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正在扫荡食物的郑岸听完安清和说的平州战事,不禁皱眉:“党项撤至平州城外十里?”
“午前述律绰传来的密报,说党项和室韦内部应该是出现了分歧,分开行动了。”安清和说。
前日元青带人避开沿途关驿,顺利将军令带给了来此拉练行军的安清和,安清和与其父迅速用海东青传信百里之外的述律崇,述律崇立即派述律绰率两万兵马前来,目前她与安清和父亲驻军太子河边。
程行礼本想见元青,但安清和说他出门了不在,等晚上应会回来。对此,他只好作罢,安心用饭。
安清和指着沙地上平州的地势,继续说:“苏图率四万人马退到太子河边,令述律绰和我父亲的军队无法前行,若贸然前行必会被党项攻击。且室韦至今攻不下城,怕是与党项的一万人马做好困死的决定,只等阿罗山一死,强行攻城。求援军书我已快马传至郡王,要是快的话,大军十日后就到。”
“来不及。”郑岸根据程行礼在通明山和党项帐中听到的话分析,说:“三天了,阿罗山本就是党项人,党项若是认为劝降不了他,必会杀之。咱们现在大军攻入,否则等党项和室韦反应过来,强行拿下平州,在一扫周边守捉城,就难了。”
之前四台县那三千七百兵已在渡河后收于安清和手中,整个平州阿罗山折损后的兵力不到两万,怀远、巫闾、襄平等守捉城全部兵力加起来不足五万,而党项契丹则合计有十万人马。平州内的官军还无法跟包围外的取得联系,着实头痛。
郑岸给程行礼夹了块肉,说:“党项粮草被我烧了,他们一定想尽快攻城拔营回家,不然军队支撑不了多久。”他思索片刻,说:“这样清和,你让述律绰派五千骑兵绕这块浅滩下游趁浓夜突袭党项大营,趁党项大乱时她和安叔伺机过河。我再率阿罗山之前给四台县的三千人马绕通明山与突袭的五千人马回合,在此之前你派营主连夜轻骑去平州城外见阿罗山。”
郑岸打仗数年,布置起战事来从容不迫,眉目间也透着大将风采。
如此一来,局面豁然开朗。
党项室韦敢攻城反叛就是因为一旦将平州围起,军令送到永州郑厚礼手里需要时间,大军开拔也需要时间。
安清和说:“你的伤还没好,我看算了,我领那三千人马去。”
郑岸却道:“我的伤没事,我用了好使的药已经不疼了,到时把光要甲什么的一穿没人能近我的身。”
安清和看郑岸如此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他相信郑岸的实力,何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击退敌军。
于是郑岸和安清和跟将军府幕僚们商议半个时辰后,决定先派一千人马由经验丰富的营主带领去见阿罗山,郑岸则率阿罗山的支援四台县的三千人马去突袭。
商议好后,安清和点兵由郑岸率军连夜出征与述律绰汇合。
夜晚廊下,程行礼坐在台阶上等,他听是兵士说元青晚上会回将军府歇息。想着元青什么时候回来时,身后响起一阵铁甲踩地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只见微弱烛火覆盖的浓夜里。郑岸一袭光里铁甲,红缨插翎,腰佩长刀。充满戾气的剑眉微微压低,聚于眉间时彷佛一柄利刀,目如琅金内里满是坚毅,铁甲上的浮影随走动不断变换。
郑岸整个人在明晃烛火中飞扬,最终一抹烛光停他在头盔边的疤上。
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褪去他的痞气,恍然在几夕间成长为了个挺拔坚毅的男人。
全身着甲的郑岸在程行礼上一步台阶停下脚步,程行礼站起看着他。
彷佛一穿上护国的铠甲,郑岸整个人就成熟许多,连带着音色都格外的沉稳:“清弟会派人保护好你,你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驱走敌军最快不过三日,事成之后我陪你回永州。”
春夜里,程行礼站在台阶下,郑岸站在台阶上。两人中间就隔了那一台步,却因一人着甲一人青衫而拉开巨大的身型差距。
程行礼这才发现郑岸这人原来那么高,那么威武。
军情紧急,郑岸等不到程行礼回答,想抱下他可身后又是副将,他把手覆在程行礼侧脸上,用指腹上的茧蹭了蹭他的肌肤笑了笑,拾阶而下越过程行礼离开。
程行礼转身望去,三位副将追着郑岸的脚步,百斤铁甲着地异常沉重,沉重的快砸进他的心里。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郑岸离去的背影,以往都是郑岸追随着他的脚步,这次短暂分别居然让程行礼也生出了些许追郑岸脚步的意思。彷佛他追上了,郑岸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一样。
程行礼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等回过神郑岸已经走了,想着他的伤,程行礼又追了上去,但只追到了末尾的校尉。
程行礼说:“烦校尉告知郑将军,千万小心旧伤,我等他回来。”
校尉应下出了将军府。
台阶下,程行礼把那条郑岸走过的长廊看了许久,眼前还朦胧散着那名英武男子着着光里铁甲的冷峻模样。
“行礼。”
元青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程行礼收好心神转身,拱手笑道:“青叔。”
元青道:“怎么还不睡?”
程行礼:“在等您。”
许是瑶姬的离开和同生共死让程行礼明白,元青不久后也将会离开回山上去,他多少有些不舍。
元青拉着程行礼回了他住的屋子里,屋子简单,不过一张长榻可待客,元青邀程行礼坐下,说:“我方才遇见出城的郑岸了,小郎君挺精神的。”
程行礼垂眸嗯了声,元青又说:“我想瑶姬让你离开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见到的郑岸就跟当年的周锡一样。”
程行礼问:“青叔您见过我爹吗?”
元青笑道:“见过两次,是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他的话顿了顿,又说;“但他的性子却很刚直,一点都不优柔。面对瑶姬,也是一副命轻肯为你娘死的样子。”
这段时间来,程行礼用瑶姬、元青、郑岸的话大概想出了父母的性子,他们应都是外柔内刚的正直,唯独自己在面对有些事情就想躲避。
元青见程行礼这副纠结模样,作为年长者也明白了很多,只说:“时间还长,慢慢来,不着急。我们希望你过得好就行,况且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不重要,与他在一起是否舒心才重要。”
程行礼笑了笑,说:“青叔,您来怀远路上没受伤吧?”
元青颇有些宠溺道:“信不过我的本事?”
“信啊,但再好的江湖人士碰到铁甲也有危险。”程行礼想起郑岸身上那副几乎是刀枪不入的盔甲就知,任何江湖高手在朝廷的重骑兵营面前都是花架子。
“真没事。”元青撸起袖子露出青紫纹路交错的手臂,朝程行礼晃,“你看没受伤。”
然而程行礼见元青结实的手臂上有一截尾巴,说道:“这是什么?”
“蛇啊。”元青袖中爬出一条通体黢黑的小蛇,不过筷子粗细,鳞片在烛光下像是镀了层黄纱。
“青叔不怕它咬您吗?”程行礼浑身一凛。
“他不咬人,很听话的。”元青把蛇往程行礼面前凑了凑,说:“你摸摸?”
程行礼看着那寐着的蛇,多少有些犯怵,但面对元青的热情,他不好拒绝,就轻轻地摸了下。指腹和蛇鳞接触的瞬间,程行礼感觉耳旁刮过一阵风,不禁打了个哆嗦,讪道:“好凉。”
元青翻手往下,黑蛇藏于他袖中,说:“蛇喜阴寒,摸上去是要凉些。”
程行礼问:“以前我怎么没见这蛇?”
住在八盖村时,元青常跟程行礼闲谈,但从未见过这条蛇缠在元青手上。
元青顿了下,说:“我养在别人哪儿的,前两天才接回来。”
程行礼不多问,只作明白,元青叹道:“真想好好陪你几天。”
程行礼说:“不如青叔跟我回永州住两天?春日来临,草原上的花开得可美了。”
元青像是跑来跑去也累了,脱了鞋和外袍就往榻上躺,说:“好。等我从平州回来。”
想起几日前元青说出现在这里是等自己,如今却又变成去平州,便也躺在他身边,说:“青叔,您去平州做什么?”
元青像是猜到了程行礼的想法,侧头答道:“找样东西。”
长辈**,程行礼不好多问,只笑着点点头,元青拉过被子盖住两人,手风一动弹灭烛火,说:“睡觉。”
但程行礼有些睡不着,一会儿想到元青身上的黑蛇,一会儿想到父母,就在榻上翻了几次身。
黑夜中元青笑了下,似是无奈:“怎么还不睡?”
程行礼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蛇,就说:“我在想我爹是怎么样的。”
元青靠近程行礼些许,程行礼察觉动静也往元青身边挪了些。两人肩膀抵着,程行礼感觉元青身上暖洋洋的跟瑶姬一样。
元青唔了声,缓缓道:“他是个漂亮人,但却有点笨。”
程行礼:“……”
他嗔道:“青叔!”
元青笑道:“我和瑶姬总觉他有点傻笨,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单纯,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用自己想法解释。尽管……”他的话停了下似是在斟酌什么,最后说:“尽管你舅舅不喜欢他,但他还是对你舅舅是一日三问安。”
程行礼只觉元青身上的味道很舒服,像幻想里的父亲一样,说:“舅舅不喜欢我爹吗?”
元青答道:“你娘是你舅舅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这么一个妹妹,疼得很。连婚事都要挑好的来,以当年宗尚对她的疼爱,想着也就皇室子弟才堪匹配自己的掌上明珠。”
幼时程行礼进去过母亲的房间,那里面还保留着母亲在时的样子。不管搬几次家,舅舅都会将一间房布置成母亲在时的模样,在舅舅心里,或许妹妹一直都在房间里,从未离开。
“这时你爹不过一普通的成都府贡生凭样貌吸引了你娘,云玑也是见色起意吧,在你舅舅面前吵着闹着非要嫁给当时已父母双亡的周锡,仕途渺茫,这人嘴也有些不利索。你说你舅舅能喜欢他多少?”
程行礼:“……”
他嘴角微微抽搐,心想或许在舅舅眼里,当时的俊俏周郎就是个花架子吧。要官官没有,人也就是副好皮囊而已,这嘴估计一见到剑眉紧锁就威严如山的程宗尚就发抖了。
元青接着又说:“不过你爹也是个争气的,得中状元才有面子去你舅舅面前提亲。但没成亲没多久,他就因为朝廷事外贬。宗尚想给周锡求情,周锡拒绝,皇帝震怒之下将他贬去了南苏州,宗尚一听说说漠北塞外,怎么都不肯让云玑吃苦,但……”
但母亲还是跟着去了。
元青一声长叹:“你舅舅就这一个妹妹,一朝身亡他乡,留个孤苦无依的你,心里对你父亲怎么可能没有怨言?否则在他的谋划里,云玑嫁谁也不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程行礼嗯了声,随即问:“青叔,我是七月十九出生的吗?”
程宗尚鲜少提起程云玑夫妇,也只告诉过程行礼他的生辰,但面对这个知道母亲最多事的元青,程行礼又有很多话。
元青答道:“是。天和三十七年七月十四,靺鞨攻南苏州。周锡托郑家母子带着云玑离开,七月十六周锡战死,云玑听闻这个消息后,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几度晕厥,最后因血蛊原因呈现出死相。七月十八,魏慧把她葬在了冷陉山上一棵枫树下,魏慧走后,我把她救了出来。七月十九巳时,你来到了这个世上。”
听得最后,程行礼已是泪流满面,元青摸着程行礼的头安慰:“他们很爱你。”
程行礼沉默着嗯了声,他抬眼凝视元青,想起十三岁那年上长安时,他跟程宗尚睡一张床,那时他小睡觉不怎么老实,第一晚就滚到程宗尚怀里去了。
一想到要离开舅舅,程行礼就不舍,程宗尚也舍不得他,让他睡在自己肩头给他讲经书史义,讲着讲着程行礼就睡着了。
路上程行礼就黏着程宗尚,希望这样舅舅就会多陪自己,晚上也抱着睡,仿佛这样他就能抱住过去十三年对自己严厉又慈爱的舅舅。
现今元青的温度就像那时的程宗尚一样,程行礼不知不觉地也靠了过去。
天光微亮时,元青袖中的黑蛇溜下大榻,爬上屋中木案用蛇尾缠了块糕点放到元青嘴边,随即想爬到程行礼身上去。
元青醒了,看着伏在自己肩头熟睡的程行礼,眉头一皱弹了下黑蛇,黑蛇摔在枕上,不敢前进只好又缩回元青袖中。
这一动作让程行礼感知到揉着眼睛醒了,迷糊着说:“怎么了?”他看到元青嘴边的糕点时,笑着说:“青叔,您饿了?”
元青无奈笑笑,把糕点塞在程行礼嘴里,说:“没有,天还早睡吧。”
程行礼含住吃了,看着元青的侧脸想到很多年前,舅舅跟他睡一起时,怕他晚上饿枕边总是放着包糕点。
程行礼唔了声又枕在元青肩头昏沉睡去,小半个时辰后元青听见屋外的脚步声。他把手小心地从程行礼颈下抽出,轻声下地穿衣,缓缓开门出去。
廊下,察鲁一身黑衣看到开门的元青垂首似是认错,单膝跪地说:“属下无能。”
元青说:“没找到?”
察鲁答道:“是。”
元青摆手让察鲁起来,沉吟片刻说:“我亲自去一趟。”
察鲁没说话,元青想了想又说:“瑶姬给你留东西了吗?”
察鲁从怀中取出一块薄薄的鳞片,说:“花鳞。”
“也行。”元青无奈接过,随即吩咐察鲁:“别告诉你少主,我派你去平州的事,今后你好好跟着他。”
察鲁点头,元青转身回房不多刻又出来,交代察鲁:“行礼醒来后,他问什么你思索着回答就是,别泄露太多,他要做什么你听从便好。”
察鲁:“是。”
程行礼醒来时春阳已升上正空,察鲁盘膝坐在案边凝神,他环视屋中,问:“青叔呢?”
察鲁睁眼倒了碗茶给程行礼,答道:“去平州了。”
程行礼惊道:“怎么走了?”
想起昨夜元青还说事情结束要跟自己回永州住然而次日醒来人却不见,程行礼心里瞬间又有一股落寞涌上,他又回到一人等待的日子。
察鲁:“取东西。”他犹豫须臾,又说:“等事情完了,他回来找你。”
程行礼捧着茶碗,心里仍有点空落落的,不太相信察鲁的话,他记得第一次见元青时,那把淌血的刀,他是个刺客,迟疑道:“真的?”
察鲁犹豫须臾颔首,程行礼放下茶碗,又问察鲁去引开追兵时有没有受伤,其他人怎么样?
察鲁如实回答没事,他将那一百人带回了通明山,想着郑岸那夜说的话就又来巫闾找程行礼。
通明山是阿罗山暂时被困的地方,现今郑岸已率军出征,想来也不会有事。
此时将军府上皆因平州战事有莫名压抑在,察鲁去厨房端了点吃的来,程行礼还想着元青与离去的郑岸,吃完早饭坐在榻上看书仍有些怏怏不乐。
程行礼卷过一截书,说:“平州怎么样?”
察鲁答道:“属下不知。”
程行礼对察鲁这个戳一下跳一下的人没辙,放下书就去找安清和。
彼时安清和才查点完军务,巡防城池回来,看到廊下的说:“使君有事?”
程行礼说:“有些担心平州。”
安清和把他带进正厅,指着沙地说:“应淮应还未与述律绰汇合,他若是顺利将会在明夜突袭党项大营,但现不知党项是否撤军。况且郡王的回信还未到,今日距平州被攻不过四天。”
程行礼想着那日在党项军中听到的话,说:“党项族中关系如何?”
安清和答道:“别看阿罗山是苏图的亲戚,但他早年过的辛苦,人也是个忠厚的。现如今的党项王虽然是他二哥,可他一直心向朝廷。”
“这次领兵的是党项王长子斡难、二子古多以及苏图。”程行礼说,“不过他们为什么跟室韦合作?”
“斡难和苏图是一个母亲,但古多是党项王的室韦王妃所生。”安清和解释道,“所以我想这次打平州应是当党项王给三人的承诺,谁先拿下平州城谁就会获得族中支持,将来继承王位。”
胡人并不遵循长子继位什么的,反而是谁最勇猛谁继位,这跟深受汉化多年的郑厚礼等人不像。
“苏图想让斡难上位?”程行礼敏锐的察觉到什么,“所以那夜他去找阿罗山是秘密进行的?难怪他没带多少人来。”
安清和听此沉吟片刻,说:“或许他需要机会。”
“他是故意的?”程行礼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禁问道。
“苏图这个人很可怕,玩弄人心比他几个兄长要厉害得多。”安清和说,“他去找的不是阿罗山,而真的是朝廷。”
程行礼蓦然一怔,当时竟真的没有想过来。
此时外面有一斥候进来,说:“将军!平州西北方位百里外发现室韦大军,不少于两万人!”
安清和惊道:“什么?!”
斥候又奉上信,说:“末将截获了一封室韦密信。”
安清和速扫一眼后递给程行礼,程行礼会室韦语,上面说党项王病危,派了两万兵马来助让二王子古多迅速拿下平州,而后除掉斡难和苏图,事成之后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送信的人解决干净了吗?”安清和担心这封密信会留传至古多手里,届时他们见平州攻不下就真的去攻沈州了。
斥候答道:“属下确认只有一路人马送信。”
安清和松了口气,说:“看来这党项王是危在旦夕了,室韦王这是想一口吞两部,信不在意,只要大军到了古多就什么都明白了。”
程行礼立刻道:“情况危急,不能再拖了,劳烦安将军送我去军营。”
一骑绝尘离城,骏马日行千里,于翌日晨光熹微时到达太子河边。
驻军大营立于江边,兵马来去,程行礼下马逮住一兵士递了腰牌,说:“永州刺史程行礼求见郑岸将军。”
兵士接了腰牌立即带他去见郑岸,但主帐中,郑岸并不在,只有同样铁甲在身的述律绰以及一个中年将领,容貌与安清和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他父亲。
两人见到程行礼进来不免有些惊讶,述律绰说:“使君怎么来了?”
“截获了封室韦密信。”程行礼把书信递给述律绰。
述律绰与安老将军看了几眼,述律绰把信重拍在案上,怒道:“室韦狗!痴人说梦!看我今夜把他们杀得人仰马翻。”
安家和述律崇家是姻亲,安父忙劝述律绰:“好了,小铎,别太大气。”
述律绰望着沙地说:“今夜只能成不能败。”
程行礼道:“兵马不足,平州易守难攻,若是不能在室韦军大军来前拿回平州,只会是一场硬仗。”
述律绰说:“既然党项内乱,那不如让他们回去自家打擂台。”
程行礼立即领会,说:“太子河岸领军的乃是拓跋苏图,不如?”
述律绰与安父对视一眼,安父问兵士:“郑岸呢?”
兵士答道:“将军在巡营。”
彼时郑岸正在河边巡营查检,数万人扎营什么都不能马虎,他和几个营主正在谈论兵力部署,见程行礼来了,先是一惊而后几句简语交代营主们事就让他们下去了。
“你怎么来了?”郑岸大步流星走到程行礼身边,“是不是想我了?我说过我很快就回……”
初阳升空,日照长河。
程行礼捋好被风吹乱的发,把密信递给郑岸,不咸不淡道说:“党项王的密信。”
郑岸眼里迅速滑过失落,接过信干瘪道:“是信啊。”
“清弟和述律绰他们怎么说?”郑岸知晓,程行礼已见过这三人,也就不卖关子直接问了。
“党项王若真的死了,那党项内乱便不可避免。”程行礼说,“拓跋苏图和他大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攻城,而是解决他的二哥。”
郑岸嘴角噙起一抹笑,目光带着探究,说:“所以?”
程行礼面对滚滚河水,答道:“所以他们应该退军回去,否则下一任党项王就不会是苏图一脉了。”
郑岸与程行礼同面河水,说:“要我怎么做?”
“一切军事自按计划进行。”程行礼说。
“好。”郑岸披风随风飘着与程行礼的青衫子碰在一起,浓烈纠缠。
当日,根据党项密信,三位主将商议好后,决定由述律绰麾下一猛将率五千骑兵绕太子河下游浅滩趁浓夜突袭党项大营,述律绰、安老将军领剩余兵马渡河,而则郑岸率四千人马绕通明山与两路大军回合,三路兵马于夜中围剿敌军。
述律绰坐在帐中擦刀,说道:“听说这次的室韦叛军是山北部以及黑龙江、讷河边的讷北支部、岭西部,这些不郑应淮你老家的那些穷亲戚吗?”
室韦人郑岸:“……”
正在吃饭的程行礼:“……”
室韦有大小二十余部,强部有山外的大室韦部、山内的山北部、岭西部、黄头部等,还有分别逐水草而居的其余小部,而郑厚礼一家便出自室韦内的山北部。
郑岸脸色不是很好看,咬牙恨道:“我让我爹荡平他们去!”
述律绰对着光赏刀,说道:“你怎么不去?”
郑岸闷了口酒,说:“我爹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长大的,我又不是,那群亲戚住哪儿他一清二楚,我反而不太清楚他们位置。”
述律绰揶揄道:“别郑伯到时候去了才发现带头反叛的是叔叔伯伯。”
郑岸:“……”
他嗤笑:“说的好像前两年你打松漠草原上你家的那些穷亲戚时,你没带路一样。”
述律绰:“……”
以往打不赢草原骑兵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找不到路,不熟悉地形,但要碰上自幼在草原长大的番将,这就难说了。
程行礼道:“平州城下的那些人真的会是郡王亲戚吗?”
郑岸撇了撇嘴,说道:“应该吧。我爹当年到南苏州做官,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好多叔伯送吃的喝的。我爹这人讲义气,承诺了等在中原发达了就一定报答他们,所以每过个两三年就回去探探亲。”
南苏之役爆发时,诸胡部族趁机劫掠百姓的不少,其中尤以室韦最厉害,伙同契丹和奚过了临榆关,直接打到幽州城下。
程行礼蹙眉想了想,说:“你爹探亲的时候带多少人?”
郑岸漫不经心道:“不多,就两三万铁骑。”
程行礼:“……”
那是探亲吗?他记得郑厚礼能得封郡王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杀穿了整个漠北,草原诸王部的牙帐里几乎是牛羊不留……
尤其是室韦王室,是几个大部中最先向天子俯首称臣。
这时程行礼吃完了看两人还要聊战事便出去了。
述律绰收刀归鞘,一本正经道:“室韦有四万人围着平州,剩余的则随党项扎营太子河,两地相距不过十里。真打起来,这点子路够他们来支援的。”
郑岸说:“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述律绰说:“你的伤真没问题?”
来时述律绰就听郑岸随行的校尉说了,大战在即,她十分担心郑岸的伤会不会影响战场局势。
“真没事,你别担心。”郑岸跟述律绰一起作过战,起身说:“你记得断后,平州北去三十里的那两万室韦人马怎么也得拖住。”
述律绰颔首,金乌西沉,郑岸跨步出去时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叫起了述律绰的小名:“铎妹,帮我照顾好程知文,他是个读书人没见过打仗,你最好把他绑在帐子里。”
述律绰起身时一身盔甲从暗中浮至阳下,威武潇洒得很,无奈笑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得罪人的差事我可不做,况且杀穿党项营后还等着他游说斡难他们呢。”
郑岸皱眉道:“清和也是,怎么派他来送信了!”
述律绰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帮你看着就是,天快黑了,你先出发,今夜丑时一刻党项营中见。”
郑岸颔首,跨步出去后又去见了程行礼。彼时程行礼正在跟安父巡查今夜的武器。
安父见郑岸来跟他说两句话就走了,郑岸说:“可得等我。”
程行礼点头,郑岸说:“你说话啊,点头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郑岸心里知道程行礼早晨跟他说话不过是因为军情要务,而后等事情议定了,这书呆子就还想着那因假寒情丝的事,脸皮薄的不跟他说话。
程行礼转头跟察鲁低语几句,察鲁走过来朝郑岸说:“少主让你小心。”
郑岸:“……”
他嘴角抽搐,没想到程行礼竟然让察鲁跟自己传话!于是招手怒道:“察鲁你问他,能不能跟我说话!”
察鲁问程行礼:“少主,夫人问你能不能说话。”
程行礼:“……”
郑岸:“……”
敢情那夜的夫人在这里!程行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骂郑岸时,却发现他已做贼心虚的跑了。
随即瞥了眼一脸漠然的察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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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