔚然成风。近些来的科举,偶有见月焉子弟冒头,不过到底根基不深,敌不过世代簪缨的高门显贵。
叶挽从前只在月焉境内,见到那些个摇头晃脑的书生念佶屈聱牙的文章词句,头都要大了,如今碰上了个韩守愚,觉得他走科举正途出来的气质倒有阿娘所说的意味,想起一路走来在民间乡野的所见所闻,还是忍不出提醒一二。
宋九嘉一刻都耐不住闲的,他轻功飞快,懒得搭理行步迟缓的韩守愚,早早赶在了他们二人前头,招呼去县里的牛车。
诸事料定,在树上舒舒服服晒着太阳,嘴里叼着根草,没滋没味地嚼着,听到叶挽和韩守愚的对话,他嗤笑一声,随手扔了个果子砸在了韩守愚的头上。
“韩呆子,人家说你傻你听不出来呀。”
叶挽眼疾手快,反治其身,手腕一转,鲜红的果子便兜了一圈砸回了宋九嘉,只听得一来一回,烈烈破风而至。
宋九嘉欠身躲过,眼眸一定,轻轻松松接住了果子,咬了一口,整张脸皱在了一起,跳下了树,站在了两人面前,“运气真差,这果子也忒苦了些。”
韩守愚看着高手过招,心下叹服,但也忍不住说了一嘴,“知退兄,你缘何砸我?”
“看你这个书呆子走得慢呗。”
“实在抱歉,我加快些脚程,不能耽搁你们的行程。”韩守愚满脸歉意。
宋九嘉撇撇嘴,没好气地看向了韩守愚,“你知道就好。”
目光转到了叶挽身上,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心照不宣的挪开了视线。
宋九嘉不由得腹诽,这叶挽身手不凡,见识不浅,第一次见面便敢掳掠韩守愚去,怕是大有来头。还有那个沈慎,目不视物却能准确辩物,三言两语便能让韩守愚钦佩有佳,绝不是一个普通书生。两人倒也不见得就是真夫妻,见他们来往交谈,多是叶挽扯言逗乐,沈慎抬眸淡声,显得冷淡了些。
三人一路到了县里,韩守愚先行下了车,拜别后便朝着衙署的方向走去。
叶挽有些倦懒地捏了捏眉心,长睫沾染了些水色,眼尾红泛,昨日事发突然,安顿好白梓生的后事已是深夜。况乡间路时有不平,雨天泥泞路滑更是颠簸得人头脑发胀。
她目光稍稍一凝,落在了身旁的宋九嘉身上,略带几分的疑惑,“宋公子何故这般的神色。”
宋九嘉的眼里写着些许的生无可恋,目视前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烦躁,见叶挽问,他别过头去,言简意赅,“我饿。”
似是觉着这般讲没头没尾,他又添了一句,“我在这边吃不惯。”
除了饮食不同,自然还有缺少银钱的缘故,若钱袋充足,自然是在哪都吃得香,跟着韩守愚这个呆子,估摸着也没有吃饱饭的一天了。
叶挽后知后觉想起来宋九嘉是扬州人,不由得好笑,“韩先生清廉,又茹素,你们二人想必也吃不到一处去。这有何难,等会找个做江南菜的馆子,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宋九嘉蹭的一下眼睛都亮了,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听到有好吃的,瞬间就精神起来了,这是也不疲了,伸展着胳膊腿,跃跃欲试。
“说好了,看你也不像囊中羞涩的人,我就不客气了,欠你个人情,若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这是一顿饭就给收买了,叶挽莞尔,这宋九嘉倒也是真性情,无怪乎能和韩守愚同行。
总算进了城,热热闹闹的街市里烟火气腾起,来往的吆喝声走街串巷,叶挽按着宋村长告诉的地方一路寻过去。
到一拐角处,叶挽和宋九嘉忽而齐齐定住了脚步,两两相看一眼,便加快脚步,各自分头走了另外一条巷子里,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似是凭空消失了。
本来是远远跟着的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有些慌乱,脚步踌躇着不敢再往前一步,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头扎进了巷子里。
他眯了眯眼睛,只见叶挽一个在巷子的尽头处,衣袂轻飘,似是要快步转弯远去,他松了一口气,好在没跟丢,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追去。
不过才三两步的功夫,他猛地被人提了起来,全身腾空而起,双脚离地,失重感让他慌乱起来,“干什么,谁呀!快放我下来。”
小巷之路,光影未及,幽幽之地,宋九嘉的声音颇为阴森,凑近他耳边,如鬼魅之语,“那你跟着我们作甚?”
顿时,男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抖得更厉害,双手双脚无措地挥舞着,犹自狡辩,“这路是你家开的呀,谁跟着你们了。”
宋九嘉冷哼一声,将人随手扔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尘土飞扬,男子咳嗽不止,掐着自己的脖颈猛咳,脸皱如涟漪层层推开的湖面,“莽夫,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出手伤人。”
声音哑着堵在喉咙里,他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逃走,下一秒寒光凌冽,剑锋生寒,陡然阻在了脖前,看得人眼睛都发直了,男子遍体生寒,见剑光返照自己惨白的一张脸,扯了扯嘴皮子,“好汉,手下留情,刀剑可不长眼…”
“哎呦——”
话还没说完,叶挽长剑又近一分,寒意更甚,划地声尖,男子咬紧打颤的牙关,哆哆嗦嗦着不敢抬头,“你们是来寻人的,杀人可是要吃官司的。”
“寻人?那你说贤福庄有何人在?”叶挽定住了剑尖。
男子眼一闭,不去看叶挽和宋九嘉居高临下如修罗般可怖的神色,尝试着往后挪点,“那还有什么贤福庄,白家被封了,几处矿产本来就是吃官府生意的,昨日官府就带人贴了封条。”
两人俱惊,叶挽想到了什么,扔下一句话便飞身而去,不见踪影,“你看着他,我马上回来。”
这巷子绕几个弯就是贤福庄所在的地方,当叶挽走出巷口,看到明晃晃被查封地方上的牌匾,眸色一凝,暖日和煦,却有层寒意从骨头缝里冒了出来。
又是三两步的功夫,叶挽提剑而来,看着在地上躺着像是个无赖的人,神色不明,脚步多了几分的沉重。
“死心了吧,这贤福庄被封——”
长剑逼眼而来,这一次直指男子的眼眸,“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剑尖如针,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扎进眼眶里,挑开眼珠,男子想要挪开眼睛,却被死死钉在了原地,声音颤得不像话,“饶命啊,我也是拿钱办事,有人让我跟着你们去贤福庄。”
这样的身手和胆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有人跟着。
叶挽的思绪转到了此处,脑子里的线忽而连在了一起,她立刻抽回了剑身,拔剑就走,“不好,我要先回清河,你去找韩守愚,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着叶挽来去匆匆,宋九嘉看不太懂,他摸了摸脑袋,“这么快就回去干什么,难不成要出事了?这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
他忽而抬头看向了天,飘来的几朵乌云,天地间沉闷着几分阴暗,风起间都有几分的湿意,啪嗒的一滴雨落在了他头上,“见鬼,又下雨了?”
有蠕动的动静传来,宋九嘉冷笑,斜斜的目光落在了试图逃跑的男子身上,他猛地出手又将人抓了起来,他力大无比,上下其手在人腰身搜罗了起来,摸上了腰间的银钱,“不义之财,本少爷替你收了,眼下没个闲工夫管你。”
“砰!”又是一记重物坠下!
宋九嘉顺走钱后跃身而起,飞檐走壁,身手利落,不见踪影,徒留男子在地上痛苦地掩面呻吟,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摔碎了。
***
衙署之内,黑云沉沉,燥热的暑气兜头而来,韩守愚挽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成堆的卷册,伸出手翻阅了起来。
“户籍、田亩……”他低声念着,表情严肃而认真,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上。
“嘎吱——”
门被推开,属吏推门进来,捧着一个盒子,恭敬屈身,“大人。”
韩守愚眼都没抬,仍是看着手中的账册,他手一挥,只道,“先放到一边去,我等会再看。”
“大人,这是昨日查封贤福庄的一应物事。”
韩守愚猛地抬起头来,眉目深敛,板正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错愕,他死死盯着眼前人捧着的盒子。
门未关,骤然大雨倾盆而来,雨气湿热,屋檐重重,闷头的一个雷炸开在天地之间,砸得人脑子发懵。
韩守愚逆着光目光移到了挡在门前的属吏脸上,谄媚的一张脸形同假面,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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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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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