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裙衫的女人摇曳生姿,不慌不忙地走去将房门关好,稍稍隔绝了外头的春色旖旎,随后转头与一旁沉着脸的公子交换了眼神。上官祺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着凛凛剑锋。
“苏将军今日是来与天水阁作对的?”
“想要作对的难道不是你们?”苏无羡反问,抬了抬手挑着上官祺的下颌,“先是去苏家的绸缎铺探听消息,又寻了个由头把苏府的人绑走。”
他锐利的目光掠过红樱,飘回到自己身后的窦清欢身上。
“什么对东家票感兴趣,分明是早早盯上了她!”
窦清欢猛然想起,宋绣娘曾在晨讯里写过有打扮不俗的女子登门造访,她描述那女子头戴镶金蝶钗,与红樱此刻鬓间的那个一模一样。
苏无羡继续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哪路,窦清欢现是我苏府的人,天水阁若敢打她的注意,别怪我今日不留情分!”
天水阁号称是江城“三全”的风月之地,姑娘齐全、才艺齐全、酒肴齐全,掌事的红樱虽还年轻,却处事老道,加上她容貌身姿绝世,常常一颦一笑便消解了来客的防线。
而正因天水阁风头无两,坊间盛传它背后的金主是行会话事大佬,甚至和麒麟军、太子府都搭得上关系。
原本这也不打紧,但苏无羡心中明白,天水阁并非寻常青楼。这里接待朝堂要员和豪门贵族,在这其中的烟花女子也总有自己的绝活,或是千娇百媚的曼陀罗,或是识人知人的解语花,她们总能在场场私宴和暖情温床间探听到某些消息。
凭着这些娇嫩红颜,天水阁早已成了金主靠山的消息网。
只是,她们真的甘愿么?
苏无羡眼中的伤痛一闪即逝,剑锋已在上官祺颈间顶破了皮。他身后不知情的小姑娘显然已经被这样的境况吓住,声音怯怯。
“他们,能打我什么主意?”
苏无羡拧紧了眉,一言不发,冷冰冰地将问题留给另外两人。红樱缓了缓脸色,款款上前挽住她的手,刚要开口抚慰,便被一声大喝止住。
“闭嘴!放开她!”
执剑的将军像是被触了逆鳞,身形猛转,将红樱和窦清欢生生隔开。他动作迅猛,桌上暗燃的香炉被打翻在地,浓烈而甜腻的香味登时四下弥散,将窦清欢熏得睁不开眼。
一片迷蒙之中,她听见苏无羡喷薄着怒意的警告:
“你们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她被腾空抱起,几秒后被塞进了停在江边的马车里。只听一声凌厉的鞭响,马儿嘶鸣,不消半刻便悄悄到了苏府。
一只大手撩开了车帘,四下摸索,抓住了她正在揉眼睛的手,锁紧她的细腕将她拽了出来。
“到了。”他简单地说,“去睡吧。”
这就完了?窦清欢惶惑,虽说打工人不应该探听老板的事,但自己半个晚上被卷进事端里,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平生头一回,她放纵了自己的好奇心,急急地叫道:
“你别走!”
“我睡不着!”
冷若冰霜的苏将军愣在原地,背影里都是莫名其妙。你睡不着,所以要我别走?他还在盘算要不要回头,小姑娘已经顶着红红的眼睛追了上来。
“那个天水阁,做的是那种生意么?他们到底要打我什么主意?”
苏无羡见她眼角泪痕斑斑,坚硬的心肠忽然一酸,语气都软了下来。
“是。但你不用怕,他们不敢再来。”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努力地勾了下唇角。
“可那位上官公子和红樱,都对我很客气。他们——”
“那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苏无羡的目光越过了她,痛苦一览无余地从眼底涌出,“似乎是要帮你,似乎很怜惜你,然后慢慢逼着你为他们做事,等你想走时已经身陷泥潭。”
窦清欢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地问:“他们这样,骗走过谁?”
“很多人,”他闭上了眼,面容风平浪静,脑海中风云四起,“有我认识的人。”
少顷,像是终于平复了情绪,苏无羡睁开眼睛望着她,眼里的光芒温和得让人心痛。他神情温柔,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是要她放心。
“清欢,你只管放胆去做,我说过会护好你。”
她心中一颤。苏无羡救她不止一两次,界限不明的言辞也已经听过好几回,但这是他第一次唤她“清欢”。
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么,那他眼底的心痛和恨意又是为了谁。
窦清欢沉默,不再追问,而是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伸到他眼下。
“疼,上官祺拿绳子绑了我,你刚才还拽着我走。”
她抬眼望他,声线是少见的绵软,湿润的睫毛扑闪着。将军听见她对上官祺的控诉,神色一凛,转而又轮到自己,禁不住一声叹息。
“去我房里,给你上点药。”
苏无羡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胸膛贴着她的脑袋,簇拥着她往前走。窦清欢顶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老板温柔护犊子是正常的吗?她竭力平复着心情,庆幸苏无羡走在自己身后,看不到她的小脸通红。
她最初只是想好好打工而已,但现在老板时不时爆发的占有欲让她不知是喜是忧。窦清欢望着苏无羡俯身为自己上药的专注神情,反复眨了眨眼,确定眉眼间的温柔细心并没被看错。
这的确是家有“人情味”的好公司,可是这个“情”好像又有点过了头。
“好了。”
他塞好药瓶,又重新捧起她的手腕吹了吹,温热的气息和清凉的白药混杂在一起,让小姑娘神经一痒,猛地缩回了手。
“怎么了?”
苏无羡疑惑抬头,见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一夜的折腾过后,小姑娘已是发髻凌乱,珠花斜挂在侧面摇摇欲坠,双颊的粉红在灯下格外俊俏。
他不解她的躲闪,重新捉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与自己掌心相对。大手缓缓与小手十指相扣,掌心和指节的粗茧磨蹭着水润的嫩白。
苏无羡松松握住她,动作极慢地带着她旋转着手腕,另一手则轻柔地捏着她的腕骨,打着圈按摩。
“苏无羡,你长得这样周正,”窦清欢痴迷地盯着他此刻线条柔和的侧脸,不知不觉地问出心中所想,“又有不错的官职和家产,你为何还不娶亲?”
苏将军讶异而好笑地抬头,放开了她的手,并未回答。窦清欢自觉多言,却见他在转身归置药瓶时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轻笑了一声。
“你竟也操起我的心来了。”
他回头,目光垂在地上,眼睫闪了两下又坚毅抬起。
“我还有事没做完,不愿耽误良人。”
良人?是谁?窦清欢脑中电光石火,“你要做的事,和天水阁有关吗?”
诶?这下轮到苏无羡吃惊。江城一直盛传天水阁背后的靠山来头不小,很可能是高官王室,与他心中一直的萦绕的谜团也有牵扯。可窦清欢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其实,今晚被掳到天水阁前,我正在得月楼后门的那条街上行走,那情景——”
她想到了那个之前困了自己很久的噩梦,一直以为是自己心神不宁不愿提起,但此刻却很想对他说。窦清欢定了定神,继续开口。
“苏无羡,我曾做过一个噩梦。梦里我在一条长街上奔跑,看不清追我的人,也不知他们为何追我。可我跑着跑着摔倒了,被来人当作蝼蚁踩在脚下。他那鞋似有千钧,几乎要把我碾成泥。”
她幽幽说着,眼里的迷惑越来越多。
“而我的胸口和后背断断续续地在痛,像是真的被踩过一般!我还认为是睡觉时压着了自己。今晚的路似乎和那晚一模一样,连被绊倒的感觉都那么类似。”
小姑娘说完,可怜巴巴的眼神求助般仰望着苏无羡,像是要他为自己解梦。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并未惊讶,反而脸色越来越沉,心神凝重地回味着她的一言一语。
得月楼后门的路,正是灯市街。苏无羡想起那日抓的两个麒麟军人交代的供词,“明明抓到了”、“踩得半死不活扔在灯市街”。
她就是麒麟军抓住过并且还在追捕的人,伤痕也是在追捕中留下的。可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又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无羡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也并未因为窦清欢手里可能有对太子不利的证据而兴奋。半晌,他伸出手掌抚在她的颅顶,迅速笑了一下,安慰道:
“既是梦,便看开些。天水阁不是善地,以后远离它便好。若是今夜再做噩梦,梦到新的事情,就马上告诉我。”
苏无羡自然地牵住她的衣袖,往里走了几步,拉开了自己床榻的帷幔,铺平了被单又拍打着枕头。
“太晚了,你睡在我这里吧。”
窦清欢眼前一黑,心里捶胸顿足。不过与他讲了个梦,便要睡在他房里,她欲哭无泪地往榻上一坐,刚准备开口,便被苏无羡堵了回去。
“我走了,还要继续去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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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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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