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微苦却不涩,入喉后有丝丝回甘。
程柏赞道:“好茶。如此滋味,未曾体会过。若是炎炎夏日饮此茶,当是人间极乐了。”
孙继善舔了下嘴唇,眼珠一转,道:“满京城都知道王爷回来后挨个府的送礼,送的还都是稀世珍宝。王爷肯定是不会忘了我和程柏。我们也不要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就送我们些茶吧。”
顾晨学着孙继善,抄着手,道:“想得美!这茶我一共也没得了多少,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要不是你们来,想着多年未见,我可不会拿出来。你们已经尝过了,知足吧。”
程柏讨好的道:“莫要如此小气,给我们一点就好。就一点。”
顾晨轻哼一声,道:“我考虑一下吧。”
说到顾晨回京送礼之事,就不得不提到忠义侯府。二人听她详述了经过后大呼痛快,只恨当时没有在场。
程柏更是毫不留情的嘲笑道:“满京城都知道宋括是怎么承袭的侯爵,要不是老侯爷临终苦求皇上,他现在就是个伯爵而已。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女儿甚是疼爱,从未提过要将女儿送进宫。反倒是他这个做兄长的,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将妹妹送进了宫里。京中哪个豪门贵胄做出过这等事,如此行径当真是让人不耻,咱们当年不就很厌恶他。他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要不是身为文昌侯府二公子的教养,他真想啐一口。
“自婉妃诞下九皇子后,他更是自视甚高。你不在京中这些年,忠义侯府是愈加嚣张跋扈。咱们这些个勋爵人家都是顾着颜面,不愿与他一般计较。他那小儿子宋高最是令人唾弃,早晚会自寻死路。这不,犯到你的手里了。”
孙继善道:“我听说那宋高被杖责后命大没死,但是腿残了,成了个跛子。这可要了宋侯夫人的命,天天哭天喊地的要宋侯去讨公道。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宋高能留下命就该烧高香了,她还不依不饶。”
程柏嗤笑一声,“你还不知道那宋侯夫人的为人吗?想当年她可是趁着宋侯在外办差的时候,以和下人私通为名,将府中的小妾卖到了含春阁,连那妾室所生的女儿也一并卖了,说那庶女并非是宋侯的骨肉。我听母亲说,那些都是没有的事,是宋侯夫人使的手段。我还想着宋侯回来肯定会大发雷霆,彻查一番。没想到,他竟当无事发生,对他那妾室和庶女不闻不问,任她们留在了含春阁。那庶女……”
孙继善轻咳一声,给程柏递了个眼色。程柏这才反应过来,顾晨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说这些事情实在是不妥,赶紧闭了嘴。
顾晨面露惊愕,“什么?那庶女……现在如何了?”
程柏见她被勾起了好奇,也不避着了,绘声绘色的道:“那庶女长的国色天香,又经过含春阁的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琴技尤为高超,一曲动京城,已经成了含春阁的头牌。每十五日才献曲一首,竞价高者才可入闺房一闻。我还去凑过热闹,奈何囊中羞涩呀。”
“只卖艺不卖身?”
观顾晨神色,程柏和孙继善察觉出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程柏回忆了下,忠义侯府发生这事的时候顾晨已经随父出征。他还惋惜过没机会和顾晨说道这些,好好贬损宋侯一番。
程柏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道:“现在是只卖艺不卖身。你……可是与她相识?”
顾晨沉默几息,道:“她,可是叫宋雪?”
程柏心中咯噔一下,轻轻点头。
顾晨垂下头,目光落在腰带上,良久,才抬起头,缓声道:“多年前,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二人想细问,却又觉得这事不好问,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顾晨摸着扳指,问道:“这些年,宋侯当真对宋雪不闻不问?婉妃呢?也不管?”
程柏想了想,细细道来,“我听闻,宋雪的母亲当年就是含春阁的头牌,被宋侯看上后就养在了外面。后来有了身孕,才被宋侯接入府中做了妾室。说是做了妾室,但她是贱籍……生下女儿后就被宋侯冷落了,不再得宠。据说在府中之时,母女二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你也知道,大周之前一直有《从母法》,先帝时才下令废掉此法。但是《从母法》已经施行百年,即便被废,也很难一下子就改变它对世人根深蒂固的影响。自从宋姑娘被卖到含春阁后,便入了贱籍,未曾听闻宋侯管过分毫。至于婉妃……更没听说……”
《从母法》,顾名思义,子女的地位完全从母亲。母亲是妻,子女便为嫡子嫡女。母亲是妾,便永远是妾,不可扶正,子女即为奴,要奉嫡子嫡女为主。母亲是什么籍,子女便是什么籍。在有心之人的夸大解读,极力推崇之下,甚至可以严苛到母亲是做什么的,她的子女就只能做什么。父亲即便是勋爵贵胄也无法改变其身份,简直是毫无人性。
此律法是前朝的一个皇帝所定。那个皇帝是嫡子,有一个庶弟,生母是个宫女,深得他父皇的宠爱。他那庶弟便仗着母亲得宠,意图谋取皇位,由此引发了一场祸乱,差点害他身死。他对那母子二人深恶痛绝,登基之后便颁布了极端的《从母法》,以稳固自己的皇位正统,也避免后世在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妄图染指嫡子之位。
先帝周太祖顾弘是圣祖的庶长子,顾晨的祖父顾朗才是圣祖的嫡子。顾朗与兄长感情深厚,儿时遇险,幸亏兄长舍命相救方才化险为夷。后来二人随父东征西讨,圣祖驾崩,本应是作为嫡子的顾朗即位称帝,但顾朗率先拥立兄长继位,是为太祖。太祖继位后便废止了前朝的《从母法》,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宋括不配为人父,不,是不配为人。婉妃居于深宫之中,难道她一直都不知道?还是她也如宋括一般,根本就不想管?
顾晨皱眉,沉默良久,道:“我若是为宋雪赎身……”
孙继善和程柏惊讶对视,稍一思量,道:“这……恐怕不妥。即便宋侯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问,但听说二人好像并未正式断了父女关系。说到底,这终究是宋侯的家事。你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若是为她赎身,就是插手忠义侯府的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况且,你才与忠义府起过冲突,兵部尚书赵令也被牵连受罚,此事已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此时再有动作……你别忘了,宋侯的上面还有婉妃和九皇子,你若处处针对宋侯,他人该如何揣测……”
孙继善的话让她想起了姑母那日对她说的,“别乱了局势,坏了事。”
顾晨转着扳指,因为扳指略小,如此一弄,拇指被磨得一片通红。
程柏瞧出她的焦急,宽慰道:“你先别急,宋姑娘现在还无事。我常去含春阁听曲,会时时留意着,等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做打算。”
顾晨头脑清醒,却心乱如麻,她实在不忍心让那个柔弱漂亮,瓷娃娃般的妹妹待在那种地方。可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会牵连甚广,不能不管不顾。
她试探着道:“程柏,你替我去给宋雪赎身,如何?”
程柏脸色大变,道:“这可不成呀,母亲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而且,京中眼线甚多,那含春阁的钱妈妈更是个人精。我若是去了,她必会觉察出不对,最后怕是还会查到你的身上。”
程柏说的是实话,凡事只要经过人手,总是会有路可查。京中势力庞杂,每一处都有眼睛盯着。
顾晨稳了稳心神,道:“我怎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打断腿,是我为难你了。我……还请你一定要看顾着宋雪,若是有事,必要及时告知与我。”
程柏长舒了一口气,道:“那是自然。你就放心吧。”
顾晨的情绪有些低落,孙继善主动岔开了话,“王爷,你当真不准备送我们点什么吗?”
顾晨收回思绪,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道:“我怎么会忘了你们。”
唤来云逍,将东西拿了上来。顾晨送给程柏一把折扇,扇骨是用紫檀所制,扇面上画着一副山河图,看落款和印章是擅画山水的景先生所画,扇柄下端系着青玉双鱼扇坠,小巧精致。送给孙继善的是一颗鹌鹑蛋大小的东珠,价值连城。
程柏将扇子展开合上,再展开,再合上,爱不释手。这扇子很配他那风流倜傥的气质,一展一合,不负他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
孙继善不愧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对钱财格外喜爱,看着价值连城的东珠,满眼放光。
二人开心不已,见顾晨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都问里面是什么。
顾晨将盒子递给孙继善,道:“这里面是几支上好的狼毫,你带给李谦吧。”
孙继善接过盒子,有些尴尬的道:“李谦现在在礼部任职,公务繁忙……便没有和我们一起来……”
程柏晃着扇子,扯了一下嘴角,道:“你就别替他找理由了,他忙什么忙!他跟他那父亲一样,满脑子的礼法伦常,无非就是无法认同郡主当了王爷,不愿来罢了。”
孙继善有些尴尬,面颊微红,道:“李尚书是他的父亲,他也不能忤逆呀。他自小就被教养成了古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要怪他了。”看向顾晨,道:“李谦他……唉……”
“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无妨的。他这些年可还好?他已经在礼部任职了?”
孙继善松了口气,道:“他和我一同参加的科举,之后就直接去了礼部。他前年成亲了,迎娶了德善侯的嫡次女齐淑倩。”
顾晨略有惊讶,“李谦成亲了?”再一想李谦的年纪,在这个时代都算是晚的了,感叹道:“真是时光匆匆呀……这是门好亲事,可惜我未能吃到喜宴,当面恭贺。”
程柏笑了,道:“好亲事?算是吧。不过……你忘了德善侯的嫡子是谁了?”
顾晨反应了下,恍然大悟。