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侍郎沉默许久,终于道:“筠露从小体弱,此次病逝于绿波园,也是命该如此。我自会带她回去,就不劳总捕头费心了。”
一时间现场一片安静,虽然没人说话,但是众人都明白林侍郎的考虑。
若是林筠露真的被采花贼……这实在这太过屈辱,魏家和林家要如何面对众人的议论?
魏翎满脸眼泪,心中悲哀无比,哭着说:“林伯伯,难道林姐姐的生命不比清白更重要么?若是她真被采花贼屈辱,我们要抓住凶手报仇。若不是,就应该认真验尸找出凶手啊。”
“娘,我们不能让林姐姐枉死啊。哥,难道你忍心让林姐姐含冤而死么?”
没人能回答魏翎的问题,因为这每一个问题都是插在关爱林筠露的人心中的一把利刃。
魏澜走到林侍郎面前,郑重跪下:“林伯伯,筠露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俩虽然没有行礼,但是我向你承诺她永远是我的元妻。”
魏夫人看着儿子,擦了擦眼里的眼泪,对林侍郎道:“沛之啊,无论筠露是生是死,都是我魏家的好媳妇,眼下还是先查出真相,让筠露在九泉下瞑目吧。”
林侍郎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的尸身,终于还是不忍心,闭目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林筠露仍是完璧之身。
而后仵作在她右手无名指上发现一个伤口,这伤口非常细小,就仿佛被针刺破似的,伤口发黑,内含砒霜之毒。
但是程渐等人在屋内搜查了数遍,却没有发现这样细小的凶器。
夜已经深了。
躺在床上,纪彤仍在思索林筠露生前种种,今日林筠露在琴试结束后,便说要回房休息,而后便没有再出现。
难道是那琴上被人做了手脚?
她想到这里便再也睡不着,但是她此时明面上还是金家的婢女,若不想暴露身份,便还要跟李兰溪一起行动才行。不知是因为兹事体大,还是因为“金小姐”已经习惯了和婢女一同出入,此时倒是没说什么,便配合起了床。
乐库的门锁着。
李兰溪看着那锁头道:“这要怎么进去?”
“山人自有妙计。”纪彤从发髻上拿下头钗,将那上头的做成花瓣样式的银丝,取了两根扭成了一股,伸进锁眼里挑弄了几下,只听当啷一声,锁开了。
“原来名捕司还有此种绝技,果然厉害。”
纪彤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是妙手空空崔明的绝技。旁人只要学了两三分,便能打开天下间八成的锁了。而此前崔明在名捕司刑狱关押了三年,已经将这技艺悉数教给了她。
今夜月光并不明亮,纪彤凭借着那日的位置,找到了林筠露的琴。绿绮在暗夜里泛着幽光,但是要看清楚上面是否有细小的针孔还是有些困难。
正在纪彤想是否要将这琴直接带去给程渐,却见自己眼前亮起了一片柔和的幽微之光。
两根修长的手指,举着一颗浑圆的夜明珠。
“金老爷给的门面,出门随手拿的。”
“多谢。”
李兰溪举着夜明珠,纪彤细细将琴枕琴弦看了几遍,终于在第三根琴弦下发现了一个小孔。
“这应当就是凶手放置银针的地方。林筠露在弹奏中被银针扎破手指,而后身体不适回房,进而毒发身亡。”
砒霜分量足够,便会让人在顷刻见中毒身亡。但若是只使用少量,则会让人恶心呕吐,这就符合今日林筠露情况了。她说胃口不好,要先回房休息。那时大家以为她素日身体不好,不思饮食是常事,哪里知道这已是中毒的先兆。
但纪彤想不明白,若是采花贼,为什么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下毒呢?况且此前殷庆下的也多是蒙汗药和软筋散之类的迷药。他既然已经带了迷药的炖盅过去,为何还要下砒霜呢?难道是因为担心林筠露抵死不从,一早便存了杀人灭口的想法?还是因为林筠露自小体弱,银针上的这点砒霜便已经要了她的命,根本轮不到迷药。
还有,若是殷庆下毒,他是在何时做的?
林筠露的琴是昨日下午去选的,而后乐库便上了锁,她脑海中闪过那日去乐库的人。
欧阳霏和楚瑶,她们是最先进去的。而后欧阳霏也试奏了绿绮,但是时间却不长。
李兰溪和姚嘉都是直接选了自己的琴,并没有碰到绿绮。白瑛用的是自己的鼓,自然也不会是她。
那会是谁呢?难道会是欧阳霏么?
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李兰溪将用袖子将夜明珠遮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纪彤屏息静听,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来到了窗下。
一个细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哭泣起来:“林小姐,你可不要怪我啊。我那也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并不知道会害死你的……我会,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请你别跟我索命啊。”
纪彤小心地靠近窗边,瞅准时机利落地翻窗落地,却见一个小姑娘哭着拿着一叠纸钱,脸上泪水涟涟。她刚要拿住这人,小姑娘却指着她身后,面露惊惧之色:“鬼啊!”接着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她不解地回过头,只见李兰溪身处黑暗,手拿明珠放在胸前,在那缕惨白幽光映衬下,仿佛一具艳骨,着实吓人。
等纪彤掐了人中将人弄醒,这小丫头还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生生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地府。
“不要杀我啊!我错了,我错了……”
“你是谁?为何会半夜来给林小姐烧纸?”
兴许是刚被吓得不清,此时这小丫头倒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招的很快。
这小丫鬟名叫翠云,平日里负责给古琴拭尘。昨日秦曼霓身边的丫鬟找到她,说她家小姐想见识下这些名贵的古琴,还给了她一个玉镯,让她在晚间三更将乐库的门打开半个时辰。
这小丫鬟一时贪心,便接受了。今日却听说未来的少夫人因为弹琴中毒死了,她心里害怕,又不敢说,整天坐立不安,只有等夜深人静了来这里私下祭奠,想要赎罪。结果将暗中来这里查看的纪彤和李兰溪当成了林筠露索命的鬼魂,一时吓得什么都说了。
***
翌日。
程渐将众人招聚到了大厅。
秦曼霓看到那个堂下跪着的小丫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仍旧是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程渐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直接道:“秦小姐,丫鬟翠云已经招认你收买于她,私入乐库。你为何要这样做?”
秦曼霓身为尚书千金,自然不会怕他一个名捕司的小捕快,傲慢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古琴,不可以么?”
这话一听便不尽不实,纪彤不知道该说这位秦小姐嘴巴硬,还是脑子简单。程渐当然也有此感,于是道:“秦姑娘,你若是对那些乐器感兴趣,大可白日跟众人一同进去。况且如今林姑娘死因存疑,你和她又不睦已久,若是你不愿说出那晚的真相,名捕司便只能先将你当作凶嫌关押起来。”
秦曼霓也知道自己和林筠露从前的过节众人皆知,但是此时却仍存侥幸之心,道:“我昨天确实进过乐库,但是我并没有下毒。而且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本姑娘杀了人啊。”
程渐还是一脸冷淡:“此事牵扯人命,既然姑娘打定主意不肯说,那名捕司只能照章办事。来人,去搜秦姑娘的房间。”
片刻功夫。
“回禀大人,这是在秦小姐房中找到的药包。”
那牛皮纸包中仍有三分之二的砒霜粉末。
“怎么可能!”这时候秦曼霓才是真的慌张了,连连喊叫,“我真的没有下毒,这不是我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却又不说下去了。
秦曼霓来回看了看屋子中的人,求助的目光便落在了魏澜的身上。她一把抓住魏澜的手臂,急切道:“衍之哥哥,你相信我对不对,你知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魏澜被她这样看着,一时说不出不信的话,但是也知道她虽自小娇惯,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便安抚道:“我自然相信你,但是你不是一向对音律之事不感兴趣,为何那么晚还要跑去那里呢?”
秦曼霓看着魏澜,心里犹豫不觉,一时觉得又委屈又害怕,眼眶不禁蓄满了泪水。
魏澜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我相信你和筠露的死没有关系。但是那晚你去乐库的情形说不定能帮助名捕司找到凶手。”
秦曼霓终于忍受不住,嗫嗫嚅嚅道:“我,我是看不惯她出风头,这才想去那琴上划上一刀。”
众人心头一阵唏嘘无语,这位大小姐居然因为吃醋想出了这样不入流的招数,难怪她刚刚吞吞吐吐想要遮掩。
程渐已命人去取了林筠露弹奏的绿绮琴来,但是那绿绮琴上除了针孔外,却没有任何刀痕。
秦曼霓连连喊道:“我真的划了,我真的没有下毒害她啊。”
但是这话此时却显得苍白无力,一时僵持不下,程渐便只能着人将秦曼霓带回名捕司。
正在此时——
“秦尚书到!”
一身着当朝一品大员官袍,白面微髯、气质威严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进门来,正是秦曼霓之父,秦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