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挑眉,她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商扶庭,微笑着说:“稀奇,你居然也会想请教我问题。”
商扶庭抿唇,“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没说不回答,到树冠上吧,那边视野比较开阔。”说完,姜芜便瞬间移动到了树冠之上。
巨树之上,明月悬挂,天风四起,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大荒山脉。空旷的昆仑平原上,一望无际,月光似轻纱,薄拢着肆虐的黄沙。
商扶庭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挽起袖口缓慢地爬了上去。
“你真的很慢哦。”
商扶庭抬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抬眸看便看到姜芜站在不远处,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又被夜风毫无防备地吹起,月华落在上面,仿佛轻盈的头纱。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随意能去想去的地方。”
商扶庭垂眸,然后攀着树枝跃了上去。
姜芜抬手将自己的氅衣幻了出来,展开后披在了肩上,“你想问什么?”
商扶庭舔了舔嘴唇,声音细如蚊讷,“王小姐真的是我杀的吗?”
“嗯?”姜芜轻笑了一声,“小道士,你没有杀过人吗?为何这么问?杀了就杀了,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你!简直不可理喻!”商扶庭气极,“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可如此轻贱?而且王小姐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或许弱肉强食是你们修罗一族的天性,但是在我们人族的眼里,强大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弱小。”
姜芜面上笑容不变,“那可不一定,她明明知晓自己是凡人,雾沅是一只千年大妖,但是她依旧扑了上去,用自己的凡人之躯抵挡你的致命一剑,这是为何呢?”
商扶庭说:“那是因为那只蝶妖寄生在李公子身上,而李公子是王小姐的心爱之人。”
姜芜垂眸静静地看着商扶庭。
“你为何不语?一直盯着我看做甚?”商扶庭被姜芜盯得有些不自在,“难道我说错了吗?事实不是如此吗?”
姜芜挑眉,“当然不是,你准备杀雾沅的时候,他已经从李公子身体中出来了,而王小姐救得就是雾沅。”
“为何?”商扶庭怔愣,他起身看着姜芜,“王小姐分明告诉我,她心悦之人是李公子啊......”
姜芜长舒了一口气,笑容带了一丝苦涩,“感情这件事情很复杂,从一而终的感情又少之又少,世人要求感情纯洁忠诚,但又无法控制自己在不同的时间爱上不同的人。人心有七窍,生来就通晓七情六欲,但是妖不同,七情六欲是他们所要修行的。王小姐懂的,雾沅未必懂,你年纪小,也未必懂。”
一阵微弱的风从姜芜的耳畔吹过,轻轻地抚乱了她的长发,吹至商扶庭的脸上,像一支轻柔的羽毛刷子,扫过他的侧脸。
商扶庭眨了眨眼,他心情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离姜芜远了一些,伸手抚了一下脸上并不存在的长发。
商扶庭追问道:“你们修罗一族也不懂吗?”
“不想懂,七情六欲是束缚,我们生**自由。”姜芜说,“所以,其中的缘由我回答不了你,若是真想知道,还是问一下雾沅比较好。”
“知晓了。”
商扶庭点了点头,随后便准备往树冠下走去。
“商扶庭。”
姜芜开口道。
“进入雾沅的梦境中,你看到了什么?或者太初剑为何认你为主,你的山门有没有对你隐瞒什么?又或者,你们的山门有没有请神上身的术法?”
商扶庭眉心一蹙,神情不悦地说:“隐瞒?你什么意思?是在挑拨我和师门的关系吗?师门抚养我长大,不会害我的。至于请神上身,除了护山大阵,更是闻所未闻。况且,护山大阵只能在长衡山施展。”
姜芜无奈地一笑,她摇了摇头说:“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商扶庭面色有些凝重,“夜晚风凉。”说完,他便顺着树干爬了下去。
姜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着迎面而来的风后仰倒下,睢羲在她的身后出现,随着她的力道将她抱在了怀中。
“夜间风凉。”
姜芜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我又不会轻易生病。”
睢羲垂下头,轻轻地蹭了蹭姜芜的侧脸,见后者没有过激的反应后又凑上前的几分,闭眼感受着她的呼吸,“但是你会难受,濯濯,我错了,跟我回家吧。”
姜芜偏过头远离睢羲,神情淡漠地说:“不需要跟我道歉,为何要吹乱我的头发?”
睢羲抱紧了姜芜,顺着她偏头的力道埋入她的颈窝中,“我那是要吹乱你的头发吗?我那是要赶他走,你要怎样才肯跟我回家?”
“睢羲,我不会再回去了。”说完,姜芜推开睢羲,整理着氅衣站了起来。
睢羲起身,不解地看着姜芜,“为何?就因为我杀了段怀野?”
姜芜避而不答,“妖界灵气旺盛,不利于你的伤。睢羲,回去吧,回无幻之境去。”
“你不会回去,要我回去做甚?”睢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愠色,“濯濯,你明知道这伤不会痊愈。”
姜芜合上了双眸,随即她手上凝结出黑红色的戾气,直冲睢羲而去,“下去打,不要毁坏这里的树屋。”
商扶庭从巨树上跳了下来,稳步朝着寂满和雾沅走了过去。
寂满看到商扶庭的那一刻,好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你来做什么?我们的围炉夜话可不欢迎你这臭道士。”
商扶庭并没有搭理寂满,目光一直放在雾沅身上,“蝶妖,我想知晓王小姐为何会护你。”
寂满抱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花精,正准备对商扶庭冷嘲热讽,却被怀中突然尖叫的小花精吓了一跳。
随后,几人便看到两道凶煞的戾气从天而降,罡风顿时扑灭的燃得正旺的篝火。
“什么情况?!”
寂满护着怀中的小花精起身,一脸震惊地看着两道戾气落地的位置。
身着玄色长袍的睢羲从烈焰般的黑色戾气中踏出,面色阴沉地看着对面的姜芜。
商扶庭持剑警惕,他看着不远处的睢羲,不解地问道:“他是谁?”
雾沅看了一眼姜芜,不确信地说:“他应该是......睢羲。”
“睢羲?”商扶庭不解地看着雾沅,“也是修罗?”
雾沅颔首,“是。”
姜芜一脚踏起,黑红色的戾气裹挟着黄沙直扑睢羲。
两人的招式碰撞在一起,天地之间,风云骤变,狂风肆虐。
小花精尖叫着缩进了寂满的怀中。
寂满抬手为自己和小花精挡住风沙,神情不满地吼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准备毁了这里吗?”
雾沅抬手掐诀,为四人撑起了结界,“他们两个之间,我们根本无法插手,只能自保。”
商扶庭感受到突然停滞了沙风,随即便看到了面前的结界,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向雾沅的神情有些复杂。
姜芜手下没有丝毫的留情,一招一式杀力十足。
“濯濯,你不是知晓我的致命伤在何处吗?完全可以杀了我!无需如此戏弄我。”
睢羲趁机攥住姜芜的双臂,却又被她周身的戾气震开,他后退几步,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解。
姜芜面色狠厉,她不言不语地双手掐诀,黑红色的戾气大盛。
睢羲见状,抬手召唤出一条骨鞭朝着姜芜甩去。
姜芜蹙眉,掐诀的双手翻飞出残影。
两股不同的戾气撞击在一起,发出强烈的轰鸣声。
姜芜侧脸被骨鞭的尖端划破,她掐诀的手势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沾了一下伤口中流出的鲜血。
睢羲眉心狠狠地一跳,也跟着停下了动作,试图伸出手替姜芜疗伤,随即便被后者一掌拍在了胸口的位置。
姜芜神情冰冷地看着睢羲,缓缓地收起了周身的戾气。
睢羲后退几步,将骨鞭变化成长刀,支撑柱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片刻后他喷出了一口鲜血。
“濯濯!你够狠。”
睢羲抬手擦掉了唇角残留的血迹,随即戾气一裹便抽身离去。
姜芜站在原地平息了一番自己的心绪,然后才转身朝着四人走去,她重新燃起火堆,脸上笑意浅浅,“今晚让各位受惊了,我请你们喝酒,这可是天都最有名的酒,江心月。”
姜芜说完便从腰间的纳袋中取出四坛酒。
雾沅神情复杂地看着姜芜,随后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酒,顺手将一瓶乳膏递了过去,“女孩子的脸上不适合留疤。”
姜芜神情一愣,抬手触到脸上生疼的伤口,指尖一抹便恢复如初,“都是小伤。”
“你们之间什么深仇大恨啊,刚刚差点把这里拆了!”
寂满拿过姜芜手中的酒,不满地抱怨着,“这里住的可都是一些小精灵,受不住你们这冲天戾气的。”
姜芜勾唇,“都是一些小问题。”
商扶庭心事重重地看着姜芜,片刻后才问道:“我听妖尊的意思,若木之根在他的手上,既然他也是修罗,应该会阻碍我们寻找圣物、封印无幻之境吧。”
姜芜抬手揭开泥封,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驱散了几分她心中的郁闷,也温暖了她的身体。
“自然,你以为所有的修罗都跟我一样,毫无二心、心甘情愿地帮你寻找圣物吗?”
商扶庭挑眉,“心甘情愿?毫无二心?你最好是这么想的,而且既然你跟他认识,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去出面解决这件事情。”
姜芜看着跳动的火堆,逐渐有些出神,她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不用管他,若木之根我自有办法。”
商扶庭心中一股怒火冒了出来,他拿着太初剑起身准备离开,“你最好是真的有办法。”
姜芜抬眸看向了商扶庭,“你现在只能相信我,除非你能从他手中抢到若木之根。介于你连寂满都打不过,所以还是再修炼个几百年吧,至少要到化神,不是吗?”
“什么?”寂满尖叫着说,“姜芜,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怎么能拿我跟一个金丹期的修士比?好歹我也活了几百年!”
商扶庭突然觉得姜芜的笑容是如此的讽刺,他冷哼一声便转身去了树屋。
姜芜收回目光,笑着对寂满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雾沅试探地问道:“你们之间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不是好奇,只是大荒九大神木枯萎在即,灵气消失殆尽,修真界将不复存在,彼时我们也会大为削弱,必定会面临灭族之灾,势必要与人族争一片生存之地,到时戾气盛行,我们两族联手,未尝不可。”
姜芜晃着手中的酒坛,伸手从纳袋中取出一支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小花精?”
寂满顿时瞪大了双眸,“糖葫芦?!”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花精顿时有了精神,一双杏仁眼流光溢彩,她伸出两只小手去接姜芜递过来的糖葫芦,“谢谢姐姐。”
姜芜见寂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无奈地一笑,又从纳袋中取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寂满,“小孩子要诚实一些,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为何想要还要表现出一副不想要的模样?”
寂满接过糖葫芦,将上面的糖风咬得咯吱作响,“哼,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呢。”
姜芜看向一旁的雾沅,“你也要吗?”
雾沅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这个就足够了。”
“我们之间有回旋的余地,只是我不愿意修复同他的关系而已。”姜芜看着雾沅说,“你如果想知道这个故事,总要先拿你的故事来交换,比如你和王小姐的事情。”
雾沅蹙眉,一双含情的桃花眸氤氲上了一层水汽,连同眉眼间的妖纹也跟着暗淡了几分,“我同王小姐之间,我只是有些不懂。但是,你同睢羲相伴千万年,知根知底,不能够为了仅相识百年不足的段怀野而闹得如此之僵,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姜芜低笑出声,“妖和人总归是不同的,你们费尽心思生出灵智,修出人身,去到人间走一走,便被生命不过数载的人类感情绊住了脚步,生老病死,爱恨离别,求而不得,得而不愿,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撕扯着神志,令人类作茧自缚,痛苦而无法自拔。雾沅,蝴蝶一族本就亲近人类,你开始思考这些,就说明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了。而我也越来越像人了,跟段怀野学的。”
寂满听着姜芜的这通长篇大论,只觉得无聊透顶,忍不住哈欠连天,索性将手中的木棍扔进了火堆中,抱着小花精沉沉地睡去。
雾沅问道:“濯漪,你又因何作茧自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