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感觉到了姜芜的不悦,他面上依旧笑盈盈地说:“老朋友叙叙旧而已,我见他面色不佳,送他个小玩意,他愿意做根发簪就做跟发簪,愿意弃之一旁便弃之一旁,反正不是什么稀罕物。”
沈确蹙眉,脸色有些不悦地说:“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木乃大荒八大神树之一,若木之根居然不是什么稀罕物,而且拿来做发簪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姜芜面上带笑,“还有多余的吗?”
老龙挑眉,面上风轻云淡地说: “我大荒凋零至此,神木也将要枯竭,哪里还有多余的若木之根。濯濯,你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要,他不会不给的。”
老龙说完,饶有兴趣地看着姜芜。
姜芜垂眸,掩盖掉其中复杂的心绪,她面不改色地往煮壶中添入收集的露水,“若木之根的事情先不提,你要不要听听雾沅和寂满在人间做了什么?”
雾沅闻声站了出来,他撩开衣袍跪在了老龙面前,“一切因果全在我身,还请尊上惩罚。”
老龙看了姜芜一眼,随即挥出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整个洞府被照得恍若白日。
“濯濯,你知道事情的经过吗?”
姜芜摇头,“这种事情我也不好开口评判什么,还是听听当事人是怎么说的吧。”说完,她便从煮茶的火炉边取了一枚烤至滚烫的龙眼,放温之后剥开来放入了口中。
商扶庭神情一怔,抢先说:“王小姐如何?”
寂满扭头去瞪商扶庭,“你还好意思提王小姐,不是你一剑杀了她吗?她对雾沅有恩,雾沅的本意是不想让她死的,你倒好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剑杀了人家。”
商扶庭抬眸,当即反驳道:“满口胡言,我根本没有杀王小姐。我踏入李府时,王小姐虽然被寄生,但是尚有本意存在,只要带回长衡山让师尊施法祛邪,温养几日便可无碍。再者,王小姐只是一介凡人,是一个弱女子,我怎么会杀她?”
姜芜说:“确实是你杀了王小姐,但是你本意是要杀雾沅的,只不过王小姐不想雾沅死,替他挡了剑而已。”
“什么?这是何事发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商扶庭蹙眉,“但是,此事的初始是雾沅与寂满私离大荒,违反约定,屠杀闻香镇李家上下几十口人在先。”
老龙偏头看着姜芜,“看来当时濯濯也在场?”
姜芜轻笑了一声,她抬眸去看老龙,“我现在有个新名字,叫姜芜,我更喜欢你叫我这个名字,过去的名字休要再提了。”
“姜芜?”老龙垂眸,琢磨了片刻这个人类的名字,复而想起前几日睢羲的神态,随即了然一笑,“做了成千上万年的修罗,现在改换口味想做人了?”
姜芜面上笑意不变,“今日主要之事,应该不是我们叙旧。他们还要等着主持公道呢,你若是偏心,有人可是要不依不挠的,毕竟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人带到大荒来。”
老龙故作为难地说:“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闻香镇李家先大肆屠杀霰雪蝶一族在先,雾沅不过为族人报仇,此事何解?”
沈确握紧了手中的太阿剑,“大荒与曾与太初道尊签订契约,大妖不得离开大荒,即便是小妖能离开大荒,也不得在人族领地做出伤害人族的事情,是蝶妖违约在先。”
老龙静静地听完沈确的控诉,面不改色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几百年前的契约......”
老龙冷笑了一声,随即面色狠厉地欺身至沈确面前,长衡山五行道宗特有的封印符文出现在他的四肢和脖颈上,将老龙死死地束缚在距离沈确一步远的位置处。
“你们人族凭借着这不公的契约,肆意进入大荒猎杀妖族,用以炼器售卖,大荒神树所产生的灵气通通流往了人界,害得大荒草木渐枯,妖兽弱小难以化形,这桩桩件件,你们妖族又该怎样还?”
沈确震惊地看着突然袭来的老龙,后知后觉的恐惧爬上了她的后背,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
商扶庭上前将沈确挡在了身后,“妖尊,事情不是这么论的,既然您当年签订了这个契约必定是觉得有利可图,您不能在当下的利益走到尽头时,去批判当年契约的不对。既然如此,您当时又为何要签呢?我认为凭借当时大荒妖族的鼎盛时期,碾压如蝼蚁般的人族,绰绰有余。”
老龙神情愤怒地盯着商扶庭,双眸赤红似要泣血,一字一顿的模样仿佛要将商扶庭吞吃入腹。
“因为段怀野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商扶庭垂眸,他轻笑了一声,“契约的初始,大家都想为自己谋福利,妖尊您技不如人而已。”
“荒唐!”
老龙怒吼一声,周身妖力迸发将两人撞飞。
商扶庭和沈确撞到了洞穴内的石壁上,一时之间难以起身。
老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商扶庭和沈确,神情淡漠如冰,“区区金丹而已,羸弱如蜉蝣。”
姜芜抿了口茶水,压下了口中的血腥。
老龙转身预备回至石桌旁,突然看向了一旁的寂满,抬手的瞬间,寂满便扑到了雾沅的身前。
“父亲,求求您,别杀他!是我带他出大荒的,要杀您就杀我好了!”
老龙看着寂满,最终只是缓慢地将手放到了寂满的头上,“你是怎么带他出去的?”
寂满吸了吸鼻涕,他合着双眸,加快了语速,他怕在父亲捏爆他的头颅之前他还有话未说完。
“我知道我技不如人,修为上比不得几位哥哥,每日只知晓不务正业地研究一些小玩意,破开封印之门只是一个意外。”寂满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雾沅已经很可怜了。求求您,放过他吧。”
雾沅摇头,“不,此事皆因我而起,跟寂满没有关系。”
老龙松开了手,他看向坐在石桌旁饮茶的姜芜,轻声道:“谢谢。”
姜芜微笑,“举手之劳。”
老龙负手走至石桌旁坐好,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霰雪蝶一族,未修炼成妖时随仙霰雪而生,花落时又随仙霰雪而死,然而偌大的妖界已经没有仙霰雪的痕迹。就像人类的迁徙一样,它们离开了大荒前往人界寻找仙霰雪,毕竟是大荒生长的妖物,自然同普通蝴蝶有所区别。人类贪婪,动了邪欲之心,捕其售卖,行为可恶。但雾沅、寂满的行为又与人类无异,此事,无解。”
商扶庭沉思了片刻,他扶着沈确站了起来,“妖尊意欲如何?”
老龙看了一眼雾沅,“既然他大仇得报,又是双方都有错的前提,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陪你们找寻圣物如何?且不说大荒炎天地难进,颙鸟精火蕴含于大妖颙鸟内丹之中,你们杀得了万年大妖取得了内丹吗?即便是你们有幸取得,天河之水仅凭你们二人必然是寻不得的,那五彩石千年来更是闻所未闻,而且你们只要踏入无幻之境,就会被里面的修罗撕成碎片。”
老龙将目光转移到姜芜脸上,最后将杯中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毕竟霰雪蝶一族所剩无几,若是再重判,怕是要灭族啊。”
商扶庭颔首,“那就按妖尊所说,不过妖尊如何保证这一路上寂满和雾沅没有异心?”
老龙说:“只要有姜芜在,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二心的。”
商扶庭将目光放到了姜芜身上,“但是我不信她。”
“哦?”老龙饶有兴趣地去看姜芜,故作为难地说:“他们居然不信你,怎么办呢?濯濯,这似乎是一件很令人苦恼的事情。”
姜芜放下茶杯,笑着问道:“有多苦恼?”
“我觉得比我这几年吃得修士还要多。”老龙勾唇,“小道士,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商扶庭刚要开口便被老龙抬手打断。
“不过,你的想法不重要,你现在只能相信濯濯,明白吗?”老龙说,“没有濯濯,即便是寂满和雾沅跟你们取到了颙鸟精火,你们也进不去无幻之境,取不到天河之水。”
商扶庭盯着老龙思忖了片刻,随后说:“可以,但是姜芜必须将我二人身上的毒给解了。”
沈确伸手扯了扯商扶庭的袖子,“师兄,你忘记他刚刚说什么了吗?这条妖龙同修罗是旧相识,甚至将若木之根当作小玩意赠给修罗,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的帮我们?我们可是要寻得圣物封印无幻之境啊,千万不要被他们给骗了。”说完,她便一脸怒容地看着姜芜和老龙。
商扶庭抿了抿双唇,他拍了拍沈确的肩膀,安抚道:“阿确,以大局为重。更何况我们身上无利可图,既然他们开口,那么现在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暂时相信他们。”
老龙扫了姜芜一眼,随即嗤笑了一声,“你啊你,我都不知晓该说你什么好了。”
姜芜起身从袖袋中取出雾沅给的解药,然后朝着商扶庭走了过去,她整理好袖口,然后将药瓶递了出去,“解药。”
商扶庭看了一眼姜芜手中的药瓶,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后者姣好的脸上,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姜芜,你真的可信吗?”
姜芜笑容渐浓,“当然,只是你一直不信我而已。”
商扶庭伸手将药瓶拿了过来,与沈确一起服下解药。
“如此甚好,往后可要麻烦多多费心了。”老龙大笑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给各位安排了住处,可以休息一晚再前往南荒炎火之山取颙鸟精火也不晚。”
雾沅问道:“尊上,相传这丘令山乃大妖颙鸟的住所,现之则天下大旱,可见其火凶恶,那得来的颙鸟精火要如何存放?”
老龙思索了片刻,“这炎火之山中有一不烬木林,这不烬木每年四月火起,同年十二月火熄,这林中生长着一种灵兽,名为火鼠,用其皮毛可以包颙鸟内丹避火,但灵兽火鼠修为低微,随火生随火死,你们要抓紧时间。再者便是荆州府有一宝物,名为避火瓶,可取来存储颙鸟精火。”
商扶庭蹙眉,若有思索地道:“荆州府即便是御剑而行,一个来往也需要几日光景,过于得耗费时间。”
寂满闻声,立刻说:“先说好,我们妖族是不会自相残杀的,我们可以一同前南荒炎火之山,但是火鼠我们是不会斩杀的,况且颙鸟可是大妖,天生地长,可不能与一般小妖想比拟,我和雾沅根本不够它塞牙缝的。”
老龙有些为难地沉吟了片刻,随后看着姜芜说:“这可就难办了啊,他们两个只是金丹期的修士啊,取得火鼠皮毛已经是为难,可这颙鸟精火该如何是好?”
商扶庭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悦,“这就不劳烦妖尊挂心了,我们自有办法。”
老龙挑眉,“后生可畏啊,时间不早了,我让花精带你们去休息。”
昆仑平原,一棵巨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莹莹绿光围绕于其中,灵气充沛。
小花精提着萤火虫组成的灯笼,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
“到了,前面就是树屋了。”
小花精长得娇小可爱,不足半人高的身量穿着一件桃花色的裙子,两条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寂满估摸着离开了老龙的听力范围,快步上前将小花精抱在了怀中,“花花,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矮啊。”
小花精闻言,气鼓鼓地瞪着寂满,“阿满你又欺负我,你明明知道草木妖修行慢,而且你走了也没有多久啊,我怎么可能突然变成大人。”
姜芜仰头看了一眼挂在巨树上的树屋,随手召来散落在附近的干枝杂草点燃,“你们聊。”说完,她便选择了一间树屋,飞身而上。
商扶庭和沈确也前后进了不同的树屋,只剩下寂满、雾沅、小花精三只妖怪在火堆旁谈论着人间的趣闻。
树屋内的陈列非常的简洁,只放了桌子、木施和床榻,只是高度有些矮,所有人都要弯着腰进门。
商扶庭进入树屋之后,简略地叙述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传讯回了五行道宗。
姜芜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挂在木施上,坐在床边梳理着自己长发,接着便听到了敲门声,她放下梳子前去开门。
“我有个问题想向你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