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九桢抬头看陆烺,陆烺最近把头发蓄长了,发尾弯弯曲曲,看着莫名风流。他也穿着一件灰格子衬衫,脖子上挂着相机,斜挎一个皮质的大包,袁九桢捏捏他的下巴说:“你是不是瘦了?”
陆烺顺势握住她的手:“可能吧,最近压力有点大。”
袁九桢抽回手,给他拉开车门:“有什么压力?”
陆烺把包往后座一丢,坐进去扣上安全带,袁九桢启动车,慢慢把车开出去,陆烺说:“最近有个短片作业要拍,实在是没灵感,随意拍拍又觉得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就来找你了。”
陆烺学的是导演,袁九桢觉得这非常符合陆烺的气质。天色暗下来,玫瑰紫色的云霞铺满了天边,陆烺按下车窗,着迷一般趴在车窗上,半长的头发随风飘扬,袁九桢看到他不时举起相机拍几张,又意兴阑珊地全部都删掉。
袁九桢说:“来我这就能有灵感了?”
陆烺没回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颓丧:“跟你在一起舒服。”
袁九桢觉得好笑:“每次来都只能呆一个周末,你也不嫌麻烦。”
陆烺没回答,袁九桢转过头去,才看到陆烺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车窗还开着,吹进来清凉的晚风。
陆烺在袁九桢这呆了两天,这两天真是一时一刻都没闲着,陆烺拉着袁九桢去到处采风取景,袁九桢问他:“你打算在这拍短片吗?”陆烺看着取景框里的景物,说:“我也不知道,正看着呢。还没确定要拍的题材。”
袁九桢说:“什么时候交?”陆烺取到一个完美的片段,满意回道:“这个月月底。”
袁九桢惊道:“那不是只剩两周了?你能拍完吗?”
陆烺也不在意的样子:“没灵感我宁愿不交这个作业。”
袁九桢嗤他:“完美主义。”
陆烺把相机递过来给她看:“说的好像你不是完美主义一样,你看看这两段哪段好?”
袁九桢仔仔细细看完,说道:“第二段。”
陆烺接过来对比着看了看,赞同道:“我也觉得。”
袁九桢站得累了,拿出烟来抽,陆烺凝神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是迷人,他欺身上前拿过烟,深深吸了一口,一股冲脑的薄荷味弥漫开来。
袁九桢抽烟也是跟陆烺学的,陆烺有段时间异常颓唐,经常背着她抽烟,有一次被袁九桢逮住了,问他:“抽烟而已,避着我做什么?”
陆烺说:“怕你觉得我自制力差,容易堕落。”毕竟,香烟、酒精、毒pin,都是能够让人产生**,上瘾并深陷其中的东西。
袁九桢就笑他:“你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陆烺是这么回答她的:“你说得对,我基本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你对我印象不好。”
陆烺就是这样的人,他才不管什么肉麻还是不肉麻的,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非常坦诚。袁九桢一度认为他都是装的,是故意说一些“情话”来哄她开心,但相处的久了,袁九桢才明白过来,陆烺这个家伙,从来不屑于说谎和伪饰,他认为那样根本没必要,所以他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坦诚得让人不知所措。
袁九桢看他抽烟,也要了一根试试,没想到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陆烺觉得抽烟对身体不好,想让她戒了,但袁九桢也不常抽,只有特别烦躁或者无聊的时候才抽一根。后来,陆烺给她买一种女士香烟,说这样剂量比较小,袁九桢就笑说这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补救措施,烟瘾都染上了,剂量大与小都无所谓了。不过袁九桢很喜欢这种薄荷味,习惯了反而迷上了这个味道。
袁九桢所处的是一座海滨城市,傍晚海风很大,袁九桢坐在沙滩上翻着陆烺的相机,每一张都很美很独特。她翻到了陆烺拍自己点烟的那张照片,不得不说,她也觉得这张拍得非常好。
她把相机递过去,问陆烺:“这张可以送给我吗?”
陆烺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是我今年拍的最满意的照片,我想拿它去参赛,你同意吗?”
袁九桢笑了起来:“这是你拍的照片,是你的知识产权,不需要问我同不同意,你参完赛给我留个纪念就好了。”
陆烺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他说:“袁九桢,你能不能帮我拍这个作业?”
袁九桢吃了一惊,她和陆烺不常叫对方的名字,也不像寻常情侣那样给对方取一些爱称,陆烺的朋友都叫他阿烺,而袁九桢的小名是九儿,他们从来不这么亲切地称呼对方,在要说一些特别重要或者正式的话的时候,他们都直呼其名。
袁九桢坐直了身体,她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做主角?”
陆烺说:“对,其实我一直都非常迷茫,不知道要拍什么好。他们都拍完在做后期了,我还连头绪都没有,我每天躺在床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你,直到来找你,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想拍的就是你。”
袁九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同意了陆烺的请求,又把他送上回学校的列车。
开车回家的路上,袁九桢一直在想陆烺。
陆烺这个人很疯,这种疯不仅是说思想,言行也是。
有一次他带着袁九桢去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写生,他们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一呆就是三天,要下来的时候二人都迷了路,手机没有信号,他们带的食物也都吃完了,两个人又冷又饿,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树林里穿出去,突然遇到一只正在喝水的鹿。月光很亮,鹿回头和二人对峙,陆烺兴奋地举起相机,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沉静优雅的几乎像神一样鹿,以及陆烺眼里狂热的光芒,组成了袁九桢对陆烺这个人的全部构想。
这次写生差点上了当地的新闻,两个人失踪三天,学校几乎要报警,辅导员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他们二人才狼狈地回来。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训斥,陆烺握紧袁九桢的手,悄悄在她耳边说:“一会你帮我赶紧把相机的电充上,那张照片太完美了。”
由于袁九桢算是被陆烺拉着去的,所有的火就都集到了陆烺身上。
袁九桢后来问他:“导员没事吧?”
陆烺说:“导员骂我自己胡闹就算了,怎么还带着你一起,她快要气死了。”
嘴里说着辅导员快要气死了,但他说话的样子,完全没有害怕和后悔的样子。
袁九桢脸生得好看,气质也上佳,萱萱她们说,系里系外的容貌排名,袁九桢一定排在前三名。而按照陆烺的说法,袁九桢则有一股来源不明的异质感,他说她“浑身散发着禁欲的感觉,却反而更具有诱惑力。”
袁九桢从来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非常清醒,这些外在的东西都是身外物,但这种清醒的思维和自控能力,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陆烺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
陆烺的妈妈是她家那边最小的妹妹,陆烺自己又是他们这一辈最年轻的一个。以前别人都说陆烺家很有权势,但袁九桢一直不知道到底多有权势。后来,李月清告诉她,经常出现在本省新闻里职位最高的那位,就是陆烺的亲舅舅。陆烺自小就颇受疼爱,长大后性子也更为狷介,按理说生在这样家庭里的陆烺,应当耳濡目染,非常善于与人相处,进行“伪装”才是,但陆烺却一点也不。
他常常口出惊人之语,一句点破所有人都不会明说的事实。
陆烺告诉她,他刚上大学时被家里断过一年的生活费,是因为他给那位他爸出轨的“小三”烧过纸,他说觉得这“小三”可怜,年纪轻轻被他爸骗了谈恋爱,他妈上门去赏了两耳光才知道自己是被“小三”了,“小三”大庭广众被掌掴羞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楼。
他烧纸叹人情凉薄,叹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这行为与疯话把他妈气得病倒在床,他爸也勃然大怒,在别人看来,陆烺这是在给自己父母脸上扇耳光,但陆烺却认为没什么,人都死了,烧点纸祭一下,也算是赎赎罪孽。
陆烺爸妈认为陆烺野性难驯,给他断了一年生活费,也不让亲戚接济,陆烺整整打了一年工,后来做模特,才算是赚了一点钱。
大概是因为被断了一年的生活费,陆烺那样狷介的性子才算是收敛了一点,不再像以前一样口出狂言,如今的他少言寡语,但袁九桢知道,陆烺内里一直是会为了无辜女性命运而哀叹的陆烺,只不过年龄渐长,又经历了金钱的磨难,他不再为自己制造一些无谓的生活障碍了。
袁九桢回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时,收到了陆烺的信息:我知道要拍什么了,剧本我已经开始写了,下周末我去找你,两天就能拍完。
袁九桢回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