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凛关之内最为繁华的城池,也是大周最大的边城。城中设有驻北大将军府,是历任驻北大将军的府邸。
四年前,北齐国君邀大周天子来北齐共度“万寿节”。大周天子婉拒之。北齐便以“大周轻慢北齐,不敬国君”为由,骤然发动战事,大兵压境,直取凛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时任驻北大将军张云,大意轻敌,消极应战,致使凛关失守,寒城被夺。张云在逃往林城的路上被北齐所俘,于大军前被枭首分尸,其头颅被悬挂于寒城城楼之上示众三月。
至此,寒城繁华不在。
城中的大周百姓被北齐兵将如猪狗般驱使、逗弄,无故被杀者不计其数。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留在城中的百姓逃不出去,每日只能如老鼠一般战战兢兢的活在恐惧之下。原以为挺过些时日,林城便会派军前来夺回寒城,就能逃出这炼狱。不成想,大周的驻北军面对北齐大军竟如蚂蚁一般,不堪一击,北境二十六城接连被占。
凛关失守,北境沦陷,寒城的大将军府成了北齐将军的府邸。
北齐将军周孚更是口出粗鄙之言,“以武立国的大周,如今竟如同个小娘们般任人蹂躏,真是滑稽至极。”
此言一出,大周百姓人尽皆知,惶惶不可终日。其后,瑞王奉旨出征,率领着更名为定北军的怀朗军奔赴北境。
这一战,就是三年。
如今,定北军终于收复了北境,夺回了凛关,将蛮贼驱逐回了北齐。百姓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寒城被夺回的那一日,北齐将军周孚衣冠不整的从将军府仓皇出逃,其余蛮贼一个个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的往北齐逃去。
城中的百姓欣喜若狂,燃爆竹,换新衣,一派喜庆。可等他们看见头戴丧带,腰系孝布,手执丧幡的定北军入城后,皆是一惊,喜悦之情如潮水般褪去。百姓一片接着一片的跪下,众人皆是泣不成声。更有悲痛者,嚎啕大哭。
路边站着一壮年,手中拿着爆竹,双目圆睁,口不能闭,久久不能反应过来。身旁有人拉了他一下,爆竹脱手落地,一路滚到水洼之中,爆竹尽湿,不能复燃……
寒城,大将军府。
三根丧幡立在府门,三丈六尺高,以白布包裹,帆长一丈四,宽七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也披着白幡,平日里威严可怖,现在看着却是肃穆哀伤。柱子上挂着的灯笼换成了用白纸糊制的,每一个灯笼上都有一个“奠”字。府门上的匾额也挂上了白幡。
大将军府的正厅白幡环绕,设为灵堂。灵堂之内设有供桌,上方正中间立有一个黑色牌位,三寸宽,七寸高,下设底座。上用金粉楷书写着:先考顾公顾光之灵位,册书宏光十二年,落款孝顾晨立。灵牌之下摆放着斩衰五谷供奉一碗,瓜果一盘,点心一盘,香炉一个,炉内积满香灰,上插三只香。供桌两侧各有一盏明灯。
供桌之前跪有一人,头戴首绖,身穿生麻布衣,胸口有“哀”,肩上有“适”,后背有“负”,腰系腰绖。此人低着头,弓着背,缓慢却不停歇的向火盆内烧着谷草和冥钱。
供桌旁跪着随从亲卫,其中有一人身上披麻戴孝,虽做男子打扮,但看其身形样貌便知是女子。只见她膝行至供桌前,轻声道:“郡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住呀。奴婢在这里替主子守着。”
顾晨毫无反应,又捧起一捧谷草,放到火盆之内。
女子见此,早已红肿的眼睛再次流出泪水,泣不成声的道:“主子,奴婢求你了,就休息一下吧。整整七日了,再这么下去,身子怎能受得住呀。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说到此处,不住的叩头。
旁边有一男子膝行过来,哽咽着道:“郡主,你就听云逍的吧。奴才也在这里守着。”
过了好一会,听得一嘶哑的声音道:“我知你们是为我好。等我把这些谷草烧完。”
云逍这才放下心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跪回原处。安生也跟着跪了回去。
将最后一捧谷草放入火盆中,顾晨缓慢的起身。谁知刚站起来便身形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顾晨醒来的时候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脑中阵阵刺痛。
耳边传来云逍的声音,“郡主醒了!”
循声望去,只见云逍冲到近前,双目通红,道:“主子,你终于醒了。”
顾晨想要说话,喉间却是干涩难言。她微微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碗。云逍赶忙去倒了一碗茶,一手扶着她坐起身,一手将茶碗递到她的嘴边。
顾晨喝了整整一碗茶才觉好受一些,她将茶碗还给云逍,慢慢的靠坐在床上,问道:“我睡了多久?”
“主子昏睡了两日。”说着便回想起郡主晕倒在灵堂的场景,哽咽着道:“主子,你可是吓死奴婢了。各位将军得知你晕倒的消息,皆被吓得不轻。一个个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几日也一直守在外面。”
顾晨这才发现屋内点着蜡烛,窗外一片漆黑。
“什么时辰了?”
“已过戌时。”
“几位将军可还守在外面?”
云逍恭敬的回道:“秦老将军年事已高,守了一天一夜便支撑不住了,被奴婢和其他几位将军劝了回去。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其他四位将军除了处理军务,都会守在外面。几位小将军也要在外面守着,被几位将军嫌弃添乱,安排他们去巡营了。”
“父王的丧礼如何了?”
“几位将军一直看顾着,并无不妥。”
顾晨想了想,让云逍扶她起来。
“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吩咐奴婢就好。”
顾晨摇了摇头,道:“扶我出去。我要当面谢过几位将军。”
云逍想要阻拦,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虽然十分担心郡主的身体,却也只能照做。
屋外,几位将军隐隐听到里面说郡主醒了,但又听得不甚清楚。急得几人想闯进去,却又碍于郡主是女子,只能焦急的在外面等候。此时见云逍扶着虚弱不已的郡主出来,既喜又忧,赶紧迎上前。
王将军愁容消散,疾步上前,声如惊雷,道:“殿下,你可算是醒了!”
钱将憨厚的脸上带着担忧,问:“殿下可还好?”
徐将军皱着眉头,总是带着愁容的脸上是愁上加愁,道:“殿下怎么出来了?”
被挤在最后面,一副书生模样的庞将军上前几步,道:“诶呀,你们都别乱问了,快送殿下回屋歇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稳。
王将军还要再说,被庞将军拉了一下,道:“你嗓门小点,别吵得殿下头疼。”
王将军被说得有点脸红,但他皮肤黝黑,晚上天又黑,愣是叫人看不出来。
顾晨虚弱的开口,道:“让几位叔伯挂心了,想来当日定是被我吓得不轻。我既已经醒来,几位叔伯也可以放心了。”
几位将军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庞将军关切的道:“殿下,传沈医女再来看看吧。”
王将军清了下喉咙,学着庞将军文雅的样子,放轻声音捏着嗓子附和道:“对,殿下,让沈医女再来给殿下看看。”
庞将军被他这做作的模样吓的手一抖,撇了他一眼。王将军讪讪的,掩饰的用大手揉了下满脸的虬髯
钱将军和徐将军一个憨厚,一个忧愁。二人点头,都认为应该让沈医女再看一下。
云逍道:“各位将军,沈医女说殿下只是忧思伤身,操劳过度,多休息几日就会好。沈医女已经守了两日,方才回去休息。明日早上,奴婢再唤她来为殿下查看吧。”
庞将军赞同颔首,道:“殿下已经醒来,便是大好。沈医女也应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更好的照看殿下。她若是有事,往后殿下身体再有不妥可就麻烦了,像她这般医术高超的医女本就少,就是有,旁的人咱们也不放心。”
闻言,几位将军也都赞同。
庞将军接着问道:“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我等?”
云逍心道,庞将军不愧是智将,为人儒雅,心思细腻。
顾晨收回被云逍搀扶着的胳膊,费力的站直身子,恭敬的道:“几位叔伯,请受晚辈一拜。”说罢便要躬身行礼。
钱将军一把拉住她,又马上避嫌的收回手,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顾晨诚挚的道:“几位叔伯这几日不辞辛劳,一直守在这里,为晚辈劳神忧思,晚辈感激不已。”
钱将军立即道:“殿下,你是郡主,怎可向臣等行礼?岂不是折煞臣等。再者,殿下既叫我等一声叔伯,怎还能如此见外?”
顾晨眼眶微红,道:“顾晨不孝,这几日未能为父王尽孝,多亏几位叔伯看顾着父王,才不致令我自责致死。”
听郡主如此说,众人心中一阵酸涩。
“几位叔伯,请受顾晨这一拜!”
几位将军见郡主如此坚持,也不好再阻拦。顾晨躬身行大礼,将军们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来。
徐将军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我等该做的。殿下,你刚醒来,还需静养,快些回房吧。”
“我这几日恐怕还不能去为父王守灵,还请几位叔伯……”
王将军是个急性子,直接道:“请殿下放心,王爷的丧礼自会由我等亲自看顾,不会有丝毫怠慢。若有不妥,我等便是愧对王爷,殿下可以砍了我等的脑袋。”
顾晨倾身行礼,道:“谢过几位叔伯。”她直起身,接着道:“北齐虽已败退,但难保不会死灰复燃,还望几位叔伯能够时刻盯紧北齐动向。若是有军政大事,可以随时与我商议。”
这相当于是军令,几位将军行军礼,郑重的道:“末将等遵命。”
云逍觉察到郡主的身子打颤,怕是支撑不下去了,轻声道:“外面风大,殿下身体虚弱,还是早些回房吧,免得再染了风寒。”
几位将军对云逍一番嘱咐后,向郡主告辞离去。
顾晨被云逍搀扶着回到屋内,虚弱的问道:“可有吃的?”
“有。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奴婢嘱咐厨房一直备着饭食。奴婢现在就吩咐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