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大抵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最难忘的时光。
赵延聆白日里就出去寻找各种可入画的景致或人物,而我则留在客栈里帮他洗衣,擦地,整理书案上四处散落的画纸。
公子他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伸出双手救我出苦海,还给我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
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就是老天爷派下来守护我的人。
书案前,我拿起一张他时常摹画的仕女图,仔细观看,那画上的女子容貌端庄,气质优雅,说不出的雍容与闲适,这一看就知道是画谱上常见的美人图。
因为和此画容貌类似的,还有许多。
有海棠春困图,执扇扑蝶图,还有芍药秋千图,这些画作里的侍女姿态衣着背景各不相同,可唯有面容上几乎并无二致。
品鉴会在即,公子一定是照着画谱一遍又一遍练习各类画作。
我并没有多想,只是将眼前的画作一一整好,将书案收拾妥当。
我拿起衣架上公子换下的几件衣物,堆放在木盆里准备去客栈后院打水清洗。
从客房出来,店小二瞧见我,扯开笑容,殷勤的朝我打招呼“小竹姑娘,在帮你家公子洗衣服呢?你对你家公子可真好。”
不知怎的,我听到“你家公子”四个字时,不由得脸色发烫,我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小二哥,公子是小竹的恩人,再说,公子对小竹……对小竹”我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我满脸的羞怯,别过脸去,声音越发低了“公子对小竹也很好……”
公子对我好,这话绝不是敷衍,而是我的真心话,他对我好,我当然也要百倍千倍的对他好。
店小二讨喜的朝我露出一张笑脸,语气微妙又暧昧“对对对,小竹姑娘说的是,你家公子对你好,你对你家公子也好!这是不是就是戏文里说的郎情妾意?”
这话像是戳中我心事一般,霎时,我的脸颊红的仿若在滴血,我急忙解释道“小二哥,你不要胡说!”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一直不断盘旋着店小二说的‘郎情妾意’四个字,胸口更像是怀了一只兔子一般,已然乱了节奏。
一路慌乱的逃到后院井栏旁,井里沁人心脾的凉意拂在我的红透的面颊面上。
我轻轻抚上脸颊,突然想起当日在花楼里,那个醉汉拉着我说过的话。
“来了这么多次,爷越看越觉得你这丫头有几分姿色,要不……”
姿色?
我真的像那位爷说的有几分姿色吗?
我不经意低下头,将半个身子探出井栏,井水里显然映衬出一张娇俏的容颜,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双唇小巧粉嫩,双颊透着一层薄红,更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公子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这幅惹人怜爱的模样才救了我?
不不不,我赶紧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公子他是那么好的人,他为人正直,是个君子,从不为美色所动,连花楼里姿容上乘的舞娘都不会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瞧上我这个长相平平的丫头呢?
店小二说我和公子是郎情妾意,公子对我是否对我存有郎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对公子,已经生了妾意……
到了晚间,我坐在客栈卧房里的绣墩上满怀期待的等着赵延聆回来。
在脑海里,我一直幻想着他回来时的场景,我为他端上一杯热茶,他会亲切的唤我的名字,并温柔的对我说一些今日遇见的趣闻趣事。
那场景,就像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妻子?
我脸颊滚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自知身份低微,长得也并不貌美,我不求做他的妻子,只要能跟着他,哪怕做妾,做通房丫头,我都心甘情愿。
只是,公子他会……喜欢我吗?
等赵延聆回到客栈,我知他回来必定要开始作画,于是早早的将画纸铺好,又将作画的工具与颜料一应备好,提前磨好了一端墨,并递给他一直舔好墨的狼毫笔。
赵延聆含笑看了我一眼,他眉眼甚是温柔,笑起来如一汪泉水一般,清澈明亮,又像是一团柔情蜜意的火焰,烧的我心甘情愿的融化。
公子作画的时候极为专注,他目不转睛盯着笔下的画作,而我则忘乎所以的看着他侧着的半张脸颊上。
他的侧脸极为俊雅,鼻梁高挺,就像戏文里形容的俊俏书生一般,难怪戏文里常说好多大家小姐都是一见误终身。
我不知道有没有大家小姐对他一见‘误终身’,可我只知道,在我见他第一面时,早已‘误终身’!
我脸颊突然烧红,心跳加速,生怕他看出来似的,将头埋得更低了。
好在赵延聆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动,我听见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的画了好一阵。
他这次会画什么呢?
我实在禁不住好奇,抬头去看。
寥寥数笔,画纸上显出一位姿容绝佳的女子,杏眼鹅蛋庞,肤白如脂,体态婀娜,怡然自得的坐在树下秋千上。
单看面容,我就知道依旧是公子常画的那个女子。
赵延聆爱惜的将纸捧了起来,吹干墨迹。
我看着他手里的画纸,禁不住赞叹“公子画的是天上的仙女吧。”
赵延聆一听,反倒笑了起来,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难道我说错什么了?正当我好奇时,却见公子抚着画中女子的容颜说道“她可不是天上的仙女,不过她长得可比天上的仙女好看多了。”
我微微一怔,这好像是公子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另一个女子,我看着他抚着画中人脸庞时的神态,简直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那种眼神,绝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画中的女子究竟是谁?是公子在别家花楼偶遇的美娇娘?还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亦或是……
我不敢往下猜想,甩了甩脑袋,强行压下心中种种猜测,鼓起勇气继续追问“公子认识画中的女子?”
赵延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头轻笑出声,在他低头瞬间,忽然发觉他的耳畔竟然红了一片,我不禁愣住了,我恍然察觉到,他这反应是害羞了?
公子他,竟然会因另一个女子害羞?
紧接着,赵延聆目含深情的望着画中的女子,那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嗓音温柔的说道“何止认识,这画中的女子,是我的夫人,名唤阿瑾,她人很好,长得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