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支晴里头脑清醒了一夜。
也没有想出。
她究竟轻而易举得到了什么。
又到底。
比孟愉多拥有了什么。
由此导致,窗外鲸蓝色月光淡去,天泛白,支晴里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也自然没听见闹钟响。
卡着六点睁眼了。
等支晴里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拿起阿姨送上来的校服,准备往身上穿时,忽然发觉不对劲。
她不用凑近都能闻到。
校服外套上带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
支晴里眉心一皱。
两分钟后。
支晴里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臂弯搭着校服,移步走下楼。
餐厅里,似是孟愉才吃完早饭出门,阿姨正利索地收拾着碗碟。
她往外瞥了一眼。
赵临恰好开车滑出庭院。
后排的孟愉头靠侧窗玻璃,手里玩着手机。
眨眼车消失在门口,支晴里撤回视线。
她拎着校服站到餐桌旁,喊了声:“吴阿姨。”
“晴里,你今天这个点还没去学校?”
听到声音,吴瑾放下手上的盘子,直起腰说:“要吃早饭吗,吃的话,我去给你做……”
吴瑾上岗有段时间了,对这家人的作息摸得很清楚。
一般早上,她做三份早饭就行。
“不用。”支晴里的目光从空盘上扫过。
她没想给人添麻烦。
外面早餐店很多,随便应付一口就行。
支晴里指指校服,“吴阿姨,您把我和孟愉的校服拿错了。”
“校服啊……”吴瑾擦干净手,走近看了看,信誓旦旦地摇头,“不可能,你们衣服都是分开洗的,我不会拿错。”
支晴里动了下嘴唇。
没等她说什么,吴瑾接着说:“晴里,你和小愉尺码一样,你自己能分清吗?再说了,我女儿和你们一般大,她常和同学换衣服穿。你们是姐妹,就算乱了也没关系,我女儿她……”
“阿姨,我昨晚换下来那套呢?”支晴里没和她争辩。
她本就起晚了。
实在没时间浪费。
吴瑾这才停下有关女儿的话头,回答说:“洗衣机正洗着了。”
“……”
失眠的后遗症,支晴里额角一阵阵抽动。
搞混校服这件事,不管吴瑾有意无意,承不承认,都已经发生了。
再纠缠也没用。
不过,想到吴瑾刚才的话。
为避免以后出现同样的情况,她觉得有些话需要重申一遍。
“吴阿姨,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支晴里说,“同理,我也不用别人的。麻烦您下次注意。”
说完,她手提外套往玄关走。
刚迈两步,还没出餐厅,支晴里就听到吴瑾在后面小声嘀咕:“不就是件衣服,我没看出哪儿不一样了。小愉也没发现拿错了,高兴上学去了……”
支晴里闭了闭眼。
从眼眶到太阳穴扎针般地疼。
脱口而出这些话后,吴瑾似是也意识到不妥,她窘态地闭上了嘴。
其实这番埋怨。
吴瑾完全是话赶话赶出来的。
她到这儿工作以来,要说家里事最少的。
就是支晴里了。
这孩子平常天没亮就出门,晚上又很晚回来。
一天天的,几乎只在家里睡个觉。
甚至她房间都是自己动手。
从不用吴瑾打扫。
而孟愉,单是一个月不重复的营养餐,就够让她头疼了。
更别说其余。
整整列了一清单的日常要求。
“我确定告诉您,衣服拿错了。并且,”支晴里回过身对吴瑾说:“我的习惯暂时改不了。”
“晴里,阿姨刚才说错了,你别和阿姨计较……”
见吴瑾局促地站在餐桌旁,神色激动地看着她。
支晴里眼皮直跳。
“……”
这情形。
怎么好像她成了个咄咄逼人的角色?
“没计较。”支晴里说。
她按住下滑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阿姨,以后我衣服不用您洗了,我自己来。”
她现在只想赶快出门。
“一清早争什么的?”
岑君不耐的声音从楼梯传来,支晴里再次被拖住脚步。
她侧头看过去。
作为公司老板娘,岑君不固定上班时间。许是待会儿要出门,她脸上化好了得体妆容。
衣服倒还没换,一身日常家居服。
粗略听到了楼下的对话,岑君趿着拖鞋走下台阶:“不就是件校服,吵什么吵的。图南中学那么多学生穿得都一样,有区别吗?”
“……”
氛围僵持几秒。
“是啊,就是件校服而已。”支晴里忽地轻笑一声,重复了岑君的话。
她语气自嘲地说:“我在计较什么呢。”
计较昨晚意外听到的谈心。
计较她花了一夜时间,去想那个完全没意义的问题。
还是计较。
人的心,为什么会偏长一边。
没听到意料中的反唇相讥。
岑君心里莫名觉得异常,她不确定地看了支晴里一眼。
似乎从她把六岁的支晴里带回身边起。
针尖对麦芒。
就成了母女俩一贯的相处风格。
岑君打心底觉得,女儿就该像孟愉一样,活泼讨喜,时常依偎着父母撒撒娇,而不是支晴里这样,从小不亲近人,性子冰冰冷冷的,乖僻又叛逆。也不知道像谁。
今天是怎么了。
岑君又抬眼看向支晴里,就见她把斜挂在身上的书包背成双肩,手里拎着校服,头也不回地出了户门。
大门“咔哒”关上,岑君站着久久未动。
吴瑾喊了两声才叫醒她。
“吴姐,你刚说什么。”岑君走神没听见。
吴瑾搓着手,面露忐忑地说:“太太,我才想起来,昨天给小愉整理衣帽间,我把晴里的校服也拿过去熨烫,可能那时候放错了……”
岑君对这种小事没什么兴趣,端着玻璃杯上了楼。
“下回别搞错。”
-
人不顺的时候。
很大几率会一路红灯加堵车。
支晴里赶到学校时,楼层响彻着早读下课铃。
而下一秒。
她在楼梯口撞见了检查学生仪容仪表的郝武戈。
支晴里扭头想闪人,从另一边上楼。
还没转身,就被抓了个正着。
“支晴里,看见我你躲什么!”课间人群中,郝武戈一眼锁定了逆行的少女。
“……”
支晴里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主任好。”
郝武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穿着和书包,背着手说:“你现在才来?还有,校服是穿的,不是挂在手里玩的,单露着毛衣像什么话,快把外套穿上。”
在郝武戈眼神压迫下。
支晴里简单把校服往高领毛衣上一套。
“好了。”
“这才是学生样。行了,回班去吧。”对于支晴里的迟到,郝武戈倒没深究,只不痛不痒地点拨了一句:“以后看准时间,别再有下次了。”
支晴里:“知道了。”
到一班门口。
还没进去,教室首先传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起哄。
支晴里皱起眉。
课间大家或站或坐,此刻,均行为雷同地往后转。
她边走边看过去。
后面过道上,孟愉涨红脸站着,正柔声向位置上的靳空说着什么。
靳空似是也抬眸,撇扫了一眼孟愉。
须臾,又低下眼。
忙自己的事。
从前排吃瓜群众的一句——
“英语课代表,区别对待了啊,我们的试卷你怎么不亲自收?”
支晴里判断出。
大家真是有够无聊的。
她挑了挑眉,贴着人少的一边往里走。
到中间。
刚好听见靳空嗓音冷劲地说了句:“等支晴里来一起交。”
恰巧步入人群视野中的支晴里:“……”
所以。
她该来是不来?
这一下弄得孟愉尴尬下不来台,宋其笙连忙给她解围:“孟愉,我的订正完了,给你。其他同学也别闲着,快交试卷了……”
孟愉感激地看向她。
班长都发话了。
教室顷刻恢复了一地鸡毛的常态。
“老师不说下午前交,你们都改完了?”
“没,光顾着看物理了,谁卷子借我参考下……”
“嘿呀,我试卷呢?谁拿走了。”
一阵手忙脚乱中,姗姗来迟的支晴里回了座位。
她摘下书包挂到椅背上,就手脱了校服塞桌洞。
乔淮昂正和段朝抢着游戏机,看见支晴里来,他手一松,段朝没收住劲儿,险些从椅子上摔出去,他嚎道:“我去,昂哥,你空手道学会新招式了?”
“你反应慢怪谁。”乔淮昂说。
他手越过书立,拍了拍前面的人:“支晴里,半小时前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早上睡过头,已经在车上了。怎么着,司机带你去高速绕路了?这么久才来……”
“还需要绕?一路七个红灯。”支晴里拨了下耳边碎发。
心里压着股乱窜的烦闷。
感觉出她怪怪的,乔淮昂敛起笑,“怎么了,你脸色这么差?”
支晴里搓了下脸。
不用照镜子都猜得到。
她眼下铁定覆着一层青色。
于是说:“昨晚开着窗户,没睡好。”
“那幸亏没冻感冒。”乔淮昂悬着的心放下了,吊儿郎当点头:“今晚回去,我在阳台监督你关窗。”
“嗯。”支晴里草草结束对话。
她从桌洞掏出英语试卷,朝旁边的人伸出手。
“不是要一起交?给我。”
靳空手肘压着卷子,却没有递给她的动作。
他目光瞥过支晴里的脸,停了片刻,伸手扯过她的卷子,“用不着你去。”
“……”
靳空把她试卷拿来,连带他自己的那份,一起往后面扬了下。
“看吗?”他问段朝:“看完顺带交了。”
段朝正愁不知道怎么订正呢,闻言感恩戴德地跪谢:“看看看!靳哥,那谁宋江都没你及时,好人一生平安。”
“……”
乔淮昂彻底没眼看了,也把试卷砸过去,而后胳膊一伸捞回游戏机,又开了一局。
这边支晴里没事儿了,她从笔袋拿出支笔。
又撕了张草稿纸下来。
刚堵在路上,支晴里随手翻了道前几年的高考题。
想起书上有个课后例题类似,她从架子抽出教材,把数学书正面倒扣在桌上。
从后往前翻页。
注意到支晴里的动作,靳空视线一停。
他看着她只对数学书才有的倒翻行为。
觉得有点。
变扭。
“这本书,前页有毒?”安静等她解完题目,靳空才出声问。
心情本就不美丽的支晴里抬起脸。
两人对视了几秒。
一晚上没睡加上校服的事,情绪一瞬间反扑,支晴里几乎是烦躁地说出:“我讨厌别人沾染我的东西。”
“……”
靳空挂在桌沿的手慢慢撤到腿边。
要说支晴里数学书上有什么是别人的。
靳空很清楚。
那个开学发新书时,意外由他签写的。
她的名字。
支晴里余光中,靳空先是一怔,而后,凝眸复杂地看向她手里的课本。
这一瞬。
她陡然觉得刚才的话不合适。
没有人需要了解,并尊重她的喜好厌恶。
她这么刻薄做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
这让怪异感越来越强。
“抱歉。”有错就认,支晴里低下眼,回补了一句,“这话不是针对你。”
靳空的注意力重回她脸上。
“你的习惯,分人?”他抿了下嘴唇。
“和关系远近没关系,”支晴里疑惑地说,“对谁都一样。”
“不见得。”
“?”
靳空淡淡斜睨了一眼支晴里的桌洞,意有所指:“校服,不穿得挺好。”
他说完看去前排方向。
跟着他目光,支晴里对号入座。
径直捕捉到了孟愉的背影。
她眼底闪过愕然,缓慢坐直起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支晴里问。
他竟然发现她们穿错了衣服?
靳空对上她眼眸。
默然不语。
想起刚孟愉来收卷子,他似乎抬了会儿目光,支晴里不可思议的念头一闪:“靳空,你在我校服上做标记了?袖口还是手肘。”
或者。
笔尖不小心留下了印痕。
“……”
对于她的猜测,靳空荒唐地扯了下唇。
片刻后。
他看着支晴里说:“我闲的?”
“那是因为?”支晴里想不通。
靳空指节抵了下额角,眸光偏向另一边。
“气息不一样。”他说。
校服穿了一段时间后。
有洗衣液也掩盖不了的味道。
同一张课桌坐着,支晴里每天进出座位,他自然熟悉,她身上的一种特别的。
不是任何化学香精。
极淡。
又很清冷的干净气息。
独一无二。
只有支晴里有。
和其他人,和所有人。
都不一样。
-
上午跑完操,支晴里去学工处购买新校服。
乔淮昂死乞白赖地跟上她。
提着袋子回教学楼时,到纬地路标牌,支晴里缓缓停了脚步。
她问乔淮昂:“我身上有味道吗?”
图南中学最重校风秩序。
跑操成片黑蓝中,支晴里没吃饱了撑的去挑战郝武戈的权威。
所以,她高领毛衣外面还穿着孟愉的校服。
乔淮昂像模像样地观察她两眼,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说你好端端地买校服干嘛,支晴里,你是不是——”
看他表情就没憋好话。
支晴里瞪着他。
“你早上来学校路上,掉臭水沟里了?”
“……”
这样想着,乔淮昂也没嫌弃。
他弯腰闻了下她袖子,摇头说:“挺香的,你拿香皂洗过了?什么牌子这么厉害,一点没残留。”
支晴里早该知道问他也白问。
她挑眉:“等下回你掉沟里,一身污泥爬上来,我再告诉你。”
……
换上新校服回到教室。
支晴里敏锐发现,她书立上忽然放着本崭新的数学教材。
她伸手拿下。
“这是……”支晴里问她旁边的人。
靳空合上整理了一半的笔记,侧身看她,说:“教务处领的。”
杂物间找书不费事。
只不过从郝武戈那儿拿钥匙花了点时间。
最近年级没开大会,郝主任逮住谁都是一通输出,何况是送上门的优秀学生。
新课本毫无使用痕迹。
也带着它特有的印刷油墨味。
“……”
支晴里指腹摩挲了下光滑封面。
“靳空。”她倏地喊他。
“嗯。”
靳空挑起眸,眼皮是一道浅浅印子,他说:“旧的也别扔,支晴里,你有笔记在上面……”
“原来这本很好。”支晴里说。
她朝他扬了扬旧书。
靳空神情稍愣。
“况且。”她翻到有他笔迹的扉页,指着上面的“支晴里”说,“是我同意你写的。”
支晴里差点忘记。
当时,靳空落笔前。
曾问过她介不介意的问题。
——支晴里,介意我写你的名字吗?
——哦。
就像现在。
知道她不喜欢,他就给她拿了本新的回来。
这一瞬间。
支晴里忽然觉得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
靳空提供了她想要的情绪价值。
她内心松快了下,眸子一亮,“靳空,以后我们是同桌了。”
听她说话,适应了她心情上的转变。
靳空抓住字眼:“以后是?”
“……”
支晴里眼神飘忽了下,突然想去办公室问道题。
“之前是什么。”靳空伸手挡在后排桌子边缘,不给她逃跑机会。
支晴里没扯谎,啊了几秒后,她言行一致说:“不熟的……”
靳空眼眸漆黑,极淡地嗯了声。
像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词。
“同学靳。”支晴里小动作摸了下耳垂。
“……”
对标最初的龙套乙。
她显然在套公式。
靳空表情空茫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支晴里的错觉。
她话落下后,教室蓦然变得安静下来。
靳空脸上分明没什么起伏,更没开口说话,却让支晴里产生了一种,“她能讲出这种话简直不是人”的奇怪想法。
情绪上,除了在支岚面前,其余的,支晴里并不擅长表达。
她没主动对谁示好过。
或许昨夜走廊上听到的话还残余了影响。
支晴里想起之前——
不同于她和岑君的针锋相对,孟愉对岑君闹脾气时,最终都会以岑君喊孟愉下楼吃饭收尾。
那这应该是一种很常见的。
表达示好的方式。
想着靳空好歹真真实实帮过她几次,打算继续做人的支晴里拉下面子。
她学着这种手段,举一反三说:“要不,靳空,我给你打杯水?”
吃喝……
应该差不多?
“……”
靳空喉结轻滑,垂了一下眼睛看她。
秋冬难得一个晴天,窗台玻璃折射出光影线条,忽远忽近地照耀着。
教室人声逐渐淡化。
支晴里浓颜五官明艳,眼睛却清澈至极。她纤长的眼睫翘着,抬脸看他时。
眸里弯着一弧光。
片刻过去。
靳空拿过自己保温杯,拧松水杯盖,顺势给她一个坡度下。
“冷水。”
“都加冷水吗?”
某支不失傲娇地表现一下狗腿。
靳空把脸转向一边:“嗯。”
支晴里:“好的!”
果然。
吃饭喝水真有效!
图南中学冬季校服是冲锋衣款式,立领防风,黑衣蓝校徽,后面带个连帽。不是那种薄款,套在自己棉服外面鼓囊得像个盼盼法式小面包,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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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