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温亦寒你不要走!
姜鹤的两条腿简直不知疲倦,拼命朝着温亦寒家的方向使劲骑车。
内心很乱。呼吸也很仓促,神经一根根被针尖挑起,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四肢百骸间一齐发力。
好疼!
好疼!
姜鹤其实从内心的理智中知晓,他是阻拦不了温亦寒的离开的。
温亦寒初中转到苏城一直持续至今,迁徙的鸿雁最终要折返回北方,苏城从来没有能使温亦寒留下的理由。
连他自己也从不能计算在内。
姜鹤自从将喜欢的情绪紧实地压抑在心底,对于温亦寒的离开是早做好准备的。
即使如此。
痛苦的感情也一点没有减少,仿佛这场关于离经叛道的感情,自始至终不会得到任何饶恕。
姜鹤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打算。
直到两家的别墅已经规整地呈现在眼前,一辆卡宴正从温亦寒家缓缓驶出,车牌号是熟悉到骨子里的。
姜鹤暂且停下自行车,气喘吁吁掏出手机拨打号码。
温亦寒的手机居然已经关机。
该死!
真的该死!
姜鹤的自行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倏然朝那辆卡宴发射出去。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姜鹤的眼前一片掠影,亭台大树,包括干净街道的路灯,摆摊的小商贩,全部变作他画笔间胡乱擦过的残色。
假如!
姜鹤因为急促的喘息,肺部满当当充斥灼热气,像一颗即将过载而爆炸的危险物,顶得他的胸腔一鼓一鼓得生疼,浑身都疼。
假如!
姜鹤也不过是一个区区高中生,心里也像寻常的普通孩子一样暗自打赌。
假如说,我能追到温亦寒,是不是也暗示着,我的感情有朝一日能向他倾诉出来。
我是不是能有足够的勇气,跟他告白,哪怕会被当作是一个恐怖的怪物。
我.......
不等姜鹤凌乱的思绪有更多的梳理,他的自行车像是碰到了碎石块,“嘭”一声前胎炸裂,瞬间将心急如焚的姜鹤摔了出去。
有可能是摔晕了,也有可能是姜鹤整夜睡得不好,他连续爬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原地顺利爬起来。
路过的好心行人纷纷涌过来帮忙,有的问他小朋友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救护车?有的问他还有没有意识?知不知道父母的电话?还有的问他头疼不疼?骨头有没有摔断?或者其他的部位感觉怎么样?
姜鹤不是一个娇气的人,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躺在地上放肆大哭一场。
可是他不能,于是像抽空灵魂的人偶一般,借助其他人的力量缓慢起身,并且朝热心的叔叔阿姨们鞠了个躬,从一位好心的大叔手中接来破烂似的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每次摔坏时,总有温亦寒推回家去修理,好多次,好多次。
如今这辆车再没有任何修好的可能,破破烂烂,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全部在发出叮叮当当的噪音,像一个真正的垃圾一样。
姜鹤生硬地推着破烂的车子,一瘸一拐、漫无目的地朝随便一个方向走着。
他的眼睛很辣很疼。
浑身好疼。
心脏也好疼。
什么都没有开始,一切已经完全结束。
就像他拼尽全力去追逐那辆卡宴。
坐在卡宴中的温亦寒,他永远都追不到了。
姜鹤的脚步迟缓地顿了一下,抬头看天时,天空居然是昏暗无光的夜幕。
他居然已经失魂落魄到分不清早晨还是傍晚了?
估计画室的老师要拆了他吧?
估计老爸他们也饶不了他。
......
他一直都是个失败者,做什么都看起来无所畏惧,实际上偷偷摸摸,连喜欢一个人也从不敢大声说出口。
我只是一个区区的窝囊废而已。
姜鹤麻木的四肢在心脏的带动下,又重新开始发疼,比起之前的痛楚更加绵长,回味无穷。
谁来救救我?
姜鹤痛苦不堪得扯住胸口那一块无辜的皮肉,谁来救救我?
我真的不想再痛苦下去。
姜鹤迷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发现自己无意间走进一条幽闭的小街。
街道两边是各种七扭八歪的店铺,看起来没有什么档次,甚至多数时候都无人问津。
姜鹤推倒手中的破烂自行车,一瘸一拐走进了其中一间最为昏暗的纹身店。
店内的环境算不上脏乱差,毕竟门口挂着正规的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本不算大的空间被强行分割成三间牙室,用三合木板简单地做了间隔,门口垂挂上一层塑料帘子,若不是店名标写清楚,恐怕比电影中常出现的分尸现场更加惊悚。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打游戏机,双臂、胸口,包括脖颈处全部是繁荣斑驳的花纹,样式不算十分新颖,大部分都是烂大街的龙虎豹花蛇纹样。
姜鹤进店的脚步声很轻,男人居然也能听出来他很年轻,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恶狠狠说,“未成年不做。”
姜鹤说,“我成年了。”
男人嗤之以鼻,“小屁孩,身份证拿出来先。”
姜鹤并没有退缩的打算,而是直接赖着不走道,“我出十倍的价钱,我现在很需要疼痛感,你给我纹身,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男人丢开游戏机,双臂环抱在胸前,能看出他的两条粗壮的手臂上下分别是白虎的一半,但又各自成图,拢合在一起恰似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栩栩如生,余下的部分是诡异的图腾环绕,杀气腾腾。
姜鹤有点后悔,不该小瞧这间店的审美艺术,但他既然已经走进来,自然是被打死也要留下来的。
男人更是不屑说,“你这样的小孩子我可见多了,不要以为能唬得住我,现在好心好意给你纹了,过两天就跟着家长来店里哭闹,说后悔了。”
姜鹤大约猜出对方在这方面吃过亏,对未成年的防心很重。
更是嘴硬说,“我不纹很多,就是纹个名字。”
切!三分钟热度。
男人已经很不耐烦,起身准备将姜鹤推出门去,一边嫌弃说,“去去去别处玩去,过两天换个人喜欢就行了,说什么要纹名字,以后洗又洗不掉,不成黑历史了?”
他一手推住姜鹤的肩膀,反被姜鹤死死摁住,男人的身架很高,仿佛一座强壮的高山,被比自己小一头的小屁孩摁住,愈发不高兴说,“放不放手?我抽你了?!”
姜鹤扬起脸,眼神很坚定,但表情忧伤说,“假如你不给我纹,我就回家告诉其他人,说你猥亵我。”
啊啊啊啊!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纯坏的吗!!
姜鹤瞧男人的表情充满厌恶,不觉又软了求道,“我真的不会后悔的,叔叔,我真的不会后悔的,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帮帮我,就帮我一次行不行?”
男人倒不是怕他威胁,毕竟屋里有监控器,他只是看姜鹤一脸想要求死的表情,总感觉自己今天若是不满足对方的心愿,小孩儿出门后立刻会去跳河的既视感。
勉为其难说,“你想纹谁的名字?”
姜鹤的神情骤然一转,从老板的柜台上摸出来一张纸,一根笔,清晰地在发黄的纸上花了一个草图。
图纹很简洁,只是一个缩写“WYH”,他设计成了阴阳双面字形,也就是无论正看或者倒看,都是这三个字母。
男人对他忽然刮目相看说,“小同学挺可以,看来爱得挺深......你父母同意你早恋吗?”
姜鹤紧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男人也算识趣,问,“你准备纹在哪里?”
姜鹤破碎的表情有一丝聚合,浮现出一点不着痕迹的绯红。
他说,“纹在我大腿内侧,谁也不会看见的地方。”
姜鹤又说,“叔,不打麻药行吗?”
男人怪异地瞅他一分钟,“不行,不擦麻药我怎么好多收你钱?”
姜鹤十分羞耻地脱下长裤。
男人将牙室的灯全部打开,但也没有将昏暗的屋子整个点亮,反倒使得气氛更加窒息紧张。
姜鹤的腿很白,坐在铺上一次性坐垫的台子显得晃眼。
这时才发现他的膝盖泛着青紫的伤痕,大约是刚才骑车狠摔的。
男人看见他的乌青,淡淡说“需要给你报警吗?”
姜鹤知道他误会了,别开脸装凶道,“不要你多事,快一点开始吧。”
男人知道现在的小孩子很嚣张,但是还没见过如此嚣张的。
也脾气不好暴躁道,“那你把腿岔开啊,怎么弄得好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就这还敢说不擦麻药呢?”男人拽住姜鹤的脚腕,帮他揪开紧捂的手指,“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害羞什么呀!你刚才说要告我猥.亵你的勇气呢?”
“知道了,你不要乱碰我。”姜鹤咬住牙关,轻轻地将身体向后支撑,缓慢打开膝盖,露出隐藏在里面雪白的嫩肉。
男人一边往上面擦拭麻药,一边啧啧,“现在的小孩儿,吃的也太好了,浑身细皮嫩肉的,若不是看你穿着三角裤头鼓出来一块,我真以为你是一个小姑娘呢。”
“闭嘴。”姜鹤的脸已经涨红得发出一层薄汗,紧张得像是一张即将被画脏的白纸,浑身颤抖不安。
男人说,“那我可开始了,纹身这种事越拖越紧张,倒不如干脆一点。”
随后,纹身针头准确无误地刺入雪白的大腿内侧,顺势冒出鲜红的血珠子。
姜鹤被疼晕过去好几次,他都不知道纹身居然这样疼的,简直要把他腿内侧的肉给血淋淋剜下来。
他是心底默念着温亦寒的名字才坚持下来的。
最后实在忍不住,姜鹤大喊一声,“温亦寒,操.你大爷!”在湿透的坐垫上高仰着脖颈,瘫倒时仿佛脱水的鱼,双目空泛,大口大口喘气。
男人将带血的针头丢进垃圾桶,冲他说,“你可能有点抗麻,幸亏只纹了这个叫温亦寒的家伙的缩写,不然还有得你难受。”
姜鹤惭愧至极,头发丝被汗液浸透,脸色惨白至极,只有咬烂的嘴唇像是糜艳的红果。
温亦寒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男生的。
该死!
姜鹤死死瞪着对方,生怕纹身店的家伙已经听出这一点难言的隐秘。
男人已经混社会十几年,对于抱着各种各样目的来纹身的顾客,早已经见惯不怪。
只是刚开还没发现。
强烈要求纹身的臭小子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两条腿因为疼痛不能合拢,浑身湿漉漉的冷汗黏腻,雪色的大腿内露出殷红色的一块,莫名有股很强烈的引诱感,尤其对方因为无法忍受疼痛不停扭动,更是骨子里有种魅人的风情。
分明才马上要成年而已。
.......
不过我不是变态!!
男人保持成年人的理智,对姜鹤说,“最近这两天不能洗澡,也不能喝酒,更不能碰辛辣。”
将一管药膏丢给气息奄奄的姜鹤,“记得每天有时间大面积涂抹药膏,还有,家里有消炎药吗?一定要吃,不然创口不容易恢复。”
帮姜鹤的纹身处简单地贴了块药棉,避免小孩儿回家的路上不方便。
成年人总是要多操心,不禁问他,“需要帮你叫车吗?”
不下地走路还好,姜鹤的双脚刚落在地面,立刻知道了什么叫做双腿夹刀片的痛楚。
等他掏兜准备先付款时,脸色更是雪上加霜道,“哥。”
男人噗嗤笑了,“你这小孩儿还挺可爱,怎么不叫叔叔了?”
掏出破碎感十足的手机,之前摔倒连腿上的伤都没有察觉,直到刚才姜鹤才发现,他的手机都被摔个稀巴烂了。
轻声说,“十倍的钱......打车的钱......能不能先欠着?”
姜鹤原本是单腿瘸,现在是双腿残废感十足,一步一挪地被男人送回家。
男人看了眼他家的大别墅,啧啧道,“记得明天来送钱。”转身骑着摩托走了,完全不担心姜鹤会赖账。
毕竟姜鹤把就读学校和班级统统告诉对方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学校。
姜鹤没有人的帮扶,更是痛上加痛,步履维艰。
刚挪了两步。
自己家的大门倏然敞开,从里面跑出来活脱脱的温亦寒。
温亦寒等他等得快疯了,见人终于回家,双目赤红的板着一张黑脸,扑过来搂住发僵的青梅竹马。
气色难以缓和道,“鹤鹤,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差点永远见不到面!”
姜鹤疼得摇摇欲坠的身体险些被推倒,索性温亦寒又狠狠抱住他,使得他的痛苦又多了一点窒息。
“你怎么......”
“我其实已经走了。”温亦寒气不打一处来。
手机掉水里了,连最后一句最关键的话也没交代,姜鹤又躲了他一整夜,姜鹤的手机彻底不在服务区了。
命运似乎要强行分离他们!
.......若不是此刻抱紧姜鹤的身体,恐怕他刚才在姜家就要暴走了。
“可是,我又回来是跟你交待一句话,这句话若是不当面说完,我恐怕死不瞑目。”
姜鹤原本疼得快哭了,但又被他这句超级夸张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轻道,“有屁快放!”
可是。
温亦寒的怀抱太温暖,太舒适,逼的姜鹤忍不住将肉身剥离开去,将温顺的一面只展露给青梅竹马。
温亦寒。
温亦寒。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都已经打算彻底遗忘你了。
腿间的纹身仿佛不那么疼了,温亦寒的怀里能驱散所有的不幸。
温亦寒说,“鹤鹤,你一定要报考京城的大学,我在京城等你。”
姜鹤郁结。
难道温亦寒为了讲这一句话,专门又驱车赶了回来?
姜鹤低垂眼睫,哝哝着,“我要去国外留学。”
温亦寒抱住他的手臂捆得更紧,完全不容置疑,“听话,你报京城的大学,京城是我的地盘,以后你跟我,我永远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