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问天一直都是一个厉害的人,这点我毫不怀疑。
梁问天:[阿繁,士童好点没?今晚我们聚餐。我带梁心和我妈。]
真烦:[士童烧退了,但还是不出门好。我买菜,今晚我们在家吃火锅吧。]
梁问天:[行,听你的。]
我划开屏幕,下午五点半,现在去买菜做准备,刚刚好。
我关掉手机,对穆士童道:“士童,我去买菜,今晚问天带梁心和梁姨来,我们吃火锅。”
“成,给我买箱啤酒。”
“喝橙汁得了,刚退烧就要放荡潇洒了?”
“切,还是你以前可爱,刚认识那会,还叫我们姐姐,现在只会喊名,还管着我。”穆士童故作伤心。
“……”我懒得理穆士童,不管着她,她就要上天了。“我出门了,你累了就再睡会。”
“你拿我手机走,你手机给我,我打宾果消消乐。”
“你自己不有吗?”
“打太后面了,没意思,我就喜欢玩简单的。”穆士童伸手,“快点。”
我把手机交出去,“晚上我给你转钱。”
穆士童抢过手机,:得了吧,我才不花钱呢,我等着去找问天报销,从她手里多扣点钱来。”
“……”
我拎着菜,打开门,迎面是穆士童。
“!!”
我吓得心脏漏一拍,“你在这干什么。”
穆士童似笑非笑,我大感不妙,没来得及说什么,穆士童先开了口:“宾果消消乐打到了三百四十四关。怎么样?厉不厉害?”
“…厉害。”我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穆士童领着我走进屋里,她窝在沙发上,接着打宾果消消乐,没有了下文。
我觉得不对劲。
平时她脸上鲜少有什么表情,常常一副死鱼脸。现在露出这样的笑容,我总觉得不安。
可我也没做什么瞒着她的坏事,问心无愧,但穆士童也不是个像梁问天一样爱开不着调玩笑的人,她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有什么事会让穆士童露出这种笑容……
“阿童?阿繁?”梁姨的声音伴随开门的声音传来。
我无暇再想,出厨房去迎她们。
桌上有说有笑,有梁心在,就没有冷场的可能。
“姐我跟你说,我在我们学校那可是风云人物,不负你当时的盛名!”梁心手舞足蹈。
“哟,出息,怎么,学我当小混混啊。”梁问天逗梁心。
“什么呀,我那是人缘好。不像你当时处处打架,听说你还跟阿繁哥打过架。”
“嘿,谁跟你说的?”梁问天转头眯着眼盯着穆士童,“穆士童,你就编排我是不是?”
穆士童耸耸肩,“我只是说点实话。”
“嘿你个穆士童,晚上我再找你算账。”梁问天夹牛肉卷,“妈,牛肉卷好了,您最喜欢吃的。”
“谢谢阿天,阿繁,你买羊肉卷了吗?我最不喜欢羊肉了,有腥味,放火锅里所有食材都要沾上味道。”梁姨问我。
“没有,当然记得您不喜欢吃羊肉,此罪万万不敢犯。”
“哈哈哈哈,好好,无罪就是有攻劳,来,阿姨给你和士童包了红包,过年的时候你俩都不过来,阿姨都寂寞了。”
梁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不由拒绝地塞给我们。
“诶妈,有我跟梁心陪您不够啊?真让我们伤心。”梁问天故作生气。
“去去,少添乱啊,你一回家就是手机抱着不放,工作工作,不懂得劳逸结合,看着你就烦。”梁姨抄起筷子给我们夹菜,“阿繁和阿童明年过年一定要来啊,知道吗?阿姨就喜欢你们都来,热热闹闹的来家里过年,我们都是一家人,知道吗。”
“一定一定。”我和穆士童应下。
期间手机亮了几回屏幕,我不甚在意。
穆士童病刚好,我拦着不让她喝酒,梁心还没成年,于是梁问天带的一箱啤酒都进了剩下可以喝酒的我们肚子里。
“阿繁,我送你回家吧。”穆士童收拾碗筷,冷不丁来一句。
梁问天喝得有些醉,醉醺醺地对穆士童放下狠话,和梁姨回屋睡觉去了,梁心在厨房洗碗,客厅里就剩我和穆士童。
我愣了一瞬,下意识拒绝:“不用,我打车好了。”
“你喝那么多酒,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没事儿,不是一个……”我止住,酒精瞬间挥发,我感到后背发凉。
“嗯?”穆士童看着我。
“没什么…这家里两个喝醉的,够你和梁心忙活了,我自己能行。”
“…真不用?”
“不用、不用。”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离穆士童幽深的视线。
我肯定,穆士童绝对察觉了余锦的存在,但知道了多少,我不能确定。
我最不想发现余锦的人,就是穆士童和梁问天。
尤其是梁问天,她决计无法接受。
她们是我现在生活中,为数不多见过甄桃晏的。她们一旦见到余锦,就会很清楚余锦和甄桃晏有多像。
而甄桃晏早已成为我的禁忌。
梁问天失联两天后才出现。
那天甄桃晏告诉我这件事,仿佛五雷轰顶。
那时穆士童去了北京,我犹豫不决,不敢联系她。
穆士童幼年丧父丧母,被亲戚接济着长大。
在梁问天闯进她的世界以前,她一直孤身一人,再后来梁问天一个一个,我、梁心、梁姨,都拉进来,她的世界里才多出一点色彩。
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只有靠高考,才能改变她那时的处境。
甚至她去北京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我曾想过帮她出了这钱,毕竟那时对我来说,这些钱根本只是洒洒水,如果能够帮助穆士童,我觉得这些钱才花到点子上。但甄桃晏没同意。
她说仅仅靠好意是没办法帮助她人的,如果我就这样随手出了穆士童的学费,我们之间就没办法平等地成为朋友。
那时我在温暖的富贵乡里,忘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蜕变成了个娇贵的少爷,站着说话不腰疼。
很多时候,我不过脑子的行为,都是甄桃晏阻止我,帮我纠正。
我庆幸于那十年春天里甄桃晏深谋远虑地给予我除财富以外的更多。
否则后来失去她的我根本活不下去。
梁问天的处境很糟糕。
梁姨和她男朋友才结婚不过一年多,日子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
梁姨早年丧夫,如今现任丈夫去世,梁心刚刚十岁。
母亲丧夫,弟弟丧父。
这太沉重了,绊得梁问天无法远离仅剩的两个亲人。
梁问天脸色憔悴,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显露出她这两天的状态,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
我心里紧涩,“问天…”
梁问天红了眼眶,她挫败地捂住眼睛,“阿繁,你不要告诉士童这件事,她刚去北京,不能让她担心。”
“问天…我知道了。”我喉咙发紧,“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高中学历也够用,我这些年攒了点钱,我打算去做点小生意,你也知道这件事…我妈不能再去辛苦工作,她已经很痛苦了。梁心现在也正是需要亲人的陪伴。算算看,其实我上大学也没什么用,我去了肯定也是学不进去什么东西的。我早就打算大学毕业后去做生意了,只是现在提前了。没什么不一样。”梁问天很快掩盖住她力不从心露出的一点悲伤,声音发虚,说出看似不在乎的话。
我紧紧抿着嘴,我恨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我也不懂这样错综复杂又有关伦理的事该怎么办。
我太无力了。
甄桃晏的话历历在目,我知道我此时最不该做的就是劝导她,她不需要。
“我投资。”我猛抬头,“问天,我投资你做生意。”
那时甄桃晏还在,我的手头很宽裕,到了不知价格为何物的地步。
零零碎碎算了几张银行卡里的钱,凑出来二十万。
我懊悔平时花钱太大手大脚,以至于现在手里的钱只有这么点。
可做生意并不是这点钱的事,如果梁问天想要无后顾之忧的好好做生意,启动资金就要充足。
最后我求到甄桃晏身上。
甄桃晏并不意外,她笑眯眯的:“阿繁我很高兴,你这么做真的很厉害。你不必向我借钱,你帮助朋友,这很棒。这样吧,问天我很看好她,她需要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不需要利息。”
就这样,梁问天的问题解决了。
因而,在梁问天看来,甄桃晏对她有雪中送炭的知遇之恩,梁问天一直很敬重她。
这也是在甄桃晏离世后,不知不觉中给我留下的保障。
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毕竟她活着的时候,是打算就这样让我一辈子不知人间疾苦,永远享福享乐。
是我的错,让这一切变成梦,只能在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或许在八岁被亲生父母抛弃时,我就应该认命,我就是个六亲缘浅的天煞苦愁命。应该死在那个冬天,不该奢望春天。
我是个罪人,不配拥有所谓亲人。我吸取教训,决不可以同任何人有过于亲近的关系。
我不能再害人了。
我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多,打开门,发现余锦半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
“你怎么不回房间睡?”我惊异道,但又感觉不对,这种对话出现几次了,通常是在……不太妙。
我抬头,对上余锦平波无澜漆黑的眼睛。
“我睡沙发。”余锦的话像雨后一阵风,本以为是狂风即将席卷,最后却只是一阵微风拂过水面。
“怎么突然……”和余锦相处的一个多月里,我已经习惯余锦和我睡在房间里。
我止住话头,“好,我给你被子拿厚点。”
余锦沉默良久,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搬完被子,余锦盖着被子躺在沙发上,沙发不大,对余锦一米八的个子来说有点委屈。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我关了客厅的灯,把阳台的窗帘拉上,躺在卧室的床上,闭眼酝酿睡意时,我突然惊觉。
余锦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