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光线刺进了眼睛,窦清欢伸手去挡,不想下一秒周围就暗下来不少。她眨了眨眼,努力恢复着意识,一张妩媚柔情的鹅蛋脸正凝望着她。
“醒了?”
那女子声音酥软动听,手里的灯盏又移远了些。她从床尾取了个攒金丝织枕塞在窦清欢身后,将她慢慢扶起。
“祺少,小姑娘醒了。”
女子将灯盏放在茶几上又向外走去。她身段纤纤,迈步时扭动的腰肢柔若无骨,摇着团扇的手指细白修长。珠钗满头,乌发间嵌着的宝石光芒四射,一袭娇嫩粉裙衬得她肤色胜雪。
窦清欢看得出了神,丝毫没注意一旁走来位生人,直到对方整个身躯挡在她眼前才反应过来。
面前来的这位大约就是刚刚女子唤的“祺少”,他身着靛青长袍,身材魁梧,仿佛雕像般匀称,明明样貌俊俏,眼角却隐约已有细纹,气质分外成熟稳重。
窦清欢刚要开口,不料一把被他攫住了下巴。
“柒柒……”
他眼中噙泪,握着她下巴的手指颤抖,力道却没有松掉半分。窦清欢从震惊中回过神,不禁直喊疼。
男人赶忙松了手,举起袖子拭掉泪水,换上一副笑颜便要来握她的双手。窦清欢条件反射般地往后一躲,倒让他扑了个空。
“柒柒,你已经忘了我么?”
男人愣在原地,酸楚的情绪从悬在空中的指尖上涌出。窦清欢大呼不妙,怕不是被哪家情痴少爷认错了人,拿她当了替身。她躲无可躲,情急之下大声喊道: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我们过去有什么交情,你怎可如此对我?”
“你果真还记得?”他喜出望外,但颇为自觉地停下了动作,只是伸出小臂给她扶,“柒柒,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是不是吃了不少苦?你那背上的伤——”
“停!”窦清欢大喝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看过我的伤?”
“看过又如何?你还和我见外了,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无耻!流氓!窦清欢怒火中烧,随便把昏过去的女孩子捡回家也就罢了,还将人家看了个精光!她脸色一冷,也不顾自己刚刚睡醒衣着凌乱,提步就要出门。
“柒柒,你去哪儿?”
窦清欢狠狠一甩胳膊,冷笑着戳破他失而复得的梦。
“谁是你的柒柒?你听清楚,我叫窦清欢,我从不认识你!”
“你站住!”
窦清欢并不理会,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外面瞬时赶来一群人,将门口团团围住,对着里面的男人俯首听命。
“祺少爷!”
“不许她走!”
须臾之间,她便被缚住双手押回屋内。刚刚温柔小生一般的“祺少爷”则已敛起喜极而泣的神情,全程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杯子。
“若我真的认错了人,那便没必要对你这么客气了。”他笑得危险又绝情,翻脸比翻书还快,“窦姑娘是吗?这阵子在江城活跃得很呐。”
窦清欢委实松了口气。终于进入正常节奏了。要么是要谈生意的伙伴,要么是之前做生意结的仇家,但无论怎样她都能应付得来,只要别被牵扯进一无所知的奇怪关系里便好。
她正要开口,忽然被冲进来的人影打断。原来是刚刚那位美人,只见她横眉竖目,直冲到男人面前,指着他鼻尖开骂。
“上官祺!你还算个男人?把小姑娘放开!”
被骂的男人委屈至极,“可她说她不是柒柒,只是窦清欢而已。红樱,你知道窦清欢最近都干了什么吗?”
“她是不是柒柒,你自己没长眼睛去看?”红樱狠狠点住他的额头,“把人放开,慢慢解释。”
窦清欢活动着手腕,对这位名叫红樱的姐姐好感倍增。但既然受了人家的情,就还是得说实话。她怯怯开口道,“二位,我真的不是什么柒柒……”
随即收获了一个怜爱的目光。红樱伸手抚着她的额发,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像是在说“宝贝你只是睡傻了而已”。
窦清欢叹了口气,暂且认下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不再辩驳。
“你们今日把我弄到这里来,就只是因为觉得我是柒柒?”
上官祺尴尬地笑笑,“并不,是因为你那东家票。”
窦清欢眼睛一亮,手腕也不疼了。莫非第一个大客户自己找上了门?她屏息凝神,听他继续说。
“柒柒——窦姑娘,你这东家票的主意,的确新奇。但行会有行会的规矩,你怎能不通传一声便开始做呢?”
红樱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像是逗孩子一般温柔。窦清欢痴痴地望着她水波般的明眸,直到被上官祺敲桌子的声音拉回来。
“问题太多了。”他掰着手指算,“一来,得月楼的生意,也就最近两月才好转,你也没有公开流水,凭什么保证到年底一定能赚钱?
“二来,若是年末亏了,拿着得月楼东家票的人就一分钱也分不到。若是第二年再亏仍是如此。但若年年都是亏的,‘东家们’闹起事来怎么收拾?
“再者,你这东家票允许转卖,转卖的价格还无法设限。倘若有什么人放出消息,说得月楼今年稳赚万两,那黑市还不得疯炒价格?
“最后,得月楼开了个头,难保其他铺子会不会有样学样。你得月楼现在生意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好,但其他铺子可不好说。倘若是个商铺就能编故事敛财,百姓岂不都要被无良商家吸血?”
针针见血,刀刀见肉。窦清欢真想为他拍手叫好。
上官祺接过红樱递来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神色不怒自威,表情严肃地望向窦清欢等她回话。可窦清欢却起了身,整理衣衫,又掸了掸身上的灰,随后朝上官祺跪下便拜。
“你这是做什么?”
红樱和上官祺慌忙将她扶起,却见小姑娘神情真挚,热泪横流,她语无伦次地说道:
“清欢虽愚昧,但总还有几分识人的眼光。想必上官公子就是行会的把头?东家票的事,我早有心向行会禀报,实在是这次急着筹钱,又担心主意太新奇,不被接纳,才匆忙开售。”
“傻姑娘,”红樱拿出绸帕,心疼地替她拭泪,“祺少没怪你,事情就是做了才知道有什么问题,你何苦都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呢?”
上官祺更是手足无措。他平日当惯了幕后操弄生意场的鬼手,有什么指示也都是通过行会出面去办,真正与小生意人打交道也是头一遭。
今日他的耳目连夜传回“得月楼在卖东家票”的新奇消息,他稍一细想便觉不妥。不只是没过行会,折了他的面子,更因这其中还有诸多漏洞,一招不慎便极可能乱了市场安稳。
于是他安排人将得月楼的老板唤来,红樱却提醒他,得月楼背后的操盘东家应是那位之前在墨林院搅弄风云的窦姑娘。可吓昏过去的小姑娘真正被带回来的时候,上官祺自己却又惊又喜——
哪里是什么窦姑娘,分明是柒柒!
“你们口中的柒柒,究竟是何人?”窦清欢止住了泪,终于问起。
“柒柒是——”
砰!
虚掩的门被一脚踹开。两队武士迅速冲了进来,从各个方向将房中央的茶几堵住。门外踏进一只穿着军靴的脚,一身银甲的男人走了进来,手中提着粼粼长剑。他轮廓分明,唇线紧闭,冷峻的脸宛若冰霜。
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茶几边的窦清欢,大眼看过去一切安好,微微松了口气,将剑收鞘,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来。刚要询问,便看到她手腕上红肿的勒痕,还有那刚刚哭完红肿的眼泡。
苏无羡眼底腾得燃起盛怒的火。清脆两声,长剑便劈开风搭上了上官祺的颈间。
“你伤了她?”
上官祺不愧在生意场上久经沙场,他已经恢复镇定,神色自如地答:“都是误会,我只是请窦小姐来谈生意。”
“什么生意需要将人捆绑挟持着谈?苏某也想开开眼!”
将军手背上暴出青筋,指节处嘎嘎作响,墨色的瞳里怒意翻涌,像是要吃人。被护在他身后的窦清欢赶忙拉下他举着剑的胳膊解释道:
“上官公子是对得月楼的东家票感兴趣,唤我来询问些事项罢了。”
上回见他这么生气,还是自己大闹墨林院的时候,而看到舞刀弄枪真家伙则是头一回。那剑虽光洁如银,但一出鞘便流露出誓要取对方首级的肃杀之气。
窦清欢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真刀真枪地血拼,见到此景十分想捂住眼睛。
坐在另一侧的红樱则更是从容。她挑了个干净茶碗,又拿过茶壶掂了掂,从粉袖里伸出的手腕轻盈翻转,清香翠绿的茶汤倾泻而出。
红樱袅袅起身,眉目含笑,葱白的指尖捧住茶碗送到举剑之人面前。
“红樱久仰苏将军大名,今日来得匆忙,只能先以清茶招待。”她朱唇皓齿,巧笑倩兮,“不如我们移步天水阁的临江上房,我叫后厨烧几道夜宵,咱们坐下来慢慢议?”
苏无羡垂了垂手臂,挡过她递来的茶,另一只手将窦清欢推回自己身后。他的眼里并未有任何松动,而是低头冷笑了一声。
“天水阁,”他抬眼打量着整间屋子,目光落于窗前燃得正旺的红烛,“你以为我苏某会在这等腌臢之地喝茶?”
他眼里忽然掠过赶尽杀绝的恨意,声线中是颤抖的怒意。
“若不是今日情况特殊,我连你这地方的地砖都嫌脏!”
窦清欢懵然望着几人,只见红樱的婉笑僵在脸上,上官祺脸色难堪。
须臾间,各个房间的门被江城军一齐破开,隔壁应声传来一声酥媚的呻吟,和着男声粗重的喘息,调笑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糜乱之音与各屋的帐中甜香交织在一起,溢满整个天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