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府这一路格外压抑,就连跟着的二十个护卫都觉出了不对,小心翼翼,无人敢发出动静。
顾晨回到王府就唤来周叔,阴沉着脸,问道:“我随父王出征之后,可有人拿着母妃的玉佩来过王府?”
这可要回想到五六年前了,周平仔细的回想了起来。
“奴才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确实有一个小姑娘拿着王妃的玉佩来了王府。奴才识得那玉佩,不敢怠慢。询问之下得知那小姑娘是宋侯的庶女,她说她和她的娘亲被宋侯夫人卖去了含春阁。”说到这,周平瞬间明白王爷为何会去含春阁了。想到当时的事情,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周平小心的看了一眼王爷,紧张的道:“奴才如实告知她,郡主已经随王爷出征,不在府中。宋姑娘便央求奴才救她和她的娘亲。”他咽了下口水,道:“宋姑娘是宋侯的女儿,她的娘亲是宋侯的妾室,她们的事是宋侯夫人做的主。此事是宋侯的家事呀,于情于理,外人都没有插手他人家事的道理。而且,奴才只是一个奴才……”
周平抬手擦了擦汗,道:“宋府这事,奴才实在是没办法替主子做主。当时战事又是万分紧急,奴才也不敢以此等事情去惊扰王爷和郡主。奴才……奴才便从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了宋姑娘,想着这些银子多少能帮上她一些。”
顾晨手握成拳,咯咯作响,喘着粗气,喝道:“出去!”
周平身子一凛,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
在门口听了主子和周叔的话,云逍已经明白主子为何会如此气恼。她上前搀扶,轻声道:“周叔,你还是先不要到王爷眼前了,过几日再看看吧。”
周平无助的看向云逍,道:“宋姑娘的事,王爷可是要怪罪于我?我……唉……当日的事就算是发生在今日,我也还是只能如那日一般呀。宋侯的家事,我一个奴才怎能做主,又要如何做主呀。就是老爷在,也绝不会插手呀。”
云逍宽慰道:“周叔,王爷会想明白的。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去歇着吧。”
周平缓了缓,垂头丧气的走了。
海遥见周叔走了,道:“云逍姐姐,主子这是……”
“莫要问了,咱们好好当差就是,别再惹了王爷不快。”
海遥点头应下,心里对宋雪更是好奇,也更加重视了几分。
顾晨自言自语道:“难怪她会怨我……恨我……难怪……”
想到宋雪字字泣泪,砸琴断弦,心中好似被大石压着,呼吸不能。
这一夜极其漫长,天明时分,落雨了。
顾晨呆坐了一夜,战场上她可杀伐决断,朝堂上她可步步为营,但宋雪,她无颜以对。
云逍带着芜悠和芜綠进来,伺候洗漱,顾晨木然的动作着。海遥端上一碗馄饨,顾晨一口没吃。
“云逍。”
云逍留了下来,其余人退了出去。
“雪儿拿着玉佩来王府……是我食言了,王府没有帮她。可我回京后,她为何不曾来找我?”
以主子的心智怎会想不明白,如此问她,要借由她的口说出来,又是何苦呢?云逍心中轻叹,道:“主子一夜未眠,不若奴婢服侍更衣,主子稍睡一会儿吧。”
顾晨眼底发黑,看着云逍,非要个答复。
云逍虽心中不忍,还是回道:“奴婢想,宋姑娘已是贱籍,又在含春阁多年,物是人非。她就算想找主子,但碍于身份低贱,又怎有颜面来见?”
顾晨失神的低语,“是了,是了。”
云逍不再言语,只静静的站着。
许久后,顾晨道:“云逍,去将母妃的琴取来。”
云逍应下,很快将琴取了过来。
顾晨轻抚古琴,触及琴弦,发出轻微的琴音。
“昨夜,我弄坏了雪儿的琴。你说雪儿会喜欢这琴吗?”
“这琴虽不及‘寒霞’,却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名琴,还是王妃用过的琴。琴艺好的人都喜欢好琴,宋姑娘琴艺无双,自然会喜欢这张琴。”
经云逍这么一说,顾晨想起了“寒霞”。可那琴已经送给了舅母,怎能要回来。她将琴放回琴匣,道:“晚些去含春阁,记得带上。”
“奴婢记下了。主子还要去含春阁,若是精神不济,如何能学琴。不如现下睡一会儿吧。”
顾晨听了进去,点了头。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境不断。一会儿梦到小时候蜷缩在地上的雪儿,一会儿梦到雪儿在不见天日的暗房内瑟缩不止,一会儿又梦到雪儿衣衫褴褛在街上慌乱奔跑……那些她亲眼见过的,没见过的,在梦里不断出现。画面最后停在雪儿的闺房,桌上燃着大红喜烛,雪儿被推倒在床,面露惊恐……
顾晨惊醒,猛的坐起身,心绪不宁,捂着头,很是难受。
原以为睡了不久,不想屋内昏暗,方知已经到了晚上。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她终于想明白了。唤来云逍和海遥,起身收拾一番,简单吃了些粥,去往含春阁。
钱妈妈见了瑞王,眼神与以往不同。昨夜,宋雪那房内一片狼藉,琴都断了。奈何她问了许久,宋雪只说是无意弄坏的,用她娘做威胁也没问出个结果。宋雪哭得梨花带雨,分明是有内情。问不出,她就只能自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莫不是瑞王对宋雪起了心思,动了粗?也可能是宋雪得罪了瑞王,惹得瑞王动了怒。整个事情不清不楚的,她也没办法确定。
钱妈妈早就吩咐备好了酒菜,只等瑞王来了就上桌。
房内,酒菜已经摆好。顾晨接过琴匣,让云逍关上了门。
宋雪坐在妆台前,背对着门。听到声响,侧头看去,见顾晨将一个琴匣放到了空置的琴案上。她原想以琴已断,无法抚琴为由让人离去,没想到,这人竟带了琴来。
顾晨放好琴,走到宋雪身前,牵起她的手。宋雪挣开她的手。顾晨再去牵,又被挣开。二人都没说话,就这么一个牵,一个挣,像两个斗气的孩子。顾晨突然俯身,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宋雪哪想到她会这般,差点惊叫出声。
顾晨抱着宋雪,让她坐到了琴案后。将琴匣打开,取出里面的古琴。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道:“雪儿,这是我母妃留下的琴,名为‘空鸣’。昨日是我弄坏了你的琴,这琴是我赔给你的。”
宋雪心脏狂跳,还没稳下来,开口就要拒绝。
顾晨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嘴,道:“先听我说完。昨夜,我已经弄清楚了,你找去王府的时候府上没有帮到你,是我食言了,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回京之后,是我顾虑良多,没有来找你,让你受苦了。当年,我没有替你考虑周全,只帮了你一时,之后我便随父王历练于军中,我……”她停了下,没再说这些没用的解释。
“我没能一直护住你,反而让你在侯府更加艰难。所有这些,你大可怨我。无论你如何怨我,我都愿受着。但你若是想赶我走,让我不再见你,我无法答应。就算你觉得我是以王爷的身份仗势欺人也无妨。”
宋雪定定的看着顾晨,没想到她竟会说出如此霸道的话。
“雪儿,发生的皆已发生,我无法改变什么。你也许会觉得我说的话很可笑,一句话就想将事情都揭过去。但这是事实,任我再是如何想改变过去,也不可能。雪儿,我愿起誓,从此刻起,我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分毫伤害。”
顾晨放软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介意自己的身份,但我不介意。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雪儿。我知道你怨我,但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即便你是真的怨我,也无妨。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可以让我护你周全,余生无忧,可好?”
宋雪拿开顾晨手,偏过脸去。自己的身份和过往,岂是说不介意就不介意的。她沉默良久,道:“王爷,学琴吧。”
闻言,顾晨难掩失落,垂着头蹲在原地。待琴音响起,她猛地抬起头,雪儿弹的不是《不复见》!这是不是说明,雪儿不再拒绝与自己相见了?
顾晨展颜而笑,那是不曾有过的开心。
宋雪的余光看到她的笑容,拨着琴弦的手顿了一下……一曲终了,问道:“王爷可是要从头学起?还是自有想法?”
顾晨心情大好,开心得合不拢嘴。学琴只是个由头,雪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都好!”
宋雪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沉默了下,道:“王爷,这‘都好’是何意?”
“都好!”
“那……王爷先起来,退后一步,可好?”
顾晨倒是听话,当即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顾晨这般模样,让宋雪想起桂儿姐姐经常挂在嘴上的两个字,呆子。她的表情终是缓和了下来,不再是面若寒霜。不自觉的用手指摩挲着古琴,道:“今日容贱妾想想该如何教琴,明日再教王爷,可好?”
顾晨笑容一顿,道:“雪儿,你又要赶我走了吗?”
宋雪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心里还是有一道坎,仍会觉得不自在。
顾晨想上前一步,抬起腿又收了回来,柔声道:“雪儿,你不要再自称贱妾,我实是听不得。你我之间,只以‘你我’相称,可好?”
宋雪心头一酸,垂眸道:“王爷今日先回吧。等明日再来。”
刚与雪儿缓和下来,顾晨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好。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明日我会早些来。”
等人走了,宋雪才想起没有让顾晨将琴带走,这样,岂不是等同于收下了这琴。她抬手轻轻抚过琴身,真是一张好琴。
自己这样的身份,真的可以收下吗?
王爷是面带笑容上的马车,可见心情不错,跟着的众人总算不用像昨夜那般小心翼翼了。回到府里,顾晨主动要了吃食,这让海遥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松,晚上总算是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