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跪伏的身体突然僵硬,然后剧烈颤抖着。
楚元虞细细看了会,才发现他是笑得颤抖。
“不,虞娘,我,我疯了,我太开心,你知道的,我报了仇,就能娶你了。”萧随抖了抖衣服,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就忘记了……虞娘她失忆了呢。
他眼眸红到能滴血了,楚元虞刺痛般移开目光,男人却贴了上来,抓住她的双手,“虞娘,你恨我吧。”
“恨你什么?”楚元虞面露疑惑,心中却恨得想杀了他。
萧随深情地看着她,心中的负罪感却迅速消逝,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干系,他大仇得报,能迎娶爱人,还有什么遗憾?
“虞娘忘了没关系,我吓到你了。”萧随抹了抹从额头流落下来的血丝,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然后他将之塞到楚元虞手心里。
“虞娘,来,向我报仇。”萧随握住她的手,将白亮的刀尖对准自己,他目光饱含祈求,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降低自己的罪恶,让自己心安理得留下楚元虞。
哪怕他知道,楚元虞对一切都不知情,是无辜的、可怜的、单纯的女人。
残忍地对待自己,对待爱的人,萧随本心也不想,可是他早已在尘世颠簸中没了人性,褪去善的皮,只余下恶念。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楚元虞,可是他不愿意放手,有生之年,他不会让女人离开他半步。
楚元虞握着匕首,手心一滴汗也没出,想对准他的心脏,趁机了结了他。
可是她知道,萧随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必定会做出什么阻止她,遂双手毫不留情将匕首送进他的体内。
萧随没死,他被姚冠和甘兰扶走,躺在床榻上急救。
楚元虞也是到现在才彻底看清了萧随,他不要命,萧随不在乎,他随时可以惩罚自己,虐待自己,甚至卑微,低声下气。
因为萧随根本不在意自己。
那他在意的人是谁?
楚元虞其实早有打算,发现肉身的疼痛不足以报复萧随后,她换了条路走。
恩报恩,仇报仇,此局一过,我们两清。
“姑娘。”凉绛和雨霜进来,雨霜先去将桌上的包袱收拾好,凉绛则去扶楚元虞坐下歇息。
楚元虞拿着手绢擦了擦脸,将自己拾掇干净,“宫里头情况如何?可有人说。”
雨霜道:“公公说了,皇帝病危,暂不接您进宫,等到好些了,再另做打算,让您安心养胎呢。”
楚元虞失笑,病危?怕是已经快不行了。
父皇,没能等到女儿出手,你就先要走了。
“如今皇帝病危,宫中摄政王和丞相把持朝政,太后去岁也已殡天,东宫太子被压制不得翻身。”
“是啊,京中是越来越萧条了,世家倒台了不少,可上面的人还是那么繁荣。”
梅阁老年岁已高,办事都有些不利索了,他从黑发时入朝,到如今也是满鬓微霜。
“阁老,您真要乞骸骨吗?”他的师门徒弟张问天今年刚中了状元,面对的却是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王朝。
一腔豪情壮志还未有显现,就被诸多困境囚住。
梅洲成呵呵笑了几声,“只怕是,楚国容不下我啊。”
“老师!”张问天转身跪地,向他磕了个头,“老师,您救救这个王朝,江山不可易主啊!姓萧的已然执掌玉玺,这天下,难道要改姓萧吗!”
“问天啊,是老夫无能为力,并非不愿,而是不能。”梅洲成何尝不知局势,“皇上只做错了一件事,便是宠幸奸佞,引狼入室。”
“毫无办法么?”
梅洲成矗立良久,目光悠远看着天边的云层,他负手而立,“如今外有鲁国侵扰,西北战事频发,饿殍遍地,百姓民不聊生,内有萧孟二人夺楚国皇权,残害忠良。”
张问天一袭青衣曳地,风吹过他头上的官帽,他心情沉重,不知从何排解。
“若是废太子还在,楚国尚有一线生机。”梅洲成想到那位素来仁善的太子,惋惜叹气。
张问天对那位废太子仅有传言的印象,并未见过真人,不过能得到阁老的赞许,说明品性上佳,才学深厚,“不知废太子流放西北,是否在人世。”
梅洲成笑了,“上月摄政王设宴,请帖没有到我们门下,这是摆明了排异老夫。但这不妨碍老夫知晓,摄政王府上藏着的人是谁。”
“是谁?”张问天灵机一动,“莫非……我们可以从这其中下手?”
“废太子,楚元煜。”
“什么!”
“虞娘,来,我扶你上马车。”萧随面带病色,说一句话,要捂着右胸喘上几口,才匀了气。
楚元虞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胳膊,见他这幅模样,心中莫名爽利,但面色不显,反倒关切地问他,“你可还好?”
“好极了。”萧随失血的唇色笑得裂开,品尝她话里的心意,甜滋滋的,胸口也不痛了,“只是怪我不能抱着你,让你受累。”
楚元虞坐稳,恰好听他这话,身体顿了一下,她瞧着萧随,“你带我进宫做什么?”
“虞娘,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萧随摸着她的后脑,磕了头伤得如此重,记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你听完,莫要伤怀。”
楚元虞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只问道:“你说罢。”
“虞娘,当今皇帝是你的父皇,你是楚国的公主。”萧随的手从她的头移动到肩膀,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他要不行了,虞娘,你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吗?”
楚元虞没什么触动,“他对我好么?”
“不好。”
“那就不见了吧。”楚元虞看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如花瓣飞舞。
早就放下了。
“好,不见也好。”萧随伸手贴上她的腹部,“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闹你?怎么摸着肚子还平坦。”
“才一个月。”楚元虞被拉回神智,“不见皇帝,我还去皇宫做什么?”
“我跟丞相有要务商谈,先安排你在殿里坐着,事情办完我来接你。”萧随安排得妥当,有了权力,这皇宫进出由他顺心,如进自家后花园一般,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带楚元虞出来。
萧随到宫内牵着她的手,派了姚冠和甘兰跟着她。
“你们二人陪着虞娘,她想要去哪里都好,只是要护她安危。”
“是。”
楚元虞穿着凉爽的嫩白茱萸丝绸,将她的美貌更衬得惊世无双,暖融融的日光逆着照在她身上,穿过三千青丝收进萧随的眼眸。
在萧随眼里,楚元虞好似发着光,一时停了步不愿走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多美好。
楚元虞不管他,提步往里头走去,走出好几步了,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还如影随形,她才转过头,看着萧随说,“你愣着做什么?”
“好,我来了。”萧随忽而笑得灿烂,没有一丝的阴霾,“虞娘,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楚元虞如一朵盛开的花苞,注视他。
“我要娶你了。”
风骤急,楚元虞听不清,面上露出疑惑,“你说什么?”
萧随却笑了,也不再去重复,毕竟娶她已经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不妨给她一个惊喜。
他去处理公务,心还挂在美人身上,时不时想着他的虞娘会去做什么,遇到什么人,会不会有危险。
明明不会有什么事,但萧随总是灾难性地去想她,怕她出事离开自己,或者腹中胎儿有恙,一个人无助。
可现在皇宫遍地是他的眼线,能有什么事。
孟庭阙原本批阅奏折,余光中感知到萧随全身神经质地抖动着,他眉间微皱,“萧随,你怎么了?”
“我?无碍。”萧随心头颤抖,“我出去一趟再回来。”然后就在孟庭阙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出了御书房。
他循了一圈,在御花园看到楚元虞伸手触碰树枝上花儿柔嫩的花瓣,岁月静好的模样,瞬间平复了萧随焦躁的心。
“我爱你,虞娘……”
萧随深深意识到,自己这辈子离不开楚元虞,不是楚元虞离不开他。
楚元虞原本赏花着呢,就感受到有道视线炽热地看着自己,灼烧感油然而生,她循着视线来源的方向望去,还未看到萧随,心里就浮现出答案。
“你这么快就处理完公务了?”楚元虞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不伤一片花瓣。
“我不放心你,怕你受伤,就想过来看看。”萧随扶她的手腕,从善如流贴上她的腹部,不自觉揉捏着。
“带我去御书房看看。”楚元虞想起她还是太子时,常在御书房与皇帝共同处理朝政。
如今皇帝病危被拘禁在乾阳宫,她也落得个为人圈进的笼中鸟,楚姓皇权旁落。
萧随扶着她到御书房,二人双双撞进孟庭阙的眼里。
孟庭阙目光穿过男人,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手被男人紧紧抓着,但姿态气质淡然,清冷孤傲的面容少了以往的悲悯,多了一丝残酷。
终究还是变了。
楚元虞没忘记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失忆金丝雀,便自若移开目光,少师?是指在背后给自己捅刀的人么。
“来,坐这儿。”萧随铺了块软垫在皇宫圈椅上,楚元虞白色的衣裙铺开在大红酸枝颜色的椅上,肌肤衬得莹白,整个人贵气了不少。
萧随就在她旁边处理了会公务。
“王爷,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一趟。”外边来了人报信。
萧随将狼毫笔放下,沉眸看向他,“叫他来御书房。”
“是。”
孟庭阙平复完心情,开始整理奏章,闻言轻笑,“你好大的威风啊,王爷。”
“我带虞娘去东宫不合适。”萧随言外之意便是,留他跟楚元虞共处一室,不放心。毕竟孟庭阙有掳走她的前科。
孟庭阙听出来了,不置一词,只轻轻看向楚元虞,只见她揣着暖炉,目光沉静凝视窗台,似乎在思索什么。
萧随不离开她半步,她就无法联络任何人。
那是一只被镣铐锁住的鸟。
就在等待楚烬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声低吟,萧随敏/感地抬起头,目光扫了过去,见楚元虞捂着肚子,面露痛苦。
“虞娘,你怎么了?”萧随猛地起身过去,楚元虞虚弱地看着他,“好像肚子有点痛。”
这一听萧随更是心中颤抖,肚子怎么能有事?“快,快叫御医来!”
他想抱楚元虞,可是一动弹,胸口的痛感就让他冷汗密密麻麻下来,从肩胛骨一路颤栗到手指尖,萧随眸中赤红看着在痛苦中的女人,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
孟庭阙凝重地站起身,“萧随,你可以去外头看看,快去快回!”
萧随没理会他的话,咬咬牙,狠心将楚元虞抱起,能感受到刚好了一些的伤口撕裂开,衣裳湿濡了。
他径直抱着楚元虞去太医院,姚冠和甘兰跟着去了。
御书房人走楼空,只余孟庭阙一人,他站立原地目送他们,良久,孟庭阙走到那张圈椅边。
伸出手,掀开软垫,一张折叠的绢帕赫然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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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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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