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六,夏桥一大早被楼上装修的电钻声吵醒,便再没了睡意。
他穿鞋下床,打哈欠之余拿起翻盖手机看了眼时间——
[6:02]
才将过六点。
走出卧室,外面空无一人,也无响动的迹象,想来被吵醒的只有他一人。
楼上莫名传来挖掏的水声,不知是活稀泥还是什么,动静特别大,每一个细节都十足清晰地响彻耳畔。
他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到阳台,看到外面晨光熹微,天色灰蒙蒙,将亮未亮的样子,抬头往上瞧了一眼,好像没看见有人。
如果夏桥记得没错,上面那家住户好似比他们还先搬来,西城时代这个小区不老,也是近几年开的楼盘,按理说搬进来之前都装修好了的,也不知现在又在瞎折腾什么?
关键装修就算了,这天天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吵,平常工作日还好,就当定时闹钟了,要周末还这样的话,那谁受得了?
夏桥放下杯子无奈回屋,他重坐书桌前,摆弄之前没固定完蝴蝶标本。
他小心翼翼地用昆虫针垂直扎过蝴蝶胸部正中央,固定展翅于凹槽内,裁剪硫酸纸从两翅中间插入,展开后用大头钉简单固定。
之后调整翅膀位置,起身放置在书架上等待自然风干。
那是一只海伦娜大闪蝶,因为它繁殖能力弱,又带有一眼惊艳的高级色彩,所以十分抢手,是夏桥托人找了好长时间才拿到手的东西。
而在书架另一整面特制的玻璃墙上,诸如此类稀有的品种还有很多很多。
可以说玩蝶,是夏桥最大也是最烧钱的爱好。
“咚咚咚——”
门口响起几声敲门声,夏简心扭开门把手探了个头进来,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房间,奇怪地“哎”了声,刚想喊人,就在门后看到了姿态慵懒的男生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夏桥扯了扯唇角,觉得稀奇,“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夏简心自小被夏容风和时淑惯的娇纵任性,要什么有什么,待遇跟公主一样。
相比每个月零花钱都要靠二老施舍的难民来说,他真的很难喜欢夏简心出现在自己面前晃悠。
而夏简心也同样不喜欢她这个哥哥,两人虽差五岁,但这人一点也没有当哥的自觉,从不让着他,无论是犟嘴还是玩游戏。
所以两人在家都尽量不说话,避免口舌之争。
...
夏桥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他似是料到了她有事他,所以没说话。
“行吧,确实有个事儿。”夏简心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耐住脾性走进房间悄悄关上门,说:“今天我要去大坝采风,爸妈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让你陪我。”
话毕,她抬眼偷偷看了下夏桥的反应。
夏桥没什么反应,他低下眼睑扫了眼面前的女孩,淡声吐了俩无情字:“不去。”
“为什么?”夏简心听不了不称心意的话,撒泼打滚,“我不管,你今天就要陪我去,我要去大坝采风,老师说得奖能有五十块钱呢!”
“你还缺这五十块钱?”夏桥看她为这点小钱胡搅蛮缠,很是费解。
在那个年代,五十块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小孩三个月的生活费,听起来确实很多,也很诱人。
但对于一个削笔刀都上百块钱,每个月主占家庭花销大头的夏简心来说,这五十块钱都不够她买她喜欢的芭比娃娃的。
夏简心拽着他胳膊,软磨硬泡地鬼哭狼嚎:“我缺,我特别缺,我要是拿不到这五十块钱的话,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呜呜呜……”
话毕,她还真就装模作样挤了两滴眼泪下来。
夏桥:“……”
这掉眼泪的速度,这委屈巴巴的表情,不去娱乐圈当童星演戏简直屈才。
他瞥了眼她,无奈地轻甩开女孩瘦小的胳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并在钱包里拿了五十块钱,不耐烦地塞她手心,假笑一声,说:“你这辈子的快乐我买了,赶紧拿钱混蛋。”
这五十是他存了好久准备买霸王蝶标本的钱,给她说不肉疼是假的。
不过虽然肉疼,但如果让时淑看见这家伙在自己房间掉眼泪的话,那保不齐自己会遭受一顿毒打,且不听前因后果的那种。
这都是被打多得出血的经验。
所以在这种事上,钱乃身外之物,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讲真,夏简心拿到钱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平常跟抠佬一样的他今日出手会如此大方。
她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脸上出现一副诡计得逞的表情,立马拿钱出了房间,生怕夏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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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两口起早贪黑的工作原因,夏家周末一般都是早午饭一起吃的。
中午十一点,夏桥应声从房间出来,瞟了眼餐桌难得安静的夏简心,扯了扯唇。
时淑拿过夏桥座位面前的碗,盛了碗菌汤,招呼着他:“赶紧洗手儿子,今天我去山上摘了新鲜的菌子做菌汤,鲜的很。”
夏简心迫不及待夹了个鸡翅啃,也把碗递了上去,“我也要!”
云滇是个盛产菌菇的地方,每逢雨季将至之时,这里人就会结伴上山采野生菌拿回家做汤或是火锅,吃起来很是鲜美,不少人专门坐十几个小时的动车来这边品尝特色。
夏桥从厨房洗完碗出来,浅尝了口,确实鲜。
身边女孩啃着鸡翅,她视线一转,计上心头,装作不经意地说:“妈妈,我下午想出去一趟。”
夏桥眼皮一跳,觉得大事不妙。
“行啊。”时淑没缘由一口答应,“让你哥跟你一起,别玩太晚回来。”
“可是刚刚我问哥哥,他说他不想去。”夏简心撅着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脸上尽显委屈之色,“而且我这个事挺重要的,是采风,老师说要是我的摄影作品这次送省得奖了,能有五十块钱呢。”
“哟!”夏容风一听满脸骄傲,“上次听你说参加了个什么比赛,现在已经进省赛啦?”
夏简心点头,“嗯。上次我拍的那个照片挺多人喜欢的,听老师说还被本地新闻记者收编了呢。”
“那就去。”时淑解开围裙坐下,“去采采风,说不定能拍出更好的,而且我觉得我们家星星有天赋,省赛肯定能得奖。”
“对对对,我也觉得,我们家星星是最有天赋的,肯定能奖。”夏容风也在旁附和。
三人聊得其乐融融,夏桥在餐桌一角低头闷喝着汤,半天插不进话。
搞了半天,他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零花钱没了,还要陪这家伙去大坝采什么风,都什么事儿啊?
.
下午出门,夏简心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喜欢海,但所处的春城却不靠近海边,只有个类似的海埂大坝。
那边的云很低很低,天空和海水融于一体,仿佛能触手可及;特别是冬天的时候还会有成群的海鸥飞来这边过冬,景色十分壮观,所以她周末没事的时候就吵着让夏桥带她来玩,久而久之,附近的路全都被他们走熟了。
出门之前,夏桥轻车熟路在包里装了几个面包,还把夏简心的水杯装满了水一并带上。
因为景区物价很贵,有些东西还是能省则省。
来到海埂公园,夏简心开始从相机包中拿出相机找景拍照。
半晌,她指着一处云彩惊喜地说:“哥哥,你看,那个云是橙色耶!”
夏桥低头玩着俄罗斯方块,抬头瞄了一眼,应的敷衍:“嗯,看到了。”
夏简心抓拍下白鸽从彩云飞过具有生命力的瞬间,然后又换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其他的景,满意离开。
夏桥在后头默默跟着,并顺手把腰间背着的水杯拧开递给她。
夏简心放下相机,顺手接过,她偏过头,眼尖发现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还发出一声声刺耳的乐器音,似乎有热闹看。
中国人无论处在什么年龄,都逃不了喜欢凑热闹的心理。
夏简心指着不远处围观的人群,把水杯还给夏桥,兴奋道:“哥哥,那边好像有人在表演节目,我们赶快去看看!”
说罢,来不及夏桥反应,小女孩人就跑没影了。
“哎!”
夏桥拿她没办法,收起手机快步追上去。
到岸边临时搭建的舞台,夏简心早就凭借瘦小的身躯穿过人群挤到了观众席第一排,这边大部分前排围观坐着的都是小孩子,后面站着的则是中老年出来散步的人,大家都是闲来无事的看客。
一块幕布,一个歌词架,一台用旧了的音响,一个带有“表演汇”三个大字的横幅,组成了一个带有梦想的舞台。
夏桥赶到时,上一个节目刚好结束。
他穿过人群走到夏简心所坐的第一排,蹲下身皱着眉不悦道:“夏简心!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走丢怎么办?你让我回家怎么跟爸妈交代?你想离家出走能不能别在我带你的时候?”
“……”
夏简心没把他的苛责当回事,她从不怕夏桥,即使夏桥在她眼中脾气并不算好。
她拉了拉他袖角,指着台上,眨着眼睛,很乖地说:“哥哥,我们坐着看会儿节目,好不好?”
“.....”
夏桥本还想说什么,见她那很乖的样子后,又心软没骂出来。
他手撑着地面,回头瞟了一眼身后几个佝着身子看舞台的小孩,拿她没办法:“那你在这里看,我去旁边坐着等你,你要是不想看了或是想回家就出来找我,知道吗?”
夏简心点点头,“嗯嗯。”
他把杯子放在她旁边,拧开了一个小口,再三叮嘱:“老妈今天给你定了一杯水的量,你自己记得喝,别老让我提醒你。”
夏简心乖巧地一并应下,“知道了。”
夏桥起身走出人群,他在侧边一个能看见夏简心的角度坐了下来,又掏出手机开始百无聊赖地玩俄罗斯方块。
不久,下场表演开始。
台下围观的观众越来越多,各种看热闹的年轻人也开始在周边驻足,上一场打架子鼓的表演刚把气氛炒热,下一场的表演就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面目干净的女生走上舞台,她手中攥着一把唢呐,俨然与乐队风格毫不相干。
台下议论纷纷,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前奏音乐响起,台下众人不以为意,大家皆抱着看戏的态度,没对她抱有多大惊艳的希望。
而三秒后,唢呐一响,众人鸡皮疙瘩一起,肃然起敬。
台下渐渐默了声,刚刚不当回事低声议论的人,现在都纷纷被打了脸。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真不是说说而已。
因为她吹的正是经典名曲《耍猴儿》,其中感情独到,一听就足以振奋人心,让人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周围一片听到唢呐声都围了上去,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拍视频拍照,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台上吹唢呐的女孩,满心满眼的佩服。
就连坐在一边的夏桥听到唢呐都开始一身鸡皮疙瘩渐起,他愣神片刻,目光从手机屏幕移离,转到不远处舞台上,看到抹熟悉的身影。
怎么是她?
他连忙起身,走入围观群众中,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着她看起来那么乖巧老实的样子,怎么都不会学这么张扬的乐器...
但走近一看,竟然发现真的是她!
这算是夏桥第三次见她,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在校医室连自己症状都需要别人说的女孩,在舞台上竟然如此张扬自信,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
那一刻,他跟所有人一样,呆在原地,被唢呐之声勾了魂,也被奏乐之人吊了心。
“谢谢。”
演奏完毕,周围响起振聋发聩的掌声,不少人还在乐声余韵中未反应过来,南休思伸手挡了挡太阳,朝台下人深鞠一躬。
所有观看表演的人都毫不吝啬的夸赞她,说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能将唢呐吹成这样,日后想来必有大成。
只有夏桥站在人群末尾中看到,她脸上又开始泛红起小疹子了,这种情况跟上次在医务室见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嘴边的笑容也依旧明媚真切,丝毫没受到任何影响。
南休思的表演是压轴节目,她表演完所有人上台鞠躬致谢,之后人群散去,夏简心也拿着杯子屁颠屁颠走到他面前,笑着对他说:“哥哥,刚才那个姐姐吹得好厉害!”
夏桥思绪飘远,没听清,习惯性“嗯”了一声。
她没注意到夏桥分神,只是主动拉上夏桥的手,紧握住,絮絮叨叨着说:“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学那个,我也要像那个姐姐一样在舞台上表演这么厉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