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乎所以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心神一片激荡。
面前的恩人不老也不丑,没伤也没残。
那是个长得极为年轻的男子,面容俊秀儒雅,脸颊略瘦,肤色白皙,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连带眼角也被扯出月牙般的弧度。
他身着一身绛紫色儒士袍,腰上配了玄色腰封和莹白玉佩,身材欣长但又有些消瘦,但好在腰背挺得笔直。
我看着他那双不甚宽阔的肩膀就在想,刚才他就是用这双肩膀替我抵挡住那些嬉笑怒骂声?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赵延聆,浔州人士,来泗水城也是参加品鉴会的。
他是个画师,画画的极好。
赵延聆看着我轻笑一声“我看你也是个清丽的人儿,不如将你名字中的‘小’字改为‘清’字,就叫清竹可好?”
“清竹?”
我含含糊糊应了两声,我知道,这清竹之清亦是清白之清,他是想让我忘了在青楼的那些日子。
就这样,我被赵延聆赎了身。
我跟着他来到他平时居住的客栈里。
他住的地方质朴简洁,没有一丝华丽的装饰,不大的房间内设一张木质床榻,床榻上搭着素色围帐。
明亮的窗台前架着一张檀木书桌,桌面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在墨砚一旁还零零散散丢落着几张画好的画作。
我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去看书案上的那些画作。
那些画画的可真好呀,那些花花草草,亭台楼阁还有人物小像实在太好看了。
我忍不住夸赞“恩人,您是画师吗,您画的可真好。”
赵延聆听后弯起嘴角轻笑“小竹谬赞了,这只是闲来无事所做,登不得大雅之堂。”
我说的是实话,虽然我不懂画,可是在青楼里的两年,也有不少附庸风雅的公子少爷为博美人一笑献上几副名家画作什么的,可是我觉得,那些名家画作真的都比不上眼前恩人画的。
赵延聆笑了笑,又对我柔声道“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叫我恩人,喊我公子就好。”
我内心一阵触动,对他来说,救我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恩情。
如果不是他救我出火海,只怕我在青楼的只会生不如死。
“我来泗水城是来参加品鉴会的,对了,小竹,品鉴会你可听说过?”赵延聆一边整理着那些散落在一侧的画纸一边朝我问道。
我微微一愣,轻轻点了点头,诚实的回答“我知道。”
过段时日的品鉴会早就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我在青楼那段时日,偶尔也听旁的姐姐说起过,没想到眼前的公子也是来参加品鉴会的,不过他画的这么好,肯定会拔得头筹的。
赵延聆走到书案前,提笔就在纸上一阵涂画。
没多久,画作将成。
我忍不住好奇凑了过去,却见一位绝色舞娘跃然纸上。
我不禁瞪大了双眸“这是……这是今日楼里跳舞的舞娘!”
想不到恩人竟然将刚才舞娘跳舞的场景画了下来。
这么说来,他来青楼的目的是为了作画,那他就不是……
顿时,我羞愧的满脸通红,公子他是君子,是好人,我怎能将他和那些青楼浪荡客归于一类?
赵延聆将狼毫笔搁置在一旁的常山笔架上,手指轻轻捻着画纸,吹干墨迹,含笑道“小竹说的没错,就是今日跳舞的姑娘,那姑娘的舞技的确不错,我也是早有耳闻,所以想一睹她的舞姿,好将她跳舞的模样画下来。”
我目光惊诧的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也只关注于手中的画作,讨论的也是画中笔锋的走势如何如何,描摹线条的粗细怎样怎样。
他说的坦坦荡荡,竟丝毫没有亵渎的意思。
我在青楼里好歹也呆了两年之久,楼里的男人但凡聚在一起,大多都会讨论女子的容貌或是身材,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看见绝世美人竟然只想着用怎样的线条才能将她画下来。
原来,他和那些男人真的不一样。
就在此时,我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这时我才想起,今日一大早,我连饭都顾不得吃上一口就在大厅里忙碌,到如今都快晌午了,硬是滴水未沾。
我急忙将头埋下,脸颊烫红,刚才肚子叫的声音那么大,公子他肯定听到了。
赵延聆看着我半晌,默不作声,任何责备的话也没说,我紧张的心跳加快,浑身发着颤。
记得之前在青楼的时候,我在旁伺候一位姐姐作画,当时也是忍不住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那姐姐当场就抽出一根鞭条狠狠抽了我一顿,说是我打扰了她作画的雅兴。
眼前的恩人会不会也想那位姐姐一样,嫌弃我玷污了他的画作,他会不会也打我一顿?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饿的肚子受不住了才会这样。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随后听见一阵足音,余光中似乎瞥见他黑色皂靴离开了屋子。
我咬着唇,胸腔中一阵窒息般的痛,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公子他嫌弃我了,他肯定嫌弃我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是打算又要将我买给其他人?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赵延聆端着一个木质方形托盘推门走了进来。
托盘里热气腾腾摆放着几样菜式并一碗白花花高高隆起的米饭。
他将托盘里的菜和饭一一摆放到圆桌子上,略带歉意的朝我说道“小竹,实在抱歉,忘了你还未用过膳食,先过来吃点东西。”
我一下子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饿糊涂听错了。
直到赵延聆拉着我坐到饭桌前,并将筷子塞到我手里时,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原来他出去是给我端饭菜,并不是嫌弃我不要我。
我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饭,活像饿死鬼投胎,还差点把自己噎住。
赵延聆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温柔的目光落在我眼底,柔声道“慢点吃吧,这些都是你的,不够的话还有。”
仿佛间,我又听到那如山间清泉般清澈凌冽的声音。
一刹那,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蔓延滋生了根茎。
眼前很快起了一层水雾,我胡乱摸了把留在脸颊的两道湿热,握着筷子,含着泪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着饭菜。
之前在青楼里,我吃的都是楼里姐姐吃剩下的饭菜,有时饭菜又冷又硬,我也毫不含糊的囫囵吞下,那时我觉得,有一口剩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多年,我竟然第一次吃到热腾腾的米饭,第一次吃到还烫嘴的菜,原来热的米饭吃在嘴里是那样的蓬松柔软又富有嚼劲,原来热乎乎的菜吃起来竟然这样好吃。
眼前的视线模糊,热滚滚的泪水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下,我怕公子看见,只好将脑袋深深埋在那碗米饭中,任由泪水滴落在碗里。
以前饿的受不住了我会哭,被打的受不了了,我也会哭,可是我竟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饭也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