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瑃蹲坐在车中,呼吸沉重,不敢随意动弹,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本想透过缝隙去望,可刀剑碰撞声又将她逼回原地。
“若是要钱财,自是不会给,若是要性命,休要痴心妄想。”何绍冷声相对,一把剑不断向那人逼近,打得他连连后退。
“不巧,两样我都要。”那人嗤笑一声,虽占下风,却也不甘示弱,抄起筐中的棍棒向何绍砸去。
何绍眉目一拧,举起手中剑重重一击。
三指宽的木棍瞬间被劈成两半。
“小小柴火如何能敌我手中剑?”何绍顺势向那人逼近,趁其不备扫起地上的乱石向他砸去。
外露的眼被乱石击中,一只眼通红发紫仿佛将渗出血来。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伸手捂住眼。
何绍拿起剑鞘往他膝弯砸去,他便半跪在地。
“你!”话音刚落,锋利的剑刃以雷电之势架在他脖颈。
腥红的血染在如镜般光洁的剑上,顺其流淌,坠落在地,渗入石缝。
“你究竟受了那人多少好处,甘愿为他牺命行刺?”何绍说着,又将剑抬高半分。
“怎么?你出的能比他多?”那人哼笑一声,抬高发肿的眼望向何绍。
“你若是能现在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告诉我那人究竟是谁,我能保你不死。”
“何为暗?何为明?”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生死于我,早就毫无价值。”
何绍一愣,显然被他刚才的一番话惊到,不由得将剑柄握紧几分。
“大人所在之地即为明?小人所处之地即为暗?”他将音调抬高,眼里闪闪如有泪水。
“何大人与我有何区别,不都是为别人奔走?”
宛若雷击,何绍僵在原地,他知道两人再无商榷的可能。
立场不同,说再多也是无果。
那人笑着,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血液从他口中冒出来,血腥刺鼻,何绍知道他服了毒,忍不住屏气。
死士之毒,无有解药,他此次抱的是死心。
“何将军可觉得我这张脸眼熟?”那人将面罩揭下,几近癫狂地笑起来。
何绍盯着他的脸,骤然瞪大双眼。
一模一样的脸,几月前的云州刺客,也是他。
“你没有死?”何绍松剑却又握紧,弯下身向他靠近。
“不,不可能,你和他……”他望着那人的一张脸,心中掀起一阵又一阵波涛。
那人紧抓何绍的手臂,目光却向别处望去。
他收回神,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声音微弱如蚁:“何将军,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何绍皱着眉,无数种情绪冲击他的心,让他无法开口。
“何……”那人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迅速塞在何绍手中。
血液淌在何绍手上,流入指缝。
那人松开手躺在地上,渐无生息。
“怎么还没回来?”陆瑃轻声嘟囔,悄悄往车门挪动。
刚打算探头透过门缝去望,一只沾上血的手突然从缝隙伸进来,紧紧地扒住车门。
陆瑃被惊吓到,连忙往后一退,缩在角落。
“你……你是谁?”陆瑃支吾着,声音都在发颤。
“是我,不要害怕。”何绍将门推开,见她一脸惊色,不自觉地柔声说话。
“吓死我。”陆瑃长舒一口气,连连拍胸口。
“那人……”陆瑃往外探了探,她刚伸出头想往外望,双眼便被何绍捂住。
“死了。”何绍直答。
陆瑃猛地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些:“死……死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难以抑制心底的恐惧。
“服毒而死。”何绍放下手,上前挡住陆瑃的视线,对她补充道。
“你可有受伤?”陆瑃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一番,又盯着他沾满血水的双手。
“他并未对我下死手,也没有伤到我,他……”何绍回想两人刚刚的较量,此时才察觉到他方才并未全力相对,一招一式间又收回些许气力。
那人未尽全力,对何绍也未下死手。可他怀的,却是死心,不是对何绍,而是对他自己。
可何绍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他吐出的血。”何绍察觉到陆瑃的目光,本欲用衣服擦拭血迹,却不及陆瑃的速度。
陆瑃一把拉过何绍的手,从袋中拿出一块帕子,将他手上未干的血迹全然擦去。
“那他为何要来杀你?”陆瑃仔细擦拭着。
“不知,当是受人指使,至于那人是谁,现在还无从得知。”
“你可记得上次我同你说过,在云州时也曾有人刺杀我。”何绍抬眸,向她提起这件事。
“记得,那时你还受了伤。”陆瑃点点头。
“只怕两次都是同人所派。”何绍拧眉思忖,心中升起一个又一个疑团。
“如何得知?是他们的招式、衣着,还是……”陆瑃抿了抿唇,刚想接着说下去便被何绍打断。
“你刚刚说什么?”何绍张大双眼,紧紧抓住陆瑃的手。
陆瑃一愣,手被他抓得有些疼,小心挣扎着。
“他们的招式、衣着?”她又说一遍。
“招式,对,招式。”何绍连连复述着,背脊却渐渐发凉。
陆瑃皱着眉,实在不知他是何意,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何绍从袋中掏出那人方才偷偷塞给他的物件——一颗只有小指宽的玉珠。
“这是什么?”陆瑃看着他手心的珠子,用指腹轻轻摸了摸。
“这是他给我的。”
“那这便是线索,可是他为何要给你这个东西?”陆瑃捻着玉珠,仔细打量着,这颗玉珠上并无任何刻写,也并无特别之处。
“不对,不对。”陆瑃连连摇头。
“我实在想不通,此次他分明是前来杀你,却又临死前将这玉珠给你,他到底是要做什么?”陆瑃拧着眉,思绪如同凌乱的丝线,解不开、理不清。
“他死前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陆瑃越来越迷糊了。
“回头?”她咬着唇,只觉头疼。
“若他是好人,却要来杀你。若是坏人,却又将这颗玉珠偷偷给你。他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毫无头绪,不知何解。
“他有苦衷吧。”何绍将玉珠小心安放在袋中,轻轻叹口气。
“我们先走吧,这里恐怕不安全。”何绍退出去,重回马上,向四周扫视一番后驾马带陆瑃离开。
“招式。”何绍轻声念叨,脑子里不断上演两次的情形。
一股熟悉感将他笼罩,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几乎是一瞬,何绍想起那人对他的称呼——何将军。
那时他本该有所察觉的,可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两人的脸,全然将此事略去。
那人的招式……
山川虎步,断敌后路。
何绍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连连摇头:“不,不可能。”
大脑瞬间空白,衣物几近被汗湿透,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忧惧,策马加快向前奔去。
抵达云州城中时天已全黑,两人只好随便找一家客栈住下。
“你怎么了?”陆瑃扶着何绍。
他面色有些发白,额间又有点点汗水。
“你今日真的没有受伤?”陆瑃又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番,并未找到任何血迹伤口。
何绍神情恍惚,隔了好久才回应她:“我没有事,只是一直在想今日的事。”
“可有思绪?”
何绍暗叹口气:“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难。”
陆瑃为他倒上一杯水:“定是今日所遇之事烦乱思绪,睡上一觉或许会好些。”
“心静,才更易思考。”
她将水递到何绍跟前。
杯口虽小,因其面静,得映人面。
“此事也许与你哥哥的事有关。”何绍喝一口水,转头朝陆瑃说道。
陆瑃手不禁一抖,壶口水因势偏离方向,洒在桌上。
“为何?”陆瑃忙将陶壶放下。
“这两件事可能虽无直接关联,可我看,此事或许能助他脱困。”
“那该怎么办?”陆瑃双手握杯,一双眼喜悦与担忧同存。
何绍看着她,却迟迟不开口。
他很清楚,这条路不好走。
“明日,你先去洛州,我会找人护送你。”何绍偏过头去,有些不敢看陆瑃的眼。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去?”她的心倏尔沉下去,喉咙有些发紧。
“我会在后,只是会晚些。”他说着,声音却愈发轻微。
“你心里已经猜到是谁了对不对?”陆瑃紧紧抓住何绍的手,害怕下一刻他就会丢下她离开。
“两次,他派人杀你两次,我如何能任你前去找他?”她的声音愈发哽咽,眼圈渐渐发红。
“可他不是没杀成么?我命大,会没事的。”何绍扯唇苦笑,想让她安心。
“不行。”她的态度依旧坚决。
“救我哥哥的方法不可能只有这一个,我们再找,一起去洛州找,好不好?”陆瑃一直紧紧拉住他,柔声相劝,不肯放他走。
何绍垂眸,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手。
他如何能同她讲实情?
“你先听我说。”他将陆瑃的手护在手心。
“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就算他见了我,也不敢伤我。”
陆瑃抬头看他,眼泪跌出眼眶。
他再也无法自持内心的冷静,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擦去,可眼泪宛若决堤的江水,怎么也擦不尽。
陆瑃扑在他怀中,止不住抽泣。
今日所遇,她实在难以承受。
生与死,只在一瞬,每一步都比想象的艰险。
何绍将她抱住,轻拍她的背。
他也很痛苦,可有些事必须要做,不容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