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溪闻言,也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冷冷一笑,讥诮道:“若是她还在这里,你我恐怕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纪彤一愣,他?是谁?是他爹,还是他娘?她是记得李兰溪曾经说过和他娘的关系不算很融洽,但是一个愿意彻夜不眠,给自己孩子制作骨笛的母亲,怎么也不会对儿子下杀手吧。
谁知他下一句就是:“不过,若是想让他们出来也不难,一把火烧了这里便是。”话毕,还真的去点了火把来。
“这里是总控制的机关,只要这里毁了,这里便会崩塌。”李兰溪说完,居然真的要点燃这屋子。
此时,却听一人高声呼喊:“——远儿,住手!”
“别这样叫我!”李兰溪回头怒视来人。
纪彤也回过头,却见此人其实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刚刚的声音却能如此清晰,多半是以内力传声所致,想必内功极为深厚。
来人灰发微髯,坐在一把轮椅上,徐行而来,面容虽然枯瘦,但是一双眼睛却仍旧明亮。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他定定看了一会李兰溪,眼中缓缓凝起热泪,情绪复杂,难以言喻,“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李兰溪却不为所动,直接道:“可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你果然还在怪我们。”灰发男子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愁肠百结,“不过确实是我们夫妇二人对不住你。”
李兰溪闻言却淡淡一笑,道:“不,我要多谢你,好心捡了我回来,只是,”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做你们儿子的替代品,我却是资质有限,万万做不来。”
什么!李兰溪居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可是……她刚刚在那第三间屋子里,明明看到那个孩子傀儡脸上包着纱布,她还以为是莫惊春和傅星芸从那火里将孩子救了出来,才留下了伤疤。可若李兰溪不是他们的孩子,刚刚那个半大的少年为何会和他长得如此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思远,是他们之前儿子的名字。”李兰溪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问,轻飘飘吐出一句。
纪彤:!
“真是难得从你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李兰溪自嘲地一笑,“是啊,就算是名捕司的捕快见多识广,恐怕也猜不到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吧。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夭折了,便捡了别人家不要的孩子来养,硬是要将他变成自己的孩子的模样。”
灰发男子被这话说得心中羞惭,喃喃道:“对不住你了,孩子。我想星芸一开始也是想将你带回去好好照顾,只是后来……而我当时心中伤怀,也并未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好好开导你娘,最终还是伤害了你。”
纪彤现在确定了这男子的身份,便道:“您果然就是逍遥剑派的莫惊春,莫前辈。”
灰发男子望向她,却坚定地摇头否认:“我已经被师傅逐出了逍遥剑派,也请姑娘不要叫我前辈了,莫某人不配。”
纪彤道:“不。其实到如今,莫前辈仍旧属于逍遥剑派,只不过,”她斟酌了一下,才道,“您的师傅对外宣称,您是病逝而已。”
莫惊春闻言,脸上惊讶和遗憾的神色交替闪过,终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师傅……他老人家还是……”
纪彤虽然知道他乍然知晓此事,定是感慨万千,但是她心里此刻最为牵挂的,就是李兰溪的病情。眼见李兰溪此刻十分别扭,怕是不会主动提起,而这莫惊春恐怕也不懂那落花洞术,便单刀直入道:“莫前辈,我们此行是有事相求,不知道尊夫人能否出手相助?”
“你想找星芸?”莫惊春面上露出痛惜之色,缓缓道,“可惜她五年前便已经与世长辞了。”
纪彤心下一震,眼见李兰溪的神情也是空白了一瞬,但是却很快抑制住了,没有说话,可纪彤却瞧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暗暗握紧了。
纪彤忙问:“怎会如此?”按理说这傅星芸至多不过四十来岁,怎么也不应该这么早便去世。
莫惊春似乎不愿多提,言简意赅地说:“她是心病。”而后他看了一眼李兰溪,又道,“你们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么?”
李兰溪默然不语,纪彤便替他说:“李兰溪为了救我,被歹人所害,如今失去了记忆,体内还有阴阳之力正在角力,情况十分危急。”
莫惊春驱动轮椅,来到李兰溪身旁,想要握住他的手,李兰溪立刻便要将手抽出去,纪彤却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臂,他看了一眼纪彤,见到她眼中的恳求之色,微微一愣,只得偏过头去,不再挣扎。
片刻后,莫惊春放下手,道:“果然是脉象杂乱,阴阳相争。”而后他脸上又露出了愧疚之色,“这恐怕跟星芸曾经给你体内加的一道禁制锁脱不开干系,至于失忆之症,或许可以去看看她留下的落花洞术的典籍,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说完莫惊春便滑动轮椅,带着纪彤和李兰溪往宅内深处走去。
“星芸死后,我便将她从前的东西都放在这里,权当是她的衣冠冢了。”
莫惊春从衣箱里取出一本秘籍递给二人,纪彤和李兰溪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并非是熟悉的汉字,而是一些弯弯曲曲的蝌蚪文,根本看不明白写了些什么。
莫惊春也是第一次看这本书的内容,他虽然和傅星芸夫妻多年,但是对这秘术并不感兴趣,如今见到里头的奇怪文字,便猜测道:“落花洞术是一门极为高深的秘术,且只传本门女子,想来这是为了保密,因此才会用这些南疆秘文书写。”
本以为找到了莫惊春和傅星芸便能让李兰溪恢复记忆,却没想到傅星芸已死,而留下的秘籍,也是本天书。可是按照李兰溪的身体状况,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莫惊春看到他们二人的表情,心里也推断出了七八分,他沉吟了片刻,却道:“这失忆之事,我虽然无法解开,但是远儿,”他刚讲到这里,便想到如今这孩子已经改了名字,因此便也换了称呼,“但是兰溪他体内这内力抗衡之事,我还是有些办法的。等解了这燃眉之急,你们再去寻找那落花洞术的解法,也会从容很多。”
纪彤听了这话,心下大石顿时落下了一半,连忙道:“多谢前辈。”
莫惊春摆摆手:“兰溪和我本就有父子之谊,这是应当的。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李兰溪闻言,却立刻道:“你要救便救,不救便不救,若是要让我再扮你的儿子,却是想都不要再想!”
莫惊春叹息一声:“你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去星芸的墓前祭拜一下,让她看看你如今长成的模样。”
李兰溪却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样:“我不会去的。”
眼见李兰溪态度坚决,莫惊春也不好再说,又怕将气氛闹得更僵,于是他便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们来了,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我也可以先准备着给他疗伤,至于拜祭一事,我们以后再说。”
纪彤使尽浑身解数,好说歹说才勉强劝住了李兰溪先不要离开,但是也只是劝了他在这里住一个晚上,他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是明天纪彤还是不愿意走,他就会自己先行离开。
纪彤深知他心里的结打得太死,若是要解铃,还需找到那个当年的那个系铃人。
叩、叩、叩。
莫惊春独自居住在这寂静的地下城已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敲门声,此时甚至不太习惯,还反应了一会,才道:“进来。”
纪彤看着他面前散落的傀儡零件和工具,心知他大约是为了纪念妻子,才以此聊以慰藉,心下慨然,接着道:“前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我年纪大了,本来睡的就晚,不打紧的。”莫惊春微微一笑,却并不在意,伸手请纪彤坐下,道,“你是为了兰溪而来?”
“前辈慧眼,我确实是为他的事情而来。”纪彤点点头,“不瞒您说,我们在上面曾经找黄泉圣手为他尝试解过这落洞术,但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他陷入了梦魇,对小时候的记忆恢复极为抵触,当时因此不得不中断诊疗,而他醒来后也性情大变。”纪彤简单将二人一路走来的事情和盘托出,诚恳道,“所以我想来问问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既然愿意收养他,这里的记忆又为何会让他如此恐惧呢,甚至成了心中的梦魇?”
莫惊春叹了口气,眉宇间露出深深的沟壑:“此事说来话长,这还要从我与星芸来这这离水镇说起……”
“那时候,我为了星芸从逍遥剑派叛逃,我们二人被江湖正道追杀,不得已之下便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之法。”
“那落花洞派,除了可以摄人心神之外,还擅制傀儡。因此星芸便做了两个跟我们一模一样的傀儡,装作不敌众人围捕追杀,跳崖自尽,以此假死托生。而真正的我们,便来到了这边陲小城,隐姓埋名,准备安心过日子。”
“可惜世事难料。我们一开始以为远离了各自的家族和门派纷争之后,就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但是我二人从小生长于正邪两派,心思意念、处事方式早已全然不同,即使相爱,也很难改变本能的想法。”
“或许,这便是一切错位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