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么?”
陆府外,阵阵清风。陆瑃坐在马车中,碧云踮起脚透窗问她。
“不用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陆瑃一只手扶着锦帘,轻轻摇着头。
发丝微动,几近扰乱她的视线。
陆瑃偏过头,只见府外几人直直站着,酸涩瞬时化作碧波,荡漾在她眸中。
“爹娘、奶奶、瑾儿!”陆瑃将帘子完全拉开,朝几人大喊,她招着手,眼里盈满泪水。
赵之南也忍不住哽咽,从怀里拿出帕子拭泪。
“陆中丞。”何绍站在陆滂身旁,朝他拱手。
“何大人,此次就劳烦你照顾小女了。”陆滂说着,又朝不远处的陆瑃看了一眼。
“还请陆中丞放心,我一定会护她周全。陆衙内的事,我也会尽心尽力。”
“多谢。”陆滂拱手,眼里尽是感激。
去路尚远,终有近时。
陆恒之事陆瑃虽很难直接插手,可她还是抱着希望,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
何绍驾马行在前头,陆瑃坐在马车中。
车路稍显颠簸,陆瑃缓缓挪动身子,掀开车帷,坐在车轼上。
何绍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勒住疆绳子朝后看一眼,不由得打趣道:“你身手倒是挺矫健,怎么突然坐在前面?”
“里面太闷,想出来透透气,”陆瑃握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你若是不回头,说不定我都能悄悄上马呢。”
何绍被她的话逗笑,含笑摇了摇头,转过头继续驾马前行。
陆瑃一直坐在车轼上,扶住车沿,一双腿晃来晃去,嘴里又时不时哼着小曲儿。
她偏过头去,望着何绍的背影。
长剑佩在他腰间,淡蓝色的衣衫在日光下显得更为温润。
陆瑃突然想起他们从扬州去往汴京的路途——何绍驾马前行,而她坐在车厢。
从那时到现在,已有一年。
一年岁月,陆瑃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的、跌宕起伏的梦。
过去的她拼命地想要醒来,可现在的她有些不舍得睁眼。
日光被片片绿叶揉碎,化为大地的眼。
树影斑驳,映在前行的两人身上。
山间时有微风,凉快不少。
“我看这里不错,要不在这儿先休息休息?”陆瑃扬声朝何绍说道。
“好。”何绍勒马而下,走到陆瑃跟前,伸手将她扶下。
马儿驻于溪边吃草饮水,陆瑃与何绍则坐在树下乘凉。
蝉鸣阵阵,日光耀波,十分惬意。
“还有多久才能到洛州?”陆瑃靠着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何绍垂眸想了想,而后抬头启唇:“算上停下休息,大概还要五天。”
“五天?”陆瑃张开手,掰手算了算。
早晨启程,现在两人也才刚出汴京不久。
“对,五天,”何绍见她脸上稍显绝望,不忍笑了笑,“洛州与京城相距甚远,路途虽然漫长,可终会有到达那天。”
陆瑃点头“嗯”一声。
纵使陆瑃很想能快点到洛州,想要见到刘若兰,可她不是神仙,做不到下一瞬就到嫂嫂跟前。
她只能赶,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个地方。
流水潺潺,鸟鸣花香。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力量?”陆瑃突然开口。
葱绿的嫩草环绕如玉般清润的指,韧而不断。
何绍先是一愣,并未说话。他突然站起来,双手抱胸靠着大树。
“人世究竟如何,我并未参透,”他抿唇,抬头望着宽大的树冠,“你说的力量……我不知是否存在。”
“你呢?你又是如何看的?”何绍垂头侧目相望,将这个问题抛给陆瑃。
“我……”陆瑃扯着绕指的草,草木未断,话语却断在喉间。
何绍缓缓坐在她身侧,并未因她的沉默而焦急,他对她总是很有耐心。
只要是她,他便愿意等,无论有没有答案。
额间散发与风共舞,山水花鸟皆是乐章。
陆瑃将嫩草揉在手心,终于开口。
“我不知你是否相信,可我觉得这股力量一定是存在的。”
因为她经历过,所以能无比确信。
“走吧,继续赶路。”陆瑃扶膝起身,将嫩草丢回丛中,走到岸边准备牵马。
何绍突然觉得有很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可是他也不会多问。比起全盘皆知,他更喜欢慢慢探索。
“我来吧。”何绍跑到陆瑃跟前,将马牵住。
“这世上有很多事不为人知,有解亦无解,人们常常执着于一个答案,但我觉得答案并非最重要的。”何绍牵着马,悠悠开口。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陆瑃问他。
“求索。”何绍只给出这两个字。
“求索……”陆瑃轻声念叨。
若说往日陆瑃是身处雾中,那么此刻,阳光照耀大地,雾也散去了。
她突然想清楚了,无论是大宋还是现代,身处何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安心,才得以安身。
“谢谢。”陆瑃舒一口气,朝他一笑。
“谢我什么?”何绍皱着眉,有些不明白她的话。
陆瑃倒是从雾中脱离,何绍却被她丢进云里雾里。
“谢谢你指引我。”陆瑃牵着他的手,望向茫茫云天。
天空蔚蓝无边,鸟兽自在畅游,陆瑃亦觉无比畅快。
何绍站在她身侧,不自觉地微笑。
她能开心,于何绍而言,便是最好。
“坐回车厢中吧,等到城中,我们便留下来歇息,明日再赶。”何绍扶着陆瑃,为她掀开车帷。
“好。”陆瑃点点头,慢慢坐在车座上。
天色渐暗,两人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一家客栈。
陆瑃端着碗,狼吞虎咽。
“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陆瑃放下碗,伸手为自己揉肩。
“不急,今夜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接着赶路。”何绍端着茶杯,喝一口茶。
“好。”陆瑃站起身,走到何绍身后,伸手为他揉肩。
“一日赶路,你也要好好休息。”陆瑃柔声叮嘱道。
“遵命。”何绍偏头朝她一笑。
夜已深,陆瑃本有倦意,可洗漱完竟愈发精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又想起何绍今日同她说的一番话。
明月高挂,微光透窗而入。
陆瑃从榻上下来,将窗半开,坐于窗前。
下一步该如何走?
陆瑃突然有些迷茫无措,可她又无比庆幸,自己不是独身一人。
能有所依,便是幸事。
柔和的日光照在陆瑃脸上,让人清醒几分。
她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躺回床后便意识朦胧,渐入梦乡。
街道上行人渐多,不少摊贩在外吆喝叫卖。
简单洗漱后时辰尚早,陆瑃便打算上街买点吃食。
此处离汴京算不上太远,民风亦与京城相似。
所食、所讲,让陆瑃觉得有半分亲切。
陆瑃并未在外逛许久,只在客栈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
“给。”陆瑃咬着包子走到何绍跟前,又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他。
“多谢,难怪一大早没见着你,原来是出去买包子了。”何绍接过还热乎的包子,咬了一口。
陆瑃嘿嘿笑一声,咽下嘴里的包子:“我们是等会儿就走么?”
“对,”何绍点了点头,“你若是想多留也无妨,可以晚点再走。”
陆瑃拿着帕子擦擦嘴,垂眸思索一小会儿:“不了,还是早日赶到洛州为好。”
“洛州是不是比云州还要远?”陆瑃突然问他。
“是,我们途中会经过云州,到时恐怕还会在那儿留住一晚。”何绍温声回答她的问题。
饭后小休一会儿,两人便又踏上路途继续赶路。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走走停停,几日过去,两人终于将至云州,越过云州便是洛州。
无论是自然之景还是人间民风,陆瑃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差异。
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陆瑃半掀车帷,透过车窗去望外面的景色。
远处高山巍峨,近处江河波澜。
眼前之景震撼而无法言语,陆瑃倏尔觉得自己万分渺小宛若蜉蝣。
“大概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云州了。”何绍回头朝陆瑃说道,他也不由得加快速度,带着她向前奔去。
陆瑃一直不舍将车帷拉下,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周遭辽阔却无人息,山水间只有马蹄踏地与车轮碾地的声音。
正值夏日,林木高大,枝叶繁茂。
陆瑃正闭目坐在车厢内,车子却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瑃吃怪掀开车帷。
不太宽阔的道路上出现一个樵夫,他躺在地上,衣物将他捂得严实。
“他是不是昏倒了?”
陆瑃走下车,刚准备朝那人走去却被何绍拉住。
“不奇怪么?”何绍望着那人低声对陆瑃说。
“什么?”
“一路来丛山环绕,都没见到几户人家,而他出现在半道上,更何况这么热的天不该穿得如此严实。”说着,何绍将腰间的佩剑握紧几分。
陆瑃皱着眉,思索他刚才的一番话。越想,陆瑃的背脊就愈发冰凉,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不会吧,难道是山贼?”陆瑃小声嘀咕着。
两人这才刚踏入云州,陆瑃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还不能确定。”何绍摇了摇头,目光却向四周扫去。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樵夫突然从筐中取出弓箭,对准二人。
一只箭划过半空,直直地插在车上。
陆瑃大惊,死死抓住何绍的衣服。
“你快回车厢。”何绍抽出剑,将她护送回去。
“那你怎么办?”陆瑃一直没松手,却也不愿任他一人身陷危险之地。
“我没事,你一定不要出来。”何绍并未同她多说,将车门紧闭后转身持剑而去。
车外刀剑碰撞,声音清脆却有力。
一颗心猛烈地跳动,陆瑃很想帮他,可是自己不会武功,不给他添乱便已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