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 第5章 对视

庄晏回教室坐下，从桌子肚里掏出《感恩的心》，抄了几段感恩老师和悔悟自我的片段上去，整体糊弄糊弄，就差不多有了两千字。

高一的时候，搬教室还是因为换座位，反正他也记不太清楚了，这本书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座位上。

反正这本书挺好用的，他也没丢，反而一直留到了现在。

每当李千云罚他写检讨，他都会掏出这本书。林林总总总这本书已经被他抄得差不多了。

检讨不就是百分之十的检讨自己，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是感恩老师。经过李千云这将就一年来的磨练，他现在对写检讨这件事情可谓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每节课写一段，等写完，刚好也就放学了。

庄晏将检讨放进桌里，走出校门。

他走得有点晚，门口的聚集的人不像往常那么多，低年级已经放学了，高三年级的人倒是还在晚自习。

“庄晏。”周聆从旁边的树下走出来，叫住他。

庄晏停下脚步，“怎么了？”

周聆拘谨地递给他一沓纸，路灯的光映在纸张上，借着光亮，庄晏垂眸望着上面“检讨书”三个字，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

“你和魏家骏打架的事情，我听别人说了，是因为他说了一些不好的话，有些还是关于我的，你还因为这个被李老师罚了两千字的检讨。我想谢谢你，就帮你把检讨写了，这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庄晏没有接，实话说，“谢谢。但是我今天不是因为你跟他打架的。”

周聆听到他的话，脸上瞬间泛红，耳根发烫，热到可以将她整个人烫熟。

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她和庄晏不太熟，或者说庄晏似乎也和班上的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这一年来，他们之间讲过的话都没有几句，本来就已经很尬尴了，听到他的解释后更加难为情。

庄晏见她半天没讲话，说道：“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周聆叫住他。

庄晏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周聆。

只见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表情认真，语气诚恳，“不管是不是因为我，我都要谢谢你。在魏家骏的口中，仅仅凭借一句话，一个画面就可以随意地去揣测她人的生活，侮辱别人。这是不对的。”

庄晏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从她手里接过，扬起检讨书，道：“这个我就收下了，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庄晏。”临走时，周聆突然叫住了庄晏。

庄晏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聆，漆黑的瞳孔里装着浓重的夜色，没有一丝光亮。

周聆没有直视庄晏的眼睛，只是自顾自的小声嗫嚅道：“我……我其实很害怕，也没有那么勇敢。况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才好，这个世上不止一个魏家骏这样的人，就算是否定一个，但还是会有无数个，我争不过他们那么多人，就算是我多认真的去解释也只是徒劳无功。有人只会认为这仅仅只是一个玩笑，会认为我这人太过较真，经不起别人开玩笑。又或者有的人根本就不以为然，真相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重要。甚至也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称赞，真的去解释反而觉得我不知好歹。”

庄晏道：“那你笑了吗？”

周聆眼眶含泪，努力在脸上撑起一个笑容，她想要证明给庄晏看她不在乎。

那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

庄晏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周聆。他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嘴角的弧度是跟心挂钩的。

她证明不了给庄晏看，更骗不了自己。周聆手指不自知地搅动衣袖，眼眶蓄满眼泪，她用力眨眼，想要将这股酸涩感压下去。

但眼泪瞬间滚落。

眼眶是眼泪的蓄水池，水满了，自然会往外溢。

庄晏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周聆，但没说话。

他一直站在原地。

等周聆情绪得以缓解后，她才小声说道：“你先走吧，今天谢谢你。”

庄晏没走，反而指了前方的方向，问周聆：“你也是往这条路回家吗？”

“嗯。”周聆点头。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说完，庄晏抬腿向前走去。

周聆也挺诧异的，她抬头望着庄晏的背影捏着手上黑色的纸巾，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追上庄晏的步伐。

只是那句接近呢喃的道歉，除了周聆之外，再没人知道是因为些什么。

——

周一，升旗仪式上是一分部的人上台演讲，庄晏不认识。

演讲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入耳中，却未能让庄晏提起兴趣，他懒懒散散地站在队伍的最后。

后排的人稀稀疏疏站着，大多数都是同他差不多的姿势，台上的人在一本正经的演讲，下面的人也在演讲，可要比台上讲得生动，人群里发出细微的窃笑声。

庄晏无所事事扭头往四周乱瞟，然后在远处操场的最后方看到了梁予澄。

前半年的几乎就没碰到过，但最近他发觉在哪哪儿都能见到他。

其实也不觉得多惊讶，仔细想想，这种站队本来就是按照身高来排的，况且梁予澄的身高估计接近一米九。

此时，梁予澄正微微俯身去够前排的人，前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浅浅笑开。

一个男老师从他们班队伍旁边走过，好像对着两人说了什么，梁予澄敛起笑容，端正站好。

上学有什么好开心的，庄晏心想。

演讲完毕的学生下台，李前云拿着几张A4纸登上了演讲台，喇叭里也传来了李千云的声音，似乎是刻意压了下嗓子，没往常那么尖利。

这周轮到年级主任上台讲话，轮到二分部的老师上台。

台上，李千云正在专心致志陈列年级上出现的问题以及改进措施。

台下，庄晏充耳不闻，收回视线，垂着脑袋，一门心思专心用鞋子刨人工草坪上的沥青颗粒，认真地将周边的沥青颗粒聚在一起，堆成一个立起来的尖顶三角形，而后又用鞋底踩平。

他玩了大半会儿，直至鞋子边缘被染上一些黑色的尘迹，周一的升旗仪式才正式宣布结束解散。

周遭的人群朝教学楼方向移动，庄晏也跟在大部队里。

他慢悠悠地靠着墙边的楼梯，走在最后头，身后有人将他撞得朝前扑。

庄晏倒腾两下，扶墙稳住身体，抬头就看到魏家骏的脸。

看见庄晏吃亏，魏家骏倒是开心极了，嘚瑟地朝庄晏笑了一下。

“笑得真丑。”庄晏嘴里淡淡吐出这几个字。

短短四个字却刻薄至极。

魏家骏脸都被气歪，本来他其实长得不算丑，还算耐看，只是平常情商极低，心眼还小，班上倒是有很多人都挺讨厌他的。

“庄晏，你给我等着。”

魏家骏不知道是不是被庄晏的话刺激到破防，居然也没反驳，说完这句话，径直上了楼梯。

庄晏摇摇头，继续混在人群里慢慢向前挪。

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下课急着集合，开完会之后马上就要去上课，一来一去的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庄晏上了二楼后去了趟厕所，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打铃的声音，他加快速度。结果还输迟到了。

“报告。”

教室里，李千云在讲题，她刚刚把题目抄在黑板上，扭头便看到庄晏，不悦道“上课半天了，你干什么去了？”

“上厕所。”

“下课的时候去干什么了，就算今天升旗，自己不知道跑快点。你看人家别人怎么不迟到。班上怎么就你迟到，还是说就你一个人特殊。”李千云瞪了他一眼，道，“外面站着。”

“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讲这题，我刚才说这题选A，那它是用了什么语法……”

庄晏走到走廊铁栏杆旁站着，走廊上其他班级上课的声音萦绕耳边，身后李千云的讲课声也慢慢地融入其中，他逐渐觉得无聊。

庄晏仰头静静端详被教学楼围在中间的合欢树。

差不多有三楼那么高，粉色的花朵镶嵌在茂密的绿叶之中，随着风吹动，粉色的花像是一颗颗毛球，微微摇动。

据说这棵合欢自从建校之前就已经有了，就算是经过建校和校园翻修，都没被移走。听说是当时的校长大力推荐把它留了下来，作为学校的一个标志，一直长到现在，估摸年岁应该也挺大的。

庄晏顺着合欢树的枝桠一直往上移动，视线穿过合欢树的枝叶之间的缝隙，猛然与对面教学楼里的人对视上。

——是梁予澄。

时下，梁予澄叶坐在床边，撑着脑袋往自己的方向看。

走廊上迎风，一阵阵细密的风拂过庄晏的身侧。明明是中间的合欢晃的剧烈，但是自己也像是被吹起粉色的合欢一般，引起周身涟漪摇晃，心事重重砸下，让人有一种几乎头皮发麻的震颤感。

梁予澄的教室在对面三楼靠窗，只要自己仰头朝对面就能看到他，以前自己从未注意过。

半晌，庄晏面无表情侧头错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

上课上了一半，李千云扭头查看庄晏在外面做些什么。

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心思在赏花。

或许是庄晏的背影太过于轻松，李千云觉得他不知悔改，她语气愠怒，“庄晏，你给我进来。”

庄晏瞥了一眼外面摇得欢快的合欢树，转身走回教室。

李千云望着下方的学生，将书放在讲台上，含沙射影地说道：“某些人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很厉害，老师说过的话从来不放在眼里。”

“我告诉人品才是在社会上立足的根本，不懂得尊师重道的人，你还指望他们能做什么？以后搞不好就是那种吃牢饭的。所以你们可不能学这种人。”

庄晏佯装没听到，在众人齐齐的注视下从讲台下的过道上走过，脚步流畅回到座位。

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其实也过得很快，下课铃敲响之后，李千云拖了几分钟下课。

“魏家骏，庄晏。你俩跟我来一趟办公室。”说完，李千云拿上书，走出教室。

庄晏到办公室时魏家骏已经站在李千云座位旁边了。

“这个就是你写的检讨？一本书你糊弄了我将近一年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以前是我懒得跟你计较。你看看你现在的态度，有一点悔改点想法吗？”李千云转过身来，扬手将检讨书摔在桌上，纸张打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庄晏安静地走过去。

听到李千云的斥责，魏家骏在旁边暗喜。

注意到庄晏朝自己看过来，他还继续挑衅地冲庄晏挑了下眉。

期中过后便要准备文理分科的事情，李千云作为高一二分部的分部主任，逐渐忙起来。

班上还有个庄晏，就知道整天给自己惹麻烦。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火气冲天。

偏偏庄晏一副沉默的模样，让她愈加觉得不耐烦，李千云低声吼，“人家魏家骏是惹你还是怎么着，你怎么老是跟他过不去？”

“我没有。”庄晏不记得这个星期有对魏家骏做过什么，便直接否认。

“没有？没有，人家魏家骏怎么来跟我说你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故意用球砸他，上楼梯的时候故意绊他。”李千云一脸厌烦，“上个星期你在教室打人，我都还没跟你算账，你就自己跑到我跟前了？”

“你就说这些事情，你做没做过？”

“我没有。”

“好。’’李千云扭头指着魏家骏问道，“魏家骏，你说，庄晏有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魏家骏把头埋在胸口，声音细小如蚊，道：“老师，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惹到过庄晏同学。”

魏家骏演技发作，甚至连声音还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不认识的人还真的觉得他当真是委屈极了。

庄晏再次解释，“我没推过他，这周也没欺负过他。”

他本来时两件都否认的，但是仔细回想确实当时自己也用球丢过他。

“那你敢说你就没拿篮球砸过他？”

庄晏：“……”好了，绿茶无解。

从一开始李千云就从来问过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没听他的原因和解释，甚至更加没有去求证过事情的真伪，只会用成绩来定生死，况且自己在李千云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校外打架，校内惹是生非的混子。

庄晏已经没兴趣在这跟魏家骏玩什么演技打赏，也更加不想再跟李千云解释。

从始至终不相信你的人，就算是你把嘴巴说烂生疮，别人也不会相信半分解释，他早就知道了。

庄晏又恢复往常的态度，保持惯有沉默。

“你还不承认？你要是没做过人家会委屈成这样。”李千云声音抬高，道：“我明确告诉你，你今天只要好好跟魏家骏道歉，这事儿我就算过了。但是你要是还是这样油盐不进，我就打电话叫你家长，让他们来好好教育你。”

庄晏抬眼扫了下魏家骏，然后盯着李千云，掷地有声，道：“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道歉？”

“庄晏！”李千云蹙眉，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庄晏厉声道：“这是我说的最后一遍，要是不然就直接滚出我们班，我们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凳子移开发出尖细的声音像是用指甲扣黑板发出的，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庄晏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道。”

两人就这样在办公室僵持着。

“老师，你先别气了，庄晏不道歉也没关系，我没事，说不定他也不是故意的。”魏家骏上前劝慰道。

李千云怒气冲冲地又坐回座位，庄晏就一动不动站在旁边低头盯着地上的砖缝看。

“报告。”

见是周聆，李千云立马放缓表情。

周聆抱着试卷走进来，放在李千云桌上，道：“老师这个是这个星期的作业。”

“好。放着吧。”

见周聆放完作业还没走，李千云抬头温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聆扭头看了一眼庄晏，继续说，“数学老师说我的大题不太行，庄晏这次的考试答得很好。所以我来找庄晏同学借一下他的数学试卷，想学习一下。”

“你也就数学能拿得出来，英语我怎么没看见你好好学过，总分还没你数学的三分之一高。”李千云瞪了一眼旁边的庄晏：“还不快走。”

走廊上，庄晏并排和周聆走在一起。

说借试卷只是借口而已，她的成绩比庄晏好太多了。

庄晏轻声道谢。

“没事。”

等到庄晏坐到座位上等到打铃，魏家骏才姗姗来迟出现在门口喊报告。

翌日，上课铃还没响，李千云风风火火走进教室，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前排的同学往后传，又把u盘递给课代表拷贝讲义，然后站上讲台上说道：“等会要上课，我现在先捡着这点时间说完，让还没回教室的同学快点。”

“现在你们手上拿着的就是分科表，大家可以先不用着急填，如果拿不定主意的话，就先回家问问父母的看法，或者问老师也行。”

庄晏接过前排同学递过来的分科表，他只是瞟了两眼，然后利落的从桌子里掏出笔，提笔就准备往上写。

“我的看法是，选文还是选理，这是你们高中生涯中的一个关键决定，自己的选择要对自已的未来负责。”

笔尖点上纸张，停顿了一下。庄晏抬起笔，看着纸张被墨水晕出一个小黑点。最终还是将笔落下，只不过笔尖换了个方向，干脆的在“理”上面打了个勾，然后又飘逸的签上自己名字，顺带还短暂的当了一下自己的家长。

只不过家长的签名跟他原本的字迹完全不一样，一个歪七八扭，一个一笔一划的端端正正，换谁也不会看出来那是他自己签的字。

“考虑好选文还是理之后，在最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还有家长的签名。班长，在下周一上课前将表格收齐交给我。超时的同学，后果自负。”

李千云只花了一两分钟大概谈了分科的情况，铃声便响了。

“好了，关于分科有什么不懂得下课再问，现在我们先上课。”

庄晏麻木的跟着掏出英语课本，打开。

填完分科表后，紧接着就要到了期末，班上每个人都埋头复习，毕竟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关系到下学期文理班级分班，谁都不想考砸。

庄晏不重视，所以这时间倒是过了一段清闲，岁月静好的日子。

时间轻如夏风，转瞬即逝。

期末，考完最后一科，庄晏是考场里第一个离开考场的，刚出校门口就看见刘浠还有易孟川站在门口朝自己招手。

庄晏快步走上前。

“考得怎么样？”易孟川站在最右边，歪头问。

“一般吧。”庄晏回想了一下期末考试的内容，也没多难。

“管他呢，反正现在算是考完了，也正式放假了，我们就快走吧。”毕竟刚放假，刘浠倒是一脸兴奋。

三人站在路边打了辆车，便直奔网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