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到余锦生气的原因,但我知道不能让余锦这么带着气睡觉,对身体不好,也睡不好觉,余锦这别扭的性格到了明天更是不会说。
所以,想到这,我叹口气,撑着身子离开床,打开门,一片漆黑。
我的夜盲不严重,勉强看得清路,我摸索着走到沙发旁,余锦转了个身,我知道他没睡。
“余锦。”我蹲下身,轻声道。
余锦没吭声。
“你生气了?”我明知故问。
“……”余锦不肯回答。
“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余锦冷冰冰道。
“那算我多虑了,你睡吧。”我也无意逼他说什么,余锦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如果真是很重要的事,他自然而然会憋不住。
“甄繁,你太过分了。”余锦抽泣。
我僵住,我没想到余锦会这么生气,到被我气哭的程度。
我连忙掉头往回走,打开桌上小台灯,蹲在沙发旁。
“余锦,你为什么生气?你说了我才知道,我猜不到的。”我轻声道。
余锦半靠在沙发上,一只手遮掩着脸,“你说等你晚上回来再说,可你没有回来,晚饭也没有回来吃,我等你等了很久,你也不回消息。”
我傻眼,下午忙着忙着,我就忘记了家里多出余锦这么个人,再加上穆士童怪异的表现,我一紧张,更是把余锦抛之脑后。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下午朋友生病了…我去照顾她,比较忙,所以忘记了你。对不起。”我诚恳道歉。
“那我呢?我就不是病患了吗?”余锦打开手,露出那张漂亮的脸,因为哭泣和闷气,精致的脸上仿佛染上胭脂,在暖色小台灯的映衬下更加柔和模糊。
我仿佛看见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的,甄桃晏哭泣的模样。
我的呼吸不自觉加快,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震耳欲聋。
“甄…”我情不自禁想要叫出那个名字,被余锦打断。
“是不是我脸上的伤好了,所以你忘记了我?你觉得我不重要了?”余锦脸色忽然变得执着“那我再伤一次好了,这次伤得再重一点,让你不能忽视我。”
说着,余锦的手毫不犹豫地要冲向那张脸。
我下意识扑上去捂住他的脸,钳制他的手,失声大喊:“不可以。”
我喘着粗气,和余锦四目相对。
他的眼眶通红,鼻梁上的小痣碍眼,一副委屈到了极致的模样。
他不是甄桃晏。
这不像甄桃晏。
我逐渐冷静下来,从余锦身上下来,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余锦对不起,你不要伤害你自己,这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答应你,以后白天我也带着你好吗?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我会陪着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说话算话?”余锦皱着鼻子。
“说话算话。”我坚定道:“你就是我亲弟弟,我拿你当亲弟弟疼。”
“…再拿我当更小辈也可以,比如侄子。”
我一下逗乐了,“这都差一辈了,一样的一样的,就疼你。”
余锦终于不再淌眼泪,眼睛亮晶晶的,比月亮还明朗,看得我心跳加速。
我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余锦抽抽噎噎的,点点头。
我掏出手机,凌晨一点,有点着急,捧上余锦的脸:“怎么不吃饭呀?”
“被你气得不想吃。”余锦扭头,侧脸上的泪痕盈盈发光,“我现在不饿了。”
我感觉肩上千斤重,连忙赔罪:“对不起,对不起。不吃饭胃得饿坏了,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做宵夜吃吧好吗?”
余锦这才扭回来,吸着鼻子嗯一声。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我平时都在网吧里,到饭店就出去随便吃点。这些天亦是如此。
我忽觉很对不起余锦。
“余锦,厨房里没什么菜了,你吃不吃牛肉丸?我给你做牛丸面行不行?”
“嗯。”
得到余锦的应答,我开火下面。
余锦显然饿坏了,即使很克制,也能看得出他的迫切。
“你吃相这么好看干什么呀?都饿坏了吧,吃快点也没事。”
余锦嘴里鼓鼓的,摇摇头。
“为什么呀?你说说看。”
“家规。”
我逗乐了,又惊觉:“你想起什么了?”
余锦正在往嘴里送的面被咳出来,我连忙起身给他拍背,“抱歉抱歉,不该在饭桌上说这事。”
我不再说话,看着余锦吃完一碗面才开口:“好吃吗?”
“嗯。”余锦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犹如雪中一点梅。
“那我们回房间里睡吧,客厅冷,睡得不舒服。”
“好。”余锦显然心情大好,乖巧地抱着被子跟我进屋。
窗外阳光泄露,一点点升起,打在我的脸上,仿佛宣告对我的审判。
身上沉重,我挣扎地起身,站在墙前,看着眼前的一切。
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阳光停留在我的地铺上,余锦浑然不觉地在梦乡中。
穆士童白天是不会来网吧的,只要我把控好时间,或许能避免她们的碰面。
我心烦意乱,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更不会懂怎么解决。
余锦在坐我小电驴的时候,略显生疏,僵手僵脚地坐上后座,双手也不知道摆哪。
“扶着我。”我头也不回。
余锦没防备,被吓得一踉跄,下意识紧紧抱着我的腰。
“松点,我要吐了。“我扯开余锦的手。
“嗯。”
“……”
我没想到余锦会这样开心。
吃着早餐,余锦突然一个大开门,吓得我差点噎住。
“怎么了?”
余锦冷静下来,“没事。”到卫生间刷牙,出来时脸颊还挂着水珠,出水芙蓉。
余锦走近餐桌,我指指包子,嘴里含糊不清:“早餐,吃完我们去上班。”
“好。”
余锦的回答之快,让我差点以为我们在进行什么快问快答。
“我们不进去吗?”余锦站在我身边,只过了不到两个月时间,他的身高已经与我齐平。
“等等。”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靠在墙角给穆士童发消息。
真烦:[你今天来网吧吗?]
穆士童:[看情况。]
真烦:[那你就别过来了,你在家好好修养几天。]
穆士童:[星星jpg.]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留下痕迹,点点盈盈,像是还眷恋什么。
“我很见不得人吗?”余锦仰头问我。
“什么……为什么这么问。”我愣住,低头看向余锦。
余锦蹲在墙边,被我挡住大半个身子,一张脸只染上一点阳光,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照得闪亮,像只小狗。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走进去?那就是你工作的网吧吗?好大。”
“呃,这个……”我移开目光,“有些特殊情况,你在这等我一下。”
“嗯,那我可以去那家奶茶店坐吗,这里我觉得有点脏。”余锦指着网吧斜对面的奶茶店。
“你去吧。”我冲余锦挥挥手,走向网吧。
昨晚得了梁问天号令,网吧暂停营业一晚上,我刚开门没多久,就有常客过来了。
尤有两个女孩,与我相当熟悉了。
我打了招呼,确定没有任何穆士童和梁问天的痕迹,我打开手机。
真烦:[你过来吧。]
余锦回得很快。
余锦:[好。]
店门被推开,余锦漂亮的脸被灯光映射,眉骨高挺,山根发着光,鼻梁上一颗黑痣明显,他拎着一袋奶茶一步步向我走来。
“哟,你怎么知道买奶茶呀?”
“这是果茶,我坐在那,那里的员工问我喝什么,我想了想,我就买了。”
“哦,谢谢。”我掏出奶茶,“哪杯是我的?”
“都可以,我不知道哪个好喝。”
葡萄果茶和百香果茶。
“挺会挑的,都挺好喝。”我拿着两杯奶茶在他面前晃晃,“喝哪个?”
“我…不知道,你先选你喜欢的。”
“那我喝葡萄吧。”我不多推脱,“你不会没喝过吧。”
余锦学我的模样,插上吸管,“没有。”
“嘿,你原来什么家庭啊,奶茶没喝过。”
“……”余锦没回答,自顾自地喝,“!”
“发现新大陆了?”我忍俊不禁。
“里边是里屋,算是员工休息间,你去里边玩吧。”
“我可以帮忙的。”余锦放下奶茶。
“你会开电脑、会招呼客人吗?”我笑着问他,余锦有这心我领了,他能不能做到还得就事论事。
“我可以学,我学很快的,哥哥,你知道的。”余锦在我旁边坐下。
“…用不上你,这外边人多,鱼龙混杂的,你上里边玩去就可以了。”我拒绝余锦。
“……”余锦表情没什么变化,眉骨下的阴影和漆黑的眼睛融合,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知道他在拒绝。
无声的抗拒,余锦惯用的手段。
“听话,你先去里屋玩,困了睡,我下班……啊。”我止住话头,想起来今日的突发情况,心里止不住懊悔,这都啥事啊,“另一个来接班的病了,没办法来接班,我得待到明早……”
我犹豫道:“不然你先回去?”
肉眼可见的,余锦的脸沉了下去。
我撇开目光不敢看他,这件事是我理亏,答应了带过来,不到几分钟就要赶他回家,这任谁都要生气。
“主要是,里屋只有一张床,空间也不大,没办法铺地铺……”我硬着头皮解释。
余锦偏过头不说话。
“我不是找理由开脱……你不是有洁癖吗,那屋子比较简陋而且只有一张床……”
“我可以。”余锦转过头,黑眸盯着我,打断我。
“好吧,但你其实可以不勉强自己,回家睡觉没关系。”
“我想。”余锦坚定道。
“行。”余锦已经这么说了,我也没理由再推三阻四。
至于一张小床睡两个人…我无所谓,如果余锦最后受不了,我再送他回去也可以。
忙活一阵,余锦就坐在前台小沙发上,乖乖看着我。
“余锦,要不要先去里屋休息,或者这边上是商场,你可以去玩玩,哥给你报销。”
“不要,我要跟着你。”余锦一口回绝。
“……”我思考了一会,打开手机,时间也差不多,“这样,你去商场看看有什么好吃,中午打包回来,顺便你去玩玩…商场有个大玩家,里边能抓娃娃之类的……很有意思。”
“好吧,但我不玩,如果要玩,我要你和我一起。”
“行行,你这么黏人吗?一定要跟我啊?”我起了逗弄的心思。
余锦脸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这些天养的红润,还是害羞了。
“我去买饭了。”余锦起身向门外走去。
看着余锦渐小的背影,我的心里也被填充上愉悦,但同时我又不得不忧虑。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余锦,被我一拳打失忆后住进我家,当然这是情理之中。
最让我忧心的,余锦和甄桃晏太像了。我确定甄桃晏去世前没有留下她的血脉,更别说余锦年龄也对不上。
可是,真的会这么巧合吗?恰好和甄桃晏容貌相似,恰好在吃饭用筷时大拇指习惯性翘起,恰好是——在甄桃晏的坟前。太过的相似让我害怕,如果余锦来自北京,如果……我不敢想。
比起这样让我胆寒的猜想,我更愿意期盼相信是在我被寒风摧残五年后,天父终于愿意做了十分钟好人,让我可以有时间喘息,去怀念从前的春天。
一会就好,只这么一会就好。我只需要能被春风轻微照拂,感受到一点温暖,我就能揣着从前偷来的春花在看不见路途的寒冬步履蹒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