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120章 化卿

回程路上，扶疏的小背篓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娃娃被他抱在怀里，虽然一百八十个不情愿，但短胳膊短腿也挣不脱。扶疏语重心长：“我说很多遍了，山里危险。等你长大些，我再放你自己走。”

娃娃气呼呼抱臂，拿后脑勺对着他。

扶疏将人和菜都扛回抱峰轩，青梧兴冲冲迎上来，拽着背篓就去厨房了。扶疏放下娃娃，好言哄劝：“肚子饿吗？坐着等一会，晚些咱们吃饺子。”

娃娃松开胳膊，问：“饺子，是什么？”

“你没吃过饺子？”扶疏惊讶之余，又心疼起来，温声细语道，“是家人团聚时要吃的东西。你既没有家人，今后就把抱峰轩当自己家吧。这顿饺子就当是欢迎你。”

娃娃撑身跃上石凳，小短腿悬在半空，道：“我不需要家人。”

“没有谁不需要家人。”扶疏在他旁边坐下，“这么说如果你不爱听，那你就当是我需要你，好不好？我已经有了个弟弟，还想再添一个。”

娃娃道：“我不是弟弟。”

扶疏一惊：“难道你是妹妹？”

“……”

娃娃懒得跟他说话了。

青梧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端着饺子皮和切好的馅，哐当放在桌上，干劲十足道：“我们开始吧！”

扶疏撸起衣袖，又替娃娃卷高袖口，道：“我来教你包饺子，小……”他不知怎么称呼这娃娃，顿了顿，转头跟青梧商量，“我们得给他想个名字。”

“这多好想啊。”青梧手下动作不停，已经捏了几个圆鼓鼓的银元宝，“小白，小黑，小人，小——”

“你说的都是小猫小狗的名字，”扶疏不太满意，“来个正经点的。“

青梧苦思冥想半天，摇头：“想不出。”

“我想想……我是雪天，在山里一棵松树下捡到他的。”扶疏觉得自己身为一山之主，怎么也得掉个书袋，“卿卿崇吾山上雪，皑皑化瑞林间松。就叫化卿如何？”

青梧听不明白，琢磨半天，问：“那怎么不叫雪松呢？”

扶疏道：“那是树的名字。”

青梧道：“我也是树的名字。”

“你那个不一样，要好听些。”扶疏跟他掰扯不清，直接问娃娃，“你觉得呢？”

娃娃盯着青梧包饺子的动作，有样学样，头也不抬回答：“随便。”

“好，那你就叫化卿了。”扶疏颇为高兴，“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起名字，还好你喜欢。”

化卿道：“我并没有说喜欢。”

“不用跟我客气，”扶疏又揉他脑袋，抹得他头发上都是面粉，“今后你就是我弟弟，你可以叫我小疏哥哥。这位是青梧哥哥。”

青梧：“你好。”

化卿没什么反应，也没喊人。

青梧改口：“你好闷。”

化卿嗯了一声。

扶疏看看青梧，又看看化卿，心里十分欣慰，觉得抱峰轩总算要热闹些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梦想破灭了，因为化卿和寻常小孩很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

寻常小孩爱吃，但化卿对吃毫无兴趣，有时候连着几天懒得吃饭，也不喊饿，还不耽误他长高。

寻常小孩爱玩，化卿却从不出去玩。扶疏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与其说是粘人，倒不如说是把扶疏当成护卫，离远了就觉得危险。

寻常小孩爱笑，可化卿来到抱峰轩月余，扶疏一次也没见他笑过，连话都很少说。

每天被这么个冰坨坨跟在屁股后头，扶疏实在别扭得很。所以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小孩的脾气给掰过来，至少得像个活人。

这天扶疏下了趟山，打算去凡间集市逛逛，给青梧添置些小玩意儿。

化卿照常默默跟着，憋着气不吭声，看着和被强行拐来的没两样。加上两人样貌都极为出挑，周边百姓不住往这瞟，打量扶疏的眼神像是打量什么人贩子。

扶疏冤得脑门冒青烟，只好在一处卖零食的小铺子前停下，问：“吃糖吗？”

化卿不出所料摇摇头。

“我想吃。”扶疏跟店家买了两根麦芽糖，递了一根给化卿，“喏，拿着。吃了糖就会笑，别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化卿犹豫片刻，接过来，谨慎舔了两口。

扶疏一脸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化卿把糖塞回他手里，闷头继续往前走。

“……”

扶疏叹口气，提步跟上。

他太难了。

一路走过各色店铺，扶疏每样东西都买点，献宝似的递到化卿跟前，寻思总能找到他喜欢的。结果到最后，扶疏捧了满手的糖果、糕点、拨浪鼓、草编蚂蚱、纸鹤、花草种子等等，化卿连看都不看一眼，拉着个脸跟他上了山。

“哇！山主大人，你买这么多。”青梧看到这些，眼睛直放光，“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天是努力逗笑化卿的第一日，”扶疏擦了擦额前的汗，“失败。”

化卿：“？”

“小屁孩，你给我等着。”扶疏凶神恶煞点他的鼻尖，“我早晚会成功的。”

……

扶疏的成功突如其来。

自打那日买了花草种子回来，化卿渐渐不跟他那么紧了，有时候自己蹲在院里，盯着光秃秃的花盆发呆。

“你瞧什么呢？”扶疏越过他后脑勺朝花盆里望，“买了那么多种子，你种的是哪个？”

化卿深沉地摇头：“不知。”

原来他是在等种子发芽。

“这好办，”扶疏在他旁边蹲下，“我现在就能帮你知道。”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扶疏托起花盆，将掌心覆在泥壤上，“看好了。”

温和仙力顺着手掌浸入花盆，催着种子迅速发芽，很快撑破泥土，冒出个尖尖的小嫩苗。化卿瞪大眼睛，看了看嫩苗，又看了看扶疏，道：“再来些。”

扶疏于是又灌了点仙力进去。嫩苗在他的滋养下，很快变得翠绿而蓬勃，生出柔软纤细的叶子，在凉风中曳曳摇动。

“长大了。”化卿又惊又喜，“真好看，这是什么？”

“是文竹。”扶疏却没看花盆，而是盯着化卿，“我的天，你终于笑了。”

化卿反应过来，敛了笑，把花盆从扶疏手上捧过来，道：“没你事了。”转身踮脚在窗沿上放好，继续盯着它观察。

扶疏问：“买了那么多东西，你为何偏对它感兴趣？”

化卿道：“它会长大。”

“唔，和你一样，怪不得你喜欢。”扶疏一本正经逗他，“小家伙，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我帮了你，你也得给我点好处，不然多不公平。”

化卿回过头：“你要什么好处？”

“不如……叫声哥哥来听？”

化卿又把脑袋转回去。

“我还有个秘方，能让它再长大些。”扶疏卖关子，“你不叫，我就不告诉你。”

化卿将信将疑，磨叽半天，不情不愿叫了声：“小疏哥哥。”

“真乖。”

扶疏手中不知何时抓了把草木灰，均匀铺散在根茎周围，道：“这里面有它需要的养分。你偶尔浇浇水，就能长得更快。”

化卿果然听他的话，隔三岔五就跑来给文竹浇水，以至于青梧经常找不到他的小壶，急得团团转。扶疏为了哄青梧，只好又按原样给他做了一个，两个孩子才没因此闹腾。

然而物极必反。

化卿想让文竹长大的心情太迫切，一不留神，把文竹给浇死了。

“……”

扶疏看着化卿可怜巴巴的眼神，又看了看他塞到自己鼻子底下的花盆，叹道：“化卿啊，浇水也没有你这么个浇法。盆里的水都快淹成条小溪了。”

化卿道：“救它。”

扶疏还没动，化卿又主动补了句：“小疏哥哥。”

扶疏感觉十分良好，道：“虽说要救活它很困难，但既然我们化卿开口了，那我必须得努把力。”

化卿认真点头。

扶疏拿指尖在盆底随意敲了敲，文竹应声而立，重新变成苍翠欲滴的模样，甚至比先前还要茁壮。化卿微怔，曜石般的眸子一亮，发自内心夸赞：“小疏哥哥，你真厉害。”

“这可是我的强项。”扶疏潇洒摆摆手。

小孩子就是好笼络，分分钟拿下。

……

化卿个头窜得极快，没多久，便成了和扶疏一般的高挑少年。

扶疏看着他隐隐还要高出自己的势头，有些恍惚，问青梧：“我记得小屁孩几个月前还在这，”他在自己膝弯比划了下，“怎么能长这么快？”

青梧仰头看着化卿，目光哀怨：“这下好了，我又变成最小的了。”

化卿低头打量青梧，道：“你只是矮，不是小。”

他声音变得干净青涩，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沙哑。青梧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怒道：“不许嘲笑我。”

化卿嘶了一声，捂着腰皱眉抱怨：“痛。”

“长得快是好事，说明我把你养得不错。”扶疏倒是挺满意，“仔细瞧我们化卿，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等再长开些，定是一等一的好看。”

化卿望着他：“比你差些。”

“还很诚实，”扶疏更满意了，“看来我教育小孩很有一套。青梧别着急，你今后肯定也是个出挑拔萃的……嗯？你们有没有觉得变热了？”

他明显感到山间气温骤升，周遭的冬雪正肉眼可见地融化。

青梧问：“山主大人，你是不是开错养灵罐了？”

“没有啊，”扶疏一脸无辜，“我这段时间一直用的是冬律。”

青梧脑门浮出黑线：“现在该是夏律了。”

“这倒无所谓，我经常忘了换。”扶疏转身往留轩阁去，“不过养灵罐怎么会自己变呢？这太奇怪了，我得检查一下。”

三人先后进了留轩阁，扶疏在一堆杂七杂八中扒拉半天，总算把冬律的养灵罐给找了出来。打开一看，傻眼了。

里面空空如也，半点仙力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