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奇缘 第15章 应不识

自从上次去讲经会遇到施恩后，李善便像是留下了阴影，如何也不愿意出留园走动。

入秋后天高气爽，乡绅夫人们都帖子递得愈发的勤，李善现在正好借着有孕的由头退掉这些应酬。

李怀素倒也乐见其成，将李善圈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仿佛全天下他可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李善月份渐大，妊娠反应愈发严重，腰带已经系不上，双腿也有轻微的浮肿。

因为和上次生育的时间隔得太短，胸口胀痛的问题很早便出现，放任不管沁出的奶水打湿前襟，李善常得夜半起身擦拭，因而总是休息不好。

李怀素关心则乱，他在这些事情上全无经验，只得病急乱投医，问到了周地主处，周地主倒还真有些门路。

周家夫人当年生小周姑娘时很是凶险，请来青崖镇上的妇科圣手才保了母子平安。

只是这位陈大夫如今隐居不出，有缘得见，怕是难寻。

李怀素动身去请陈大夫前，与李善说了此事。

只李善听到青崖镇离桃源乡足有百里，心立即悬了起来，路上多山路，只怕李怀素无法很快便回。见他垂着眼睛揪自己的衣角，李怀素温声安慰道：“你放心，只需将铜铃贴身收好，有何响动我都会立即归家寻你。”

自魔界大举反攻以来，修真界内部便乱成了一锅粥，外头还未杀进来，自己人倒是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林掌门连并诸门派长老暴毙于崔嵬剑阁，李善下落不明，事情引起不小波澜，转眼却又是一番争权夺利。

如今崔嵬剑阁选出一位代理掌门，虽资质平庸，但端水却端得很稳，剑阁这才得以从内斗的漩涡中脱身休养生息，腾得出手处理人间界魔族的入侵。

监天司言岭南一带气息波动颇为异常，遣周慈华等剑阁弟子前去调查状况。

岭南多瘴，周慈华等人还未至桃源乡，遥遥便感应到桃源乡方向魔气冲天。

近来人间界并不安宁，又有魔族动乱，剑阁弟子一路走来，天灾**的惨剧几乎都见得麻木，但看到如此浓郁的魔气，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已经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桃源乡只怕凶多吉少。

离桃源乡愈近，三人愈是警惕。

周慈华一直留心观察附近情况，自从进入岭南这片区域，虽然魔气浓郁，却少见魔物。

连最低等的生骸骨都没见到过，心里不免感到怪异，直至望见桃源乡间升起的袅袅炊烟，那怪异之感达到了顶峰。

这种程度的魔气，边缘最稀薄处，原本是应该聚集着非常多这种低等魔物。

剑阁弟子们有些茫然地沿着大路走近桃源乡，与热闹车马人流擦肩而过。

正值秋收，乡里的佃户们正背着一捆一捆的秋粮往牛车上搬，乡里最宽阔的大道两侧，聚集着从附近村镇跑来赶集的商贩货郎，小孩子们打打闹闹地从几人身前跑过。

小师弟忍不住问周慈华：“大师兄，这桃源乡怎么看着并没有什么问题？”

修道之人可堪破虚妄，眼前这派百姓和乐、生机勃勃的景象并非幻术，周慈华却是愈发眉头紧缩：“不要放松紧惕。”

师妹提议道：“不如分头行动，与乡里人探问讯息，先找到魔气的源头才好。”

半个时辰后，三人重新聚在一起，交换各自获得的信息。

师妹道：“魔气最浓郁处，是桃源乡最南边的那处宅院。”

师弟接话道：“我们原想直接拜访，但始终无人应门。这般藏头露尾，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其他几位剑阁弟子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恐怕就是桃源乡的居民们活得太过清闲安逸，问起关于魔族的事情，竟然都是一问三不知，全然没听说过似的。

要知道现在这世道，魔族几乎已经在人间界肆虐成灾了！桃源乡莫非真的是什么世外桃源？

周慈华却是神色凝重道：“如果一个原本该有邪祟的地方，干净得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有令这些邪祟都恐惧万分、想要逃离的存在。”

剑阁弟子们也沉默下来，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慈华等人站在街边讨论，并没有避着旁人。

离三人最近的摊贩闻言，主动搭话：“几位外乡人，莫非是修真界来降妖除魔的仙人？”

周慈华听出摊贩是桃源镇本地人，走到他的摊子前，随手挑了几件小玩意儿买下。

小摊贩见状顿时眉开眼笑，殷勤地与周慈华道：“小人乃是桃源乡百事通，几位仙人有什么问题，都问我便是！”

师妹问：“敢问老乡，最南边那处修得极漂亮的园子，是何人家的产业？”

小摊贩道：“仙姑说的是留园吧，这片园子荒废了许多年，去年的时候搬来了一位李公子，听说是个大人物。”

周慈华与师妹对视一眼，立即将目标锁定在这位李公子身上。周慈华又问：“这位李公子身上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小摊贩闻言一脸茫然：“什么异样之处？”

师弟焦急道：“比如不怎么见人、身世来历皆不详？”

小摊贩挠了挠头道：“几位仙人这倒是问倒我了，这位李公子待人处事和善有礼，还会在园中宴请宾客，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见过的，不曾有过什么异样之处。”

凡是魔物拟人，画皮总会有些显而易见的破绽之处，放在凡人眼中，便是所谓的“异样”。

小摊贩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且这李公子听来和桃源乡中的乡民交流颇多，却没有漏一丝破绽，恐怕真的就是个普通人。

线索到此处又断了，剑阁弟子们一时沉默，难掩面上失望之色。

小摊贩见状立即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随即灵光一闪道：“不过……这位李公子有位夫人，似乎不怎么在人前现身，避不见客的。”

师弟眼睛顿时一亮，急急追问：“你可知这位李家夫人的身份来历？”

小摊贩摆摆手：“这我哪里知道，人家是女眷，李公子又将自家夫人藏得可好，神秘得很，我们乡里人大多都没见过她的面貌，至于名姓身世，那就更是一概不知了。”

是了，魔物若是化身为人，在编造身份这件事上也极容易有纰漏。

若是随意套个身份，撞上本尊岂不当场暴露？因而大多也只是含糊其辞，漏得越少越不容易出错。

那摊贩似乎也觉得这般在背后议论妇人有些不妥，言辞也太过主观，怕有引导之嫌，又小心补充两句道：“不过乡里的贵妇倒确是有见过这位李家夫人，还一同去乡里的佛寺礼佛呢，说是因为身体病弱不怎么出门。加上听说近来是有了身孕，李公子更是宝贝得要命，这两天是特意出门去替夫人寻医问药去了，可能这才不便接待外客。”

周慈华谢过摊贩，与几位弟子一起结伴望留园的方向去。

师弟信誓旦旦道：“这位李大人乡里人大多见过，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这位李家夫人倒是神出鬼没，想来应是位道法高深的魔女，引诱人间界男子与其苟合，如今有了身孕法力受到影响，这才躲到桃源乡藏身避难。”

师妹皱眉道：“凡间妇人生养本就是难事，加上这位李夫人体弱多病，不怎么出门见人也极正常。贸然上门，若是弄错了，岂不唐突？不如等这位李公子从外乡归来，说明情况再做定夺也不迟。”

师弟不满道：“谁知道这位李公子何时能归来？我说句不好听的，桃源乡外头的世道，便是回不来了也是有可能的，难道便一直拖着，你拖得得，魔物可拖不得！”

两人争执不下，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周慈华。

周慈华沉吟片刻便做了决定：“事急从权，今晚夜探李宅，若是误会一场，改日再登门致歉无妨。人命关天，如果有妖魔潜藏在留园之中，放任不管，这位李家夫人恐怕也难幸免。”

众人点头称是，月上柳梢头，周慈华等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进入李宅探查。

一入留园，三人便都发觉了不妥之处，府内屋宅草木位置得极其诡异，似是仿照阵法布置。若非周慈华等人在崔巍剑阁学过些破解迷阵的道法，只怕是要鬼打墙困死其中。

行至大厅，却见院内仆从三三两两，执掌巡夜，远看并未有什么不妥，只是稍稍靠近，便发现这些仆从动作僵硬，不似活人。

周慈华在三人中修为最深厚，一眼便看出不妥：“竟都是些草木点化的妖物！”

年轻弟子闻言，都确定那魔物邪祟必然藏身留园之中，奴婢家丁都是妖法化身，只怕最大的魔物便是这宅子的主人。

宅内魔气浓郁，几乎已经找不到准确的方位与来源，周慈华见园内空间与外界有异，似是比外头扩大了足足五倍不止，明白若是三人一同探查，只怕天亮都不一定能找到那魔物。

且留园内法阵诡异，呆得时间长了，极有可能被园内瘴癔所困，最终迷失不得出。

周慈华心中立即有了决断，示意三人兵分两路。

他去往主宅探查，师弟师妹结伴在附近扫尾，若是出现直接撞上了此间魔物，切不可轻举妄动，立时便传音于他。

那头周慈华一路攻入主宅，这边师弟与师妹正严阵以待地寻路，却发现了一处崔巍剑阁的阵法。

两人相视一眼，俱见彼此眼中的惊骇：“这里怎么会有崔巍剑阁的阵法？”

两位年轻弟子在剑阁同龄人中也算得佼佼者，当机立断催动灵气破开阵法，幻象骤散，随即眼前出现一处极清冷萧瑟的小院。

院内一间颇清雅的小筑，灯火暖融融地透过纱窗照出来，在屋前的草地上切出窗棂漂亮的花纹。

两人横剑身前，悄声推开了小筑的门扉。

入目便是屋内温暖昏黄的灯光，异常朴素舒适，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然而在推门的一刹那，两人都察觉极浓郁魔气在这个方寸空间里凝滞，如有实质般包裹住他们的周身。

两人几乎是头皮发麻，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两人目光都落在了屋内那扇极精致漂亮的屏风上，写意山水被灯光照出一道瘦削的人形剪影，影影倬倬，竟有几分婉约柔顺之美——想来便是那位“李夫人”。

只是那道身影似乎并未察觉外人的到来，仍是安静地端坐在原处。

小师弟颤抖着传音周慈华，只觉心口都要跳了出来，不敢出声，用眼神示意师妹一同退至屋外。

行动间却踩到了一块不稳的地板，安静的屋内顿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噪音。

两人颤抖着抬起眼睛，握紧手中长剑只待一战。

屏风后的身影却只是略微晃动身形，轻声询问：“李郎，是你回来了吗？”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障眼法对修真者的效果并不好，加上早有提防，几乎是立刻便听了出来，这哪里是女子？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如今被抓了个现行，又不知周慈华师兄能否顺利赶到，两人手中的剑握得愈紧——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倒不如奋力一搏，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合剑结阵，一道剑气向着屏风逼去，原本绢布材质的屏风顿时被剑风撕裂，檀木制的框架也应声碎裂，飞溅四散出纷乱木屑。

幕后之人受惊一般，捂着小腹背过身去，竟不曾做出丝毫反抗挣扎之举。

小师妹察觉异样，正欲出言提醒，小师弟已经提剑飞身上前。

剑尖逼近的前一秒，原本伏在地上的青年男子茫然无措地转过脸，露出被泼墨似的乱发遮挡的秀丽面容。

小师弟望见青年的面孔，认出对方身份，一时心中大骇，竟是连手中长剑也拿不稳。

剑尖在青年的眉心处骤然停住，刺破一小寸皮肤，血珠顿时顺着鼻梁蜿蜒而下，曳开一道鲜妍血痕。

藏身此间的“李夫人”，竟是崔巍剑阁曾经的首席弟子——李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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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应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