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岐跟着熙熙攘攘的放□□往校门外走,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拍,他回头,许景添正看着他。
许岐一笑:“找我有事儿?”
许景添点点头,一歪头,示意许岐跟他走。许岐耸耸肩膀,步伐轻快地跟在他后面,边走边说话:“咱俩毕竟有半拉血缘关系,也算是兄弟了,有什么事儿是兄弟之间在学校里不能说的?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总不会要把我灭口了吧?”
他满口跑着火车,手机却悄悄在兜里解了锁,打算要是待会出什么大问题就立马报警。
许景添一路把他带到了星巴克里,他给两人各点了一杯喝的,对坐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许岐。
许岐说:“大哥,喝的也点上了,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说吧。”
许景添嗤笑了一声:“别了,我可不是你大哥,你的哥哥另有其人,我不攀这门亲戚。”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是你挑衅我,我要是能任由你说那些话还没反应的话,那我也不必做人了,打你就打了,让你爸知道也没什么。”
许岐不应声,笑眯眯地看着许景添,示意他继续说。
许景添看他这副样子,突然就火了:“许岐,我不欠你的,我妈也不欠你的,你妈妈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但真的和我们没关系!你自己没办法接受事实,就想找一个罪魁祸首,但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他的声音大起来,“我也根本不屑于和你争什么,你大可不必跟乌眼鸡似的,就像谁夺了你的什么东西一样,我压根就看不上!”
周围飘来若有若无的好奇目光,许岐不笑了,他静静地等许景添说完,才开口道:“你说完了?”
他看着许景添的胸口一起一伏,活像一只气喘吁吁的青蛙,许岐轻声说:“你声音放小点,有点素质行吗,公共场合,你看看谁跟你似的。”他看着清风拂面的,说话也柔声细语,但接下来的话,却根本和温柔搭不上边。
“就你也配提起我妈?你看不上,你妈可看得上得很,你来找我她应该不知道吧?也是,她把你宝贝得像眼珠子似的,她干的那些丑事儿也不会和你说。你在我这里放狠话装大方的时候,就没想想她吗?”
许岐说着话,收敛起了先前那副轻松的表情,脸色慢慢白下来,他也不再笑了,只不过他离许景添越来越近,几乎和他面对面贴在了一起,许景添看着面无血色的许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发怯。
“她费心巴哈地讨好许文谦,可不是为了你在我这儿穷大方的。”
许景添往后靠了靠,试图离许岐远一点,许岐轻笑了一声,也往后一靠,瘫在座椅里:“我要是你,我就先回去问问她,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的事儿,又使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我可在你这完全没讨到便宜,我上次断的那条胳膊,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呢。”
“你说,许文谦要是知道你把我打骨折了,他会怎么想呢?”
许景添安静下来,许岐也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景添点点头,说道:“我干不过你,我认了。但不是因为你比我高明多少,只是因为我有软肋,而你——”他站起身来,像方才许岐贴近他一样,慢慢靠近许岐,两人四目相对:“你根本毫无顾忌罢了。”
说罢,他提起书包就要走,临走之前又转过身说:“许岐,我建议你还是小心点,没有软肋当然无坚不摧,但人不可能一辈子没有顾虑,你要当心,可别被我抓到了。”
许岐扯起嘴角讽刺一笑,看着刚点的冷饮杯壁上慢慢滚下水珠,他起身欲走,一转头却透过玻璃看到袁九桢站在星巴克门外背对他站着,正在打电话。
她穿着一条格子短裙,腿又细又直,头发已经长到腰部,浓黑卷曲,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身材纤细修长,剪影美得过分。
她的指尖点着一支细细的香烟,她抱着臂,指尖燃着的那支香烟看起来非常配她。她一直在聊电话,面目舒展清朗,眉眼含笑,跟面对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许岐没有见过这一面的袁九桢,他又坐下来,静静欣赏这一幅画面。
袁九桢打完电话,站在原地静静抽完了这支烟,像是在等人。他看到一位清瘦又雍容的妇人向她走来,她赶紧拿纸捻灭烟头,包起来,手背到身后,向妇人迎上去。
妇人嗔怪地拍了一下袁九桢,她笑着搂上妇人的胳膊,二人一起进了商场。
他低头看看自己,皱皱巴巴的校服,穿了好久没洗的鞋子,咸菜干一样的衬衣,许岐觉得自己此刻灰头土脸的,非常不适合与光彩照人的袁九桢打招呼,况且那个妇人很有可能就是她母亲。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追出去了。一层的星巴克连着商场,他快步跟上去,看到她们在一个黄金首饰柜台前停下脚步,弯腰挑选起来。
许岐绕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从柜台前走过,扬起声音,惊喜地说道:“袁老师,好巧!”
袁九桢抬起头,看到许岐,不由一阵头痛,碍于魏青芸就在旁边,她只好保持笑容道:“怎么放学不回家,在这干嘛呢?”
许岐回答道:“明天周末,我就想来逛逛,放松一下,反正我每天回家都是一个人,也没人管我。”
袁九桢还没接话,魏青芸就追问道:“喔唷,怎么没人管你呢?”
许岐礼貌地微笑着:“阿姨您好,我是袁老师班上的学生,我叫许岐,我妈妈三年前去世了,我爸工作忙,我都是一个人住的。”
魏青芸露出惋惜的表情:“你好你好,我是你们袁老师的妈妈,小伙子蛮精神的,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许岐说:“刚开始觉得很孤独,很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人总要学会独立的,我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
魏青芸不住地点头:“真懂事儿。”她转向袁九桢,“既然遇上了,那就叫着你的学生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袁九桢面不改色地说:“许岐还要回去写作业呢,下周又要月考,我听说各科老师都留了挺多作业的。”
许岐不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魏青芸看着揪心,瞪了袁九桢一眼:“吃顿饭能花得了多长时间?”接着又转向许岐:“等会你们袁老师请客,吃完饭了让她送你回去,可怜见的,多懂事的孩子。”
就这样,袁九桢今天不但给魏青芸添置了一个新镯子,还带着他们去吃了一顿大餐,吃完饭,出了商场已经暮色朦胧了,魏青芸催着袁九桢去取车,她和许岐站着聊天。
等袁九桢驱车过来,她看到魏青芸和许岐聊得眉飞色舞,魏青芸时不时被许岐逗得哈哈大笑。袁九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载着许岐上了回他家的路。
一路上,袁九桢沉默不语,听着魏青芸和许岐连绵不断的话题,许岐说到一个关于他的童年糗事,他讲得绘声绘色,魏青芸随着他的讲述发出或惊讶或了然的笑声。
袁九桢侧头看着许岐的模样,虽然他今天看起来明显有点颓唐,但他眼神明亮,瞳仁极黑,说话时显得明媚灿烂,安静时又看起来柔顺乖巧。
只可惜,这样的表象下,是连她也看不清的内心。
许岐总给袁九桢一种忧患感,像是一个症候,犹如慢性阑尾炎,不强烈,也不致命,但是每次发作,都让人格外的头疼。
许岐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偏向她:“怎么了,袁老师?”年轻男孩的脸颊在车灯下分割出优美的剪影,他浓密的长睫毛扇起一片小小的光翼。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还挺会聊天的。”
许岐笑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和我表哥住在姥姥姥爷家,我姥爷脾气不好,我和我表哥、还有我小舅舅每次想溜出去玩儿,或者干什么坏事的时候,他们都派我去和姥爷交涉,只有我去,每次都会成功。不是吹牛,我从小就有长辈缘,长辈们都对我特别好,我也很喜欢亲近长辈们。”
魏青芸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你姥姥姥爷那儿呢?一个人住虽然自由,但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有人的话还是好一点。”
许岐说:“他们在我妈妈没了以后,也都相继去世了。我妈妈是我姥爷最喜欢的孩子,我妈妈没了,其实最受打击的是他老人家,因为想念我妈,脑出血了,从此一病不起,吃饭的时候不拿布片垫着,就会流得满衣裳都是。”
“我姥爷没撑多长时间就走了,我姥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也抛下我们了。总的来说,我现在差不多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啦。”许岐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虽然很沉重,但好像并不是很痛苦。
魏青芸难得沉默下来,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爸爸呢?”
许岐不说话,过了很久,当袁九桢按照上次的记忆开进了许岐家的小区时,他开口道:“阿姨,我总觉得不能人性抱有一些不现实的幻觉,不然到了最后,就只会引来滔天大祸。”
这句平淡的话,没有埋怨,没有渲染,也没有怨天尤人与自怜,但却像崩落的巨石滚向山涧,就像慢慢涨潮的湍流,逐渐咆哮起来。袁九桢不由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车里安静下来,又是许岐打破了这片沉默,“谢谢袁老师和阿姨今天请我吃饭,送我回来,还听我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下了车,又把脸探进车窗,对她们说:“阿姨再见,袁老师再见,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
袁九桢点点头,对他说:“再见。”
魏青芸也哑着嗓子说:“许同学再见,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你们袁老师,或者直接找我也行,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锁好门,关好煤气,总之还是小心一点。”
许岐乖顺地微笑着,对她们挥手再见,袁九桢从后视镜看到他一直目送着她们。
回去的路上,魏青芸难得没有怎么说话,到最后,才叹息了一声。袁九桢知道她在惋惜什么,在这一刻,她和魏青芸的想法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